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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大帅府密议用间


张日新惦记着火箭炮的进展,未敢在颐和园多做耽搁,次日辞别了苏萍,带着他的一众随员骑马返回天津。一路上张日新和金书办并辔而行。张日新说:“我学过麻衣神相,给您看看相如何?”

        金书办笑道:“命相之学你也懂?行啊,看你说得准不准。”

        张日新说:“官运什么的我就不说了,您年近不惑已然婚配,命中无女,只有一子,对不对?”

        “我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不假,咱们周围这些人都知道,你问谁谁都能告诉你,不能算是你看相看出来的。再说了,我刚这般年纪,往后再有一两个儿女也保不齐,你能说得准他就是哥儿一个?”

        张日新假装念念有词掐指算了算,说:“千顷地一棵苗,看来只能是哥一个了,不过令公子运势旺盛,将来注定从武。”又假装掐指算了算:“令公子小名叫柱子对不对?”

        金书办哑然失笑:“犬子小名叫柱子倒是不错,一定是你听人家说的。要说看相能看出几个子女倒是有的,可要说能看出孩子的小名来那不是骗人吗?哈哈!”

        张日新心中暗喜:“就是他!他就是苏萍的高祖,既然我已经跟苏萍成家,那也是我的高祖。”后边再聊下去张日新就改口称金书办为前辈,他自称晚辈。

        金书办着实诧异,说:“张参领,今儿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论起辈份来了,我才不过长你七、八岁,怎么能差出辈份来?让别人看了就得纳闷儿:他们这是怎么论的呀?听我的,往后咱们还兄弟相称吧。”

        张日新却想:我要是跟苏萍的高祖称兄道弟苏萍能轻饶了我吗?于是岔开了话题。

        傍晚到了天津进了大帅府,告知报事的求见。随着一声“请”,报事的把他引进客厅。

        张日新进来见礼。见除李鸿章外,还有两位客人,官秩好像比自己高,亦分别见礼。

        李鸿章说:“这二位是咱们北洋的两位协都统卢洪谦和郑国兴。”张日新欲待重新见礼,二位伸手拦住。李鸿章又指着张日新说:“这位就是我常提到的西学才俊张日新,现任北洋海军正参领。他准是惦记着火箭炮的进展,新婚燕尔就急忙赶回来了。”二位拱手说了声“久仰!恭喜,恭喜!”

        李鸿章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回来也好,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前线电报的译稿,说的是日军进驻汉城,与我先行到达的驻军遭遇开火,双方互有伤亡,我军死伤21人。

        “因为你早有提示,所以我电令该绿营守备许翼亭增调援军成犄角之势,他回电说兵员有限不堪调度。我又去电强令他执行,他回说”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若敌来袭我自以一当十可也”,结果你看看,你看看,又是不出你所料,许翼亭阵亡,一员骁将客死它乡。”李鸿章连连叹息。

        张日新又隐隐看到“悖论”之说的阴影,但也不敢跟李鸿章深说这些,于是说:“中堂大人,这几件事串起来看,说明敌方对我方的行动部署了如指掌。”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话我们谁都会说,谁都经常说,可是未必谁都会做。最终决定胜负的是要看哪一方做得更好。”

        “是啊,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议这事。”李鸿章说:“你上次说过之后,我委派郑国兴都统主抓这事,要不然你说说?”他转向郑国兴。

        郑都统说:“我受命以后不敢怠慢,即刻精选了八十多人组成侦缉处,分成对外和对内两拨儿,对内的是查找内奸,对外的是监视在中国的日本人,还打算进一步联络常驻日本的中国人刺探敌情,这一部分日后还得扩大。”

        他把原来摊在桌上的“详细帝京舆图”转到张日新的方向,指点着说:“这其中就包括你提示的珠市口三源商社和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咱们都设了监视哨。珠市口那家暂时没发现什么,无非是有钱人去买点东洋货,倒是米市大街那家,发现兵部郎中乌依阿去过一趟。可疑之处在于,他在里边待了一个时辰,买什么东西要这么长时间?再有,他没乘自己的官轿,而是从民间轿行另雇了一乘小轿,这就无私有弊了吧!后来乌依阿不再去了,但是发现有个人既不像官又不像商,也进去待了很长时间,咱们的人就一路跟着他,结果,他进了乌依阿的宅第。”

        张日新就把苏萍对监视哨的见解以及派人打入敌窟的意思述说一遍,众皆深以为然。李鸿章捻着胡须频频点头:“你伉俪一是卧龙,一是凤雏,若得卧龙凤雏都在我左右,何愁大事不谐呀!”

        卢洪谦都统说:“大人,卑职或许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打入敌窟。卑职的一位同窗后来做了驻大阪领事馆的参赞,他是带着七岁的儿子赴任的。在他的任期内这个小孩儿居然在大阪读完了小学,五年前我这位同窗已经带着他的公子奉调回京。我和这位公子聊过,他说由于有些日本人敌视中国人,上学期间他一直没暴露自己是中国人,以免影响学业。所以即使日方调查也查不出他的底细。”

        “他的条件倒是很难得,”李鸿章说:“你们二位议一议,看看能否将这个年轻人打入这家商社。注意一定谨慎从事,不要打草惊蛇。尤其必须设法保障这个年轻人的人身安全。还有,他一旦打入敌窟,他刺探到的情报如何快速安全地送出来,总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最好是不露行迹。”他又转向张日新:“机器制造局那边儿来信儿,你的火箭炮整机装配完毕,后天试射。你跟我一块儿去机器制造局看火箭炮试射,然后随我去江南制造局,还带上金书办一起去,今天累了,早点儿歇息吧。”

        位于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三间门面,窗明几净,门楣上挂着中日文合璧的字号匾额。掌柜的井田茂是地道的日本人,他的店员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他的顾客既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所以他的店员都会说中国话。

        如果中国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和服?有!日本武士刀?有!日本的房地产?有!

        如果日本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中国人参?有!中国文物?有!中国煤矿?有!熊猫?有!但是得预定。

        虽然说门可罗雀,但井田茂一点儿也不为业务发愁,因为他是日本谍报机关“玄洋社”的手和眼睛。

        上午进来一位年轻人,二十不到,身材不高,透着精干,穿着中国长衫,戴着帽头儿,丝绦上挂着荷包,手拿折扇。他就是卢洪谦派来的杨春林。

        一名店员立刻用生硬的中国话打招呼:“早哇您呐!您想看点儿什么?”

        杨春林却用熟练的日语说:“早哇,几位。看到你们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井田茂正在里间喂鹦鹉,听见这话立刻出来,用日语问:“你好先生!看样子是久居中国了,怎么一向少来敝店啊?”

        “是啊,我在学中国武术,很辛苦。”杨春林说。

        井田茂指了指椅子:“请坐,随便聊聊。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小林健一,中国名字叫杨春林。”

        “小林君家乡在哪里?”

        “大阪,我在大阪合町小学读完了小学。”

        旁边的一位店员兴奋地叫起来:“合町小学?我弟弟也是从那儿毕业的。”

        杨春林问:“他叫什么名字?”

        “松本佳昭。”

        “噢,知道,他比我大一届,是垒球队的。如果给你弟弟写信替我问好吧!”杨春林说。

        井田茂问:“小林君毕业是哪一年?”

        杨春林心里暗笑:他这是在考察我,中国的纪年要说同治几年或光绪几年,西历纪年要说一千八百几十几年,日本纪年要说明治多少年,这其间的换算是很繁琐的,中国人被问到这个问题,即使是善算之人也要算一阵才能回答,这一来就要露馅儿了。他这一招可谓毒辣!于是毫不迟疑地说:“我毕业是明治二十年啊!”

        “那么大阪知事是?”

        “看您问哪一届了,明治十七年以前是熊本康夫,到我毕业那年是大名鼎鼎的靖山平四郎啊!”

        “小林君在哪里上的中学?”

        杨春林说:“在北京,不过这里没有中学,在这里念私塾。家父说掌握熟练的中文可以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井田茂问:“令尊很有见识,令尊在哪里高就?”

        杨春林说:“他的工作是保密的,阁下是商人,你不应该问这些。”

        “噢——是是是。”井田茂有些尴尬:“那么敝店能为小林君做些什么?”

        “我要给我的武术师傅买一件寿礼,日本武士刀有吗?”

        “当然有,”井田茂向一位店员说:“你陪小林君去库房挑吧。”

        过了一会儿,俩人从库房回来,杨春林摇了摇头:“没有中意的,样式都太普通。虽然是兵器,但我需要造型雅致的。价钱贵些没关系。”

        井田茂闭目想了一会儿:“我明白,有,有,可能在我的分店里还有一两把。这样吧,两天后你再来,不会耽误给师傅做寿吧?”

        “好吧,还来得及,那,再见!”

        杨春林走后井田茂问那个店员:“你弟弟真是垒球队的?”

        “对,他是校队主力。”店员答。井田茂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拿起烟斗。

        两天后杨春林来了,店员马上把准备好的武士刀取出来。初看,这是一段略呈弯曲的紫竹,但是握住两头一抽,紫竹就分成两段,两段之间现出森森的刃口,原来较短的紫竹是刀把,较长的是刀鞘,刀把上垂下一个鲜红的穗子。杨春林满意极了,连连称赞。又握在手里很在行地挥了几下。

        “这把刀多少钱?”杨春林问。

        “钱不钱的无关紧要。”井田茂从里间出来,满脸堆笑:“小林君满意就好。上次我们谈的很投机,你们父子锐意报国我很钦佩。如果你愿意留在我们这里做事,其实可以更好地施展你的抱负。你的条件很好,我们也正需要你这样的。”

        杨春林说:“请别介意,我对经商毫无兴趣,我立志要做军人。”

        “噢,不不不,不是经商。”井田茂说:“来,里边请,我们好好谈谈。”

        约摸一顿饭功夫,杨春林笑逐颜开走出来,井田随后送他。杨春林一眼看到马路对面的西瓜摊。摊子上有许多整西瓜,也有切好的立在案板上。摊主是一位五十开外的黑瘦老汉,戴一顶破草帽,赤脚趿拉着旧布鞋,拿着一把破芭蕉扇慢悠悠地轰苍蝇,嘴里还有腔有调地吆喝着。井田悄声说:“你在看他吗?这是他们的特务前哨,哼,愚蠢的支那人!”杨春林不动声色,笑了笑躬身告辞:“井田少佐请留步,我回去做些准备,明早就来上班。”

        杨春林打入井田商社后发现二楼有一块平台,他就在平台上竖了一个草靶,有闲隙的时候他常到平台上练一套六合拳,再用弓箭往草靶上射箭。这时欧洲的橡胶已经传入中国,用橡胶条制作的弹弓就应运而生了,用它打出的弹子虽然比不了弓箭的力度,但是很轻便。杨春林买了一把,爱不释手,总是带在身边。由于经常练习已做到弹无虚发。他随身系着一个皮袋子,装了许多石子、泥丸之类的,见到天上的飞鸟随手就能打出一个弹子,常常能打中一只麻雀、鸽子什么的,让商社的伙计捡回来烧着吃,伙计们也乐得享用。必要的时候他射出的弹子是包着纸的,这种弹子往往打不中鸽子而落到马路对面。

        每逢马路对面的卖西瓜老汉发现“吧嗒”一声从天上掉下一个用纸包着的石子,总会懒洋洋地用笤帚扫进簸箕里,把簸箕随意搁在一边。中午他的小孙子提着竹篮来给他送饭,他一定会给小孩子一块西瓜,这小孩子必然蹲在簸箕旁吃西瓜,把瓜子儿吐在簸箕里,西瓜皮也扔到簸箕里,然后提着空竹篮颠儿颠儿地跑回家。随后郑都统的侦缉处就得到一份有用的情报。

        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杨春林和其他的店员一样,也是住在商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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