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人成行

大漠已开始炽热，昏沉，干渴，孤独，每一样都让人的感情不再遵循常理，不知会滋生出什么。

        花东篱定定望着楚留香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容色间有几分疲惫，纵然每天打理衣冠，发丝还是有些凌乱，沙砾沾在唇间和眉睫上，更添憔悴。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也许只是在发怔而已，但一直被双眼睛定定的瞧着，就会忍不住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楚留香的目光游移开，略微低下头，又忍不住抬眼，再次看向花东篱。

        他还在看着自己。

        风更热，晨曦金光却仿佛很温柔，抚摸着他苍白的面容。

        莫名的感觉似乎越来越热烈，楚留香不觉已走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退也不是，进更不能。

        楚留香只好不停揉自己没用的鼻子，揉得鼻尖通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越发强烈，他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心口在发热，就更用力频繁地揉鼻子。

        许是被他的动作吸引，花东篱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也摸了摸他的鼻子，随后才回过神开，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撑住树干，让自己从昏沉中清醒。

        人在虚弱的时候的确容易脑子发昏，花东篱在方才片刻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前一刻还清醒地说着话，下一刻在大漠温热干燥的风里，感觉都要睡着了。

        如果不是这里的环境对养伤十分不利，他现在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必须要尽快离开这地方，再和楚留香带下去，他都要舍不得这个朋友。

        毕竟能在水食短缺的绝境时，还能想得起送自己一树花景的人，的确特别得找不出第二个了。

        花东篱突然转过身去，拿下了挂在腰带上的一个翡翠鼻烟壶，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下子似乎才清醒过来。

        楚留香忍不住问：“既然你从来不用鼻烟，为何要带一个鼻烟壶在身上，就是为了让自己在需要的时候清醒吗？那东西对不适应的人来说，实在很难受。”

        “我在任何时候都很清醒。”花东篱第一次用这东西，倒了很多在手心，他根本也不会用，转回身耐心地对楚留香解释。

        “这是康王爷和王妃送我的东西，看它漂亮就带在了身上，想着有一天我要是独自在外需要救急，还能把它给当了，没想到在大漠里银子也没用。”

        他手里拿一小堆烟叶被风吹开，楚留香闻到也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楚留香的鼻子不灵，但一碰到鼻烟就会发红流鼻涕，样子是不怎么好看，他心想幸好那古怪的气氛没有了，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又遗憾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人向小屋子走回去，楚留香握着花东篱的手，他的手似乎更冷，这不是好状况。

        “你和康王关系很好？还以为你上次告诉我康王在济南城的别院，只是因为对京城里的贵族们都有所了解。”

        “算是往来多些，我去京城，他往往都会请我去府中一叙，听戏谈天之类，你知道我朝的王爷都没什么事做。”

        “就凭你这与哪一个达官贵人都能处成朋友的本事，也难怪能开起遍布大江南北，可称第一的银号联庄。”

        花东篱笑了笑，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楚留香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骂朋友。”

        沙漠上的寒夜堪比严酷的冬天，屋子里虽然比较保温，但寒气依然能钻进肌肤，床榻上的被褥只有一层，火堆的温度也是微弱难挡。

        今夜尤其寒冷。

        花东篱和楚留香之只能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你是不是很冷？”看似睡着的花东篱忽然出声。

        楚留香一直有些僵硬，他自然心虚，正是因为更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没有回答，装作已经熟睡。

        花东篱轻叹口气，这种苦他还没有吃过，很是想念自己的花园，还有养的那只猫，慵懒的猫总是窝在他的怀里享受抚摸。

        他不觉轻轻抚摸楚留香的头发，想着自己那只会撒娇的狸奴，这轻柔的抚摸对人来说也很舒服。

        楚留香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在仿佛抚摸情人发丝般温柔的动作中，渐渐竟真的睡着了。

        纵然楚留香已经成为江湖上的神话，他也毕竟不是真的神，极致的脆弱和疲惫一样让他难以抵抗。

        夜晚，屋外的风沙声充满了恐怖之意。

        花东篱本想第二天和楚留香一起走，不能一直耗费下去。

        第二天黑珍珠就站在了面前。

        她提着马鞭闯进这个小屋子，神情疲惫倔强，眼睛泛红，一进来就看到刚刚醒来的花东篱他们。

        花东篱和楚留香也看着她，脸上都充满了惊奇和欣喜之意。

        “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已经在石观音的地方里被……不说那么多了，快和我走，石观音死了，我为了救你，几乎拿炸药把她的地方都拆了。”

        黑珍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到还活着的花东篱，终于忍不住快流下泪，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却仍忍着没有流出来。

        札木合已经死了，花东篱说她将来要么做新的沙漠之王，要么从此销声匿迹。

        大漠上的地位都是要自己争来的，没有人会宽容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而不与之相争。

        黑珍珠要做新的沙漠之王，就不能做个会流泪的女孩子。

        花东篱是她的长辈，她的朋友，也算是半个老师，他们并非青梅竹马，却有比那更深的感情，她的性格不容许她做出沙漠之王外的其他选择。

        她的人生只能在大漠里才能快乐，所以她虽然有些害怕面对大漠上的诡谲陷阱，可怕敌人，但还是立刻做出决定，带兵直接围攻了石观音的秘谷。

        札木合的骑兵威风仍在，石观音的弟子们难以抵挡，他们甚至带了炸药，难怪动静会那么大。

        花东篱跳下床榻，黑珍珠也扑了过去，忍不住拥抱在一起，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实在没什么语言能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你的炸药险些将我活埋了，说了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你做事的时候，永远都那么风风火火，不考虑后果，我要是死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谁后悔？”黑珍珠咬着嘴唇，眼里泪光未干，像是边哭边笑一般，“我永远不后悔，死都不后悔！”

        得救了，楚留香也欣喜万分，他没有打扰那两人，看了看地上早已熄灭的火堆。

        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冷却，他的心里却也有一丝空茫，一丝酸楚。

        绝境已经打破，终于不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些莫名生长的情愫也该随风消逝了，可看着拥抱的两人，他又为何觉得落寞……

        他以为黑珍珠对自己会有些情愫，在济南城时已看得出来了，但黑珍珠最在乎的，依然还是最好的朋友，最心动的那一个。

        他又觉得，花东篱也并非是毫无感觉，这几日相处，绝境之中，他们之间已生出了一些能想得到，却无法形容的感情。

        楚留香可以同时喜欢两个，喜欢许多个女人，那女孩子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又怎么算稀奇事。

        换做他是黑珍珠，一样两个都不舍得放手的，无论遇到再好的新人，都永远舍不得放弃花东篱那样温柔的知己。

        黑珍珠伏在花东篱的胸膛上，眼泪被他的衣襟擦干，缓缓道：“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我只恨一件事……只恨……”

        花东篱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明白。”

        黑珍珠没法留下他或者楚留香任何一个，这两个人都不可能留在大漠陪她，可能被黑珍珠看中的人，就绝不会只为了一个人放弃所有一切，困守一地。

        这正是黑珍珠一生之中无法避免的遗憾，也是她所骄傲的地方之一。

        只因黑珍珠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永留中原。

        “还是快走吧，我被石观音打了一掌，可实在熬不下去了。”

        花东篱牵住黑珍珠的手，又拉上另一边的楚留香，走出这个狭窄闷人的小屋子。

        楚留香与花东篱对视一眼，虽然无言，却似乎已经说了很多，目光中的躲闪深已，也许只有他们自己能懂。

        黑珍珠望着楚留香，抿了抿嘴唇，然后更用力地握住花东篱的手，花东篱一怔，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楚留香也突然笑了，他真是觉得很好笑。

        攻打了石观音的秘谷之后，龟兹国叛军没有了幕后掌权人，很快也乱了，互相争斗，逃离出城，黑珍珠的骑兵与被叛军逐出城的龟兹国王合作，如今正在镇压叛军。

        龟兹国王那边，是一位琵琶公主在掌事，她与黑珍珠合作的条件，开得十分优厚，因为她必须尽快复国，龟兹国被中原一点红刺杀，不幸已身亡了。

        一点红是被无花骗来的，无花借用楚留香的口吻写信，让他去刺杀龟兹王，误会已经解开，死了的人却活不过来。

        除了琵琶公主的势力，还有一方来帮他们的忙，竟然是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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