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信任与不信任（二合一）

　　没有通知任何人。
　　没有与李若愚老人打招呼。
　　没有叫上黑皇。
　　顾迦默默地离开了太玄门，漫无目的在魏国东部的无尽山脉中游荡。
　　他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
　　此处有一片森林，古木参天，青翠碧绿，哪怕是夜晚，也能够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但行走在其中的顾迦却觉得遍体生寒。
　　——方才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用系统补完的皆字秘中...竟然存在一个自称帝尊之人的留言。
　　那真的是帝尊本人留下的留言吗？
　　此刻的帝尊按照时间线来看,  不是应该正处于这个宇宙之外，然后等着世界鼎成型，炼化整个宇宙？
　　为什么他过去会在皆字秘中留下这段信息，还会叫自己不要再去使用那个【东西】？
　　而根据描述来看，很明显指的便是他的...杀戮系统。
　　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最大倚仗。
　　而那短信息的字里行间，顾迦能够察觉到一种明显的绝望与窒息。
　　——怎么可能呢？
　　遮天中的顶级强者难道不应该是意志坚定到了非人的地步么？
　　而帝尊这种强者中的强者，曾经被人与荒天帝相提并论的真正天帝更应该如此。
　　他们连死都不惧怕,  又怎可能会露出这般只有凡人才会拥有的懦弱情感？
　　那段话根本就不像是帝尊会说出来的东西...
　　顾迦很想这么欺骗自己，但对方说出来的那些话却又一字一句的击打在他的心底最深处，令他不安。
　　但他很快便找到了理由，令自己平静下来:“不...如果真的有存在能够掌握属于我的一切，便不可能让我听到这段信息。”
　　“更不会故意让我对其有所防备。”
　　“应当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顾迦喃喃道。
　　而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一个湖泊旁。
　　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碧波万顷，一望无垠，水雾迷蒙，湖面青碧透亮，缭绕着仙气。
　　顾迦看着宝石一般的湖面，感觉到自己已经微微平复下来。
　　【没错。】
　　顾迦心中忽然响起了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他自己的声音。
　　【帝尊也只是幻想作品中的一个角色罢了。】
　　【我是穿越者，我知道一切剧情，拥有系统，因此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一刻起,  我便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
　　【没有必要对一个命中注定死人的胡言乱语如此在意。】
　　“是的...我...”
　　顾迦下意识的想要肯定。
　　然而，他不经意间低下头,  然后愣住。
　　因为顾迦看到了湖面中的倒影。
　　只见湖中的自己，此刻双眼中闪烁着紫色的光辉。
　　而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是如此的冰冷，带着霸道的意味，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正在嘲笑着什么。
　　就仿佛另一个人一样。
　　顾迦立刻反应过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在笑...我为什么在笑？”
　　旋即，顾迦感觉自己全身发冷，有一种惊惧的感觉自心底生出。
　　——自己...真的有把握否定方才那段信息中的一切吗？
　　.......
　　“本皇真是佛了...”
　　黑皇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般，在参天古木中疾驰，音爆的冲击波于林间扩散，惊起飞鸟阵阵。
　　它口中咕哝，疑惑道:“这小子又在这里发什么癫？”
　　黑皇在林中七拐八拐，不时停下来嗅嗅，确认方位，然后再度启程。
　　它足足在林中跑了一炷香时间，足足跑出去几百里地，终于看到了顾迦的背影。
　　“妈的，终于找到了。”
　　黑皇一个飞扑，直接离开了森林，来到了湖泊的岸边。
　　“汪！顾迦小子！”
　　它大吼一声，在顾迦旁边落下。
　　只见顾迦正坐在湖边发呆，听到黑皇呼唤,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大黑狗:“黑皇。”
　　“你怎么来了？”
　　“本皇还想问你怎么突然发病了呢。”黑皇走了过来，看着顾迦的脸，问道，“你不会是没学会拙峰中的的九秘吧？”
　　顾迦摇摇头:“不，皆字秘我已会了。”
　　“...”
　　看着他的脸，黑皇不由得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皱眉:“到底怎么了？”
　　顾迦沉默了数息，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本皇越发怀疑你出了什么事。”
　　“...”
　　黑皇说道:“你小子才活了几岁，想瞒过本皇，是不是想太多了？”
　　“不，黑皇...我真的——”
　　不知为何，帝尊口中的【众叛亲离】四个字忽然在顾迦心头闪过，令他再度怔住。
　　他越发不敢直视黑皇的双眼，只是转过头去:“我很快便能够恢复的。”
　　“顾迦小子...好，不问你这个也行。”
　　黑皇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但本皇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这一刻，它连一点不正经的样子都没了，只是无比认真道，“你这个状态就不要想打赢华琛煜了，只会送死。”
　　“...我会赢的。”
　　顾迦干巴巴道。
　　“燃烧一切，和他同归于尽是吗？你认为这是赢？”
　　黑皇把一直爪子搭在顾迦肩膀上，强迫他转身与自己对视。
　　顾迦愣住了。
　　因为这一刻，他能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种深沉而货真价实的愤怒...以及真切的痛心。
　　黑皇一针见血道:“你根本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啊。”
　　“顾迦，你一直在无意识的自毁，本皇早就发现了，绝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从遇到本皇后才开始的。”
　　“本皇以前可以不管，但现在不行了，因为我发现你小子确实是在送死。”
　　“现在，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着急杀华琛煜——你承诺过，会告诉本皇的。”
　　“是为了正义？还是因为仇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
　　见顾迦还是沉默，黑皇用另一只爪子握住了自己的铃铛，已经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冷冷道:
　　“你不信任本皇？”
　　“没关系，那本皇现在就带你回紫山，然后让你对着无始钟说。”
　　终于。
　　似乎意识到再也无法隐瞒。
　　顾迦轻声开口道:“黑皇。”
　　“不是我不信任你。”
　　他伸出手，缓缓地握紧，然后略带颤抖地开口:“我只是...不信任我自己罢了。”
　　黑皇怔住了。
　　“黑皇，你知道吗？”
　　顾迦低下头:“最开始我也认为我的拳是为了正义而握的。”
　　“哪怕五成把握都没有，哪怕敌人比我强很多...可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我那时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黑皇静静地听着。
　　“但后来我分不清了。”
　　顾迦陡然看向黑皇，双眼中紫焰熊熊燃烧，带着一股令人惊诧的魔性，毫不遮掩的展示给黑皇。
　　而紫金道图在他的背后展开旋转，那吞天宝瓶的图案在闪闪发亮。
　　顾迦平静道:“在一次战斗中，我发现...我体内隐藏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他告诉我，杀戮是多么的轻易...又是多么的令人陶醉...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同类，我只需要利己，便可以踏上巅峰。”
　　“然后，我情不自禁地修炼了吞天魔功，然后便不知不觉间犯下了无法饶恕的大错。”
　　顾迦抬起头，仰望天空，声音颤抖。
　　“没错...我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正义的一方去指责他们。”
　　“因为我知道，所谓的狠人传承，根本就只是一个借口，功法本身并不会让修炼者变成一个恶魔，真正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被功法左右的。”
　　他轻声道:“真正的恶魔其实是我自己啊。”
　　“我与华琛煜，万星灿之流其实是一丘之貉。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我现在还残存着些许良知，仅此而已。”
　　他死死的盯着沉默不语的黑皇，似乎暴躁了起来:“黑皇，你知道我每次走进凡人城池，或者遇到落单的修士，心中是什么感觉吗？”
　　“我真的好想不顾一切的去屠杀那些凡人，我真的好想用吞天魔功去吞噬一切修士...我真的好想啊，我想得都要发狂了！”
　　顾迦声嘶力竭，双眼满是血丝，开口道:“为了克制这种想法，我连人之剑都练了，我将这种杀意转移到了修炼了吞天魔功，那些喜好作恶的强者身上。”
　　“所以我才这么想杀华琛煜，发泄我心中的杀戮欲。”
　　“但这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人之剑的法门也会无法限制我，我将变成一个只知道吞噬与杀戮的利己怪物。”
　　“而我之所以要追杀狠人一脉，不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守护。”
　　“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卑劣欲望，仅此而已。”
　　顾迦则继续道:“至于我自己...不过就是个被血脉，被命运操纵的工具罢了。”
　　“就连我的正义，我的觉悟，我的欲望，或许都只是被他人提线木偶一般在操纵的傀儡...”
　　顾迦看着黑皇，气息如同熔岩般不稳定与波动:“我甚至都不敢肯定，我对你产生的善念，我对弱者产生的同情，对施暴者的义愤填膺...在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利用，变成冰冷的功利心？”
　　顾迦不断的抛出疑问。
　　“到底什么是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什么是我被血脉，被功法影响后才产生的欲望？”
　　“表面上我做出的选择，实际上有多少是另一个自己替我做出的？”
　　顾迦看着黑皇，惨笑一声。
　　“黑皇，我分不清...我真的快分不清了啊...”
　　良久的沉默。
　　黑皇沉默半晌。
　　然后，它才开口，认真道:“那你给本皇的那些东西，皆字秘，道经，万化圣决，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么？”
　　“我不知道。”
　　顾迦看着黑皇，轻声道:“我只是想趁着我还没有失控，将这些东西交给你。”
　　“因为我觉得，你虽然不靠谱...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真正信任的家伙。”
　　猛然间。
　　黑皇双眼瞪大，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它似乎心中也一下子难受起来，深呼吸两下，仿佛在平复自己的心绪似的，然后才开口道:
　　“所以你做完了这一切后，就想去死了吗？”
　　顾迦没有回答。
　　他默认了。
　　“那你他妈在放屁！！！”
　　这一刻，黑皇狂怒的咆哮突然响起，声音大到盖过了一切。
　　顾迦被吼愣住了。
　　黑皇盯着顾迦，沉声道:“小子，本皇曾经听过一句话，如今再将其告诉你。”
　　“人之一生，在时间长河中不过是一瞬，而若是死去，却是永远，比万古还要久。”
　　“轻易不谈死，因为生比死要短暂的太多，值得珍惜。”
　　“...”
　　这段话是——
　　顾迦的双眼动了动:“第五代源天师，张林？”
　　“你知道？很好。”
　　黑皇冷冷道:“你比之他又如何？”
　　“你应当知道，源天师一脉晚年不祥的命运同样是无法改变的，无论多么惊才绝艳，仍旧会失去理智，变成那个诡异的样子。”
　　“但张林他就算知道这一切，在最后关头也没有自尽，而是走进了紫山。”
　　“一万多年前，被封于神源中的本皇亲眼看着满身红毛的他以最后的理智，花费数天数夜布下源术，镇封那些上古种族，最终就连疯狂之身都被拿来算计今后可能复苏的古族。”
　　“还有乱古大帝，在证道路上遇到种种惨败，生离死别，恋人殇逝，亲人惨死，师尊被杀，朋友全灭。”
　　“他也曾心灰意冷过，想过一了百了，但最终还是不肯屈服，重新踏上帝路，拼命变强。”
　　“为什么？因为他心有不甘，必须要奋起！”
　　顾迦无言。
　　黑皇认真至极地说道:“死是很容易的事，对着仙台来上一下，自然一了百了。”
　　“但主动寻死，这是逃避，放弃，是他妈的懦夫！”
　　黑皇沉声道:“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本皇不知道你说的命运是什么，体内的恶魔又是什么，为什么让你如此的绝望。”
　　“但本皇至少清楚一件事。”
　　它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放弃，就他妈的至少还有一点点可能性，哪怕那点希望小得几乎不可见，但与死了比起来，那就是有和无的天壤之别。”
　　“扪心自问，你心里面究竟有没有一股气、一阵怒火，让你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去拼尽全力反抗这一切与寻找办法，而不是放弃了，认命了！”
　　黑皇冷冷道:“如果你能想明白这一点，那便还有得救。”
　　“否则，你便不配被称为无始的后裔。”
　　说完，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只留下顾迦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良久之后。
　　顾迦伸出手，然后握拳。
　　“不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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