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离开紫山后，一直以来，被无始钟时刻监督的顾迦似乎看起来很正常。
　　就仿佛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可以正常的修行，可以正常的交流，不影响战时玄功的发挥，也不会令各种帝经，禁忌秘术与六道轮回天功的参悟出现什么问题，甚至新学会的斗字秘都在那与神王的大半个月言传身教中上手飞快。
　　他变得更强了。
　　但那同样仅限于...看起来，仅此而已。
　　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么可以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让顾迦克制自己心中的欲望，不能够肆意杀戮与吞噬，就好比一个凡人以自己的意志开始憋气，停止呼吸。
　　没错。
　　哪怕这个凡人有些特殊，不会因为缺氧而死，意志力也不差，可以长时间维持。
　　但说到底，呼吸这个动作本身就是融入了人类生物底层本能的举动——就算是修士，想摆脱人类呼吸的本能，将其自由的掌握，那基本也得等到修炼到道宫层次，将肺部神藏修行起来的时候。
　　因此，若是顾迦能够一直保持心平气和，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倒还好，可以有意识的保持着这种状态。
　　但若是遇到了什么会导致情绪波动的状况...
　　这口气，就憋不住了。
　　而且会如洪流般汹涌而出。
　　——比如此刻。
　　那老者看着顾迦，被狂骂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升起，冲淡错愕之感，却被某种更加剧烈的情绪波动给掩盖。
　　而万初圣主，这个当代圣地之主的反应反而比他的前辈还要更加快速。
　　在感受到了极道气机后，他全身发亮，长发飘飘，有一种超然而混沌的感觉，仙台伴随着海潮般的神力气机陡然升腾，似乎已经下意识将某种玄法酝酿完毕，即将出手。
　　但一切已成徒劳。
　　此时此刻，在这宝光灿烂，辉煌绚丽的万初神藏深处，忽然有一道难以言喻的钟声自顾迦眉心响起。
　　其音震耳，似大道天音般震人心魄，在整片天际浩荡，滚滚而来。
　　在光阴的缝隙中，便自神藏的异空间扩散出去，以一种超越时光的极速响彻整个万初小天地。
　　刹那间，小世界中的一切都停滞了。
　　宝光。
　　气机。
　　门外守候着的数位大能。
　　整座大阵。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色彩，陷入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停滞时光中。
　　能够维持意识与行动的，只有此刻处于宝库中的四人与黑皇。
　　但万初圣主与那老者同时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体会。
　　万初圣主的仙台暗淡了下去，神力陡然停滞，酝酿完毕的玄法直接化为乌有。
　　他双眼中露出了惊色:“！！”
　　他的命泉闭合了，不再有神力流淌而出，且仙台二重那千锤百炼的强大元神也被牢牢锁在了仙台中，无法动弹。
　　而那老者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失去了神力支撑的干枯躯体，死死盯着顾迦:“你做了...什么？！”
　　他回想起了什么久远时光前的事。
　　——那是三千年前的一天。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化龙长老，受圣主所命，带队进入荒古禁区，寻找曾经遗失在其中的前代太上长老，一位大能的尸骨，将其带回。
　　而仅仅在踏入荒古禁区内五十里深的地方时，他的神力源泉便被那里环绕的诡异力量封印，不再涌动，甚至连生命精元都在极速流逝。
　　那一次他成功带着太上长老的遗体活着回来了，同样的，有四分之三的随行修士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地方。
　　此事成为了他难以忘记的回忆。
　　而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化龙小修，已经是仙台二重顶峰的绝顶大能，但那种无力感仿佛跨越三千年的时光再度回到他的身上。
　　哪怕生命精元没有被汲取的迹象，但神力与元神是绝大多数修士的命脉，是他们进攻防御与疗伤的最大依仗。
　　失去神力，便失去了九成九的实力，与全部的神通变化。
　　而顾迦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放下右手，双眸保持着那种霸道而神秘的紫光，朝着万初圣主与那老者走去。
　　踏。
　　踏。
　　老者盯着顾迦，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是禁器？强者神念？还是什么特殊的护体之器？
　　之前他没有任何察觉，而顾迦与黑皇的修为甚至在事实上连道宫都没有到，因此他才会说出方才那段话。
　　但老人知道，自己今天骑虎难下了。
　　在刚刚的钟声响起后，他身后的万初九碑没有了任何反应。
　　恐怕是因为神力与神念受限无法感知，被屏蔽了。
　　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强者留下的器，烙印，才能够一瞬间做到这种程度？！
　　他简直难以想象！
　　“老夫承认，方才的言论突兀了。”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看向了缓缓走来的顾迦，硬是低下头，忍气吞声道:“这是一场误会，老夫可以致歉。”
　　“我的要求不变。”
　　顾迦似笑非笑。
　　“跪下对黑皇磕一百个头吧，我不为难你。”
　　——但此刻他与后方黑皇的眼中，那冰冷的火焰早已燃烧到了极致。
　　谁都可以骂黑皇坑爹，没有道德素养，狗娘养的，这些它自己其实也都不在乎，被骂了就被骂了，大不了不痛不痒咬两口。
　　但唯独不能说它是条没有主人的野狗。
　　因为顾迦知道这种侮辱触犯到了黑皇绝对的禁忌，是会真正破戒杀人的那种。
　　而黑皇...是顾迦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老人脸色狰狞无比。
　　他身居高位两千年，在万初圣主背后俯瞰无垠东荒大地，一念即可掀起滔天波澜，惊世杀劫。
　　在成为修士后，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圣地不可辱，一怒之下便是天翻地覆。便是如今东荒最巅峰的绝顶大能南宫正与孔雀王和他在正式场合相会，也要对自己以礼相待，如今却要他对一条平平无奇的狗妖磕头？
　　开什么玩笑？！
　　老人看着不断接近的顾迦，忽然发现了什么。
　　“你的神力也被封印了？”
　　话音刚落，手持太虚令牌的顾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被他说中了一般。
　　看到这个细节，老人脸上的表情从凝重至极开始变化，变得轻松，随后是咬牙切齿与惊怒:“好啊...差点便被你唬骗过去了！”
　　他冷笑一声:“什么强者烙印...你使用的恐怕是没有灵智，不分敌我的器吧！”
　　“封印在场所有人的神力，老夫承认这种禁器的威力可怕至极...但你果然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小修，这些东西与药王，想必是你在某个遗迹中一起获得的吧。”
　　“那你当然不会知道。”
　　“哪怕老夫无法使用神力...也不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差距变近了。”
　　老人的气势再度膨胀起来。
　　——像他这般的绝顶大能，虽然千年来修为被天地压制，卡在仙台二层九重天的台阶上无法寸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这段时间毫无进步。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已用无数天材地宝与高深经篇将自己的肉身蕴养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是这苍老肉身中的血气与力量，同样能够轰爆山峰，改变地形，搏杀四极修士。
　　嗡嗡嗡，他的身上有浓厚的血气宛若血焰般升腾而起，在头顶凝聚成了大日的形状，将他笼罩。
　　老人完全将顾迦忽略了，转头看向了彩云仙子:“罗彩云，你也看到是这小畜生出言不逊在先...你若要保他，便是违背万初...”
　　然而他突然发现，罗彩云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担忧。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
　　像是看在白痴一样的表情。
　　而这一瞬间，万初圣主终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台词:“小心！”
　　老人陡然回神，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什么声音。
　　轰隆隆——
　　那是血气剧烈翻涌，升腾，拳头连续数十次突破音障，掀起狂风，其中还混杂着雷鸣般心跳的声音。
　　一只携带着紫金血气光焰的拳头划过了流星般绚烂的轨迹，轰在了老者的脸上，隔着血气防御将他的轰得扭曲变形，仿佛一个被极速击飞的皮球。
　　老者立刻横飞了出去，飞出了数百丈的距离，狠狠地撞击在了九碑上。
　　万初圣主在那足以波及方圆十里的冲击波中挺住躯体，没有被吹飞，却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他赫然看到，一个已经看不清面目的璀璨人形站在老者先前的位置，紫金血气冲天，像是一座恒古仙炉在燃烧。
　　小天地仿佛都在暴动，紫金血气滚滚，仿佛要淹没整座神藏，在这失去了颜色的万初宝库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二种色彩。
　　而距离极近的万初圣主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压力。
　　没有神力。
　　这是...纯粹的血气与源自肉身的异力？！
　　“啊！！”
　　下一刻，被击飞的老者竟然全身爆发出了同样极为强横的血气波动，爬了起来，暴怒道:“你该死啊！！”
　　老者一步踏出，忽然破开那滚滚紫金血气来到紫金人形十丈之内，两只拳头以极速挥舞，在顾迦的体表血气疯狂轰击。
　　那是一种精妙至极的拳法，似乎是某种强大至极玄法的一部分。
　　他的拳头不断挥舞，挥舞，再挥舞，就像是漫天的赤色流星雨一般，空气在这种程度的力量与速度面前完全不存在，而血气更是提供了如同神力一般的破坏力与爆发力，在二人间扩散出了骇人的光和热。
　　一秒之中，便有数百道拳影朝着顾迦笼罩过去。
　　但很奇怪。
　　面对这种攻势，顾迦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任由着漫天的拳头命中了自己。
　　“死死死死死死！！”
　　顾迦体表的紫金光焰就像是被大风吹拂的烛光一样，摇摇欲坠，越来越薄。
　　这应该是好事，意味着马上便要破防，但老人却觉得有莫名的压力压迫在他的心头，让他感觉自己的背后像是有一头大能级的蛮兽，不，像是一群古族在追赶一样，追的他不敢停下拳头。
　　因为顾迦此刻依旧什么都没做。
　　没有还手，没有动作，只是任由他进攻，诡异到了极致。
　　“啊！！”
　　老人披头散发，宛若疯魔，血气凝聚到极致，挥出了以肉身能够迫发而出的最强大的一拳。
　　惊天动地的巨响与光焰爆发间，顾迦的脚步终于被撼动了。
　　老人与万初圣主清楚地看到，他双脚往后，足足滑行了...
　　三丈。
　　然后，他站直身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有那双紫色的双眼霸道而冰冷的看着眼前的老者，就仿佛在看一个妄图移开山峰的，不自量力的孩童。
　　老人惊骇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你的肉身如此强大？！”
　　顾迦没有回答。
　　他只是一步跨出，消失在原地。
　　这种速度，以老者与万初圣主的水平可以反应过来，但失去了神力的他们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扭头都来不及。
　　老人感觉到自己膝盖后方忽然传来剧痛。
　　咔！
　　“啊！！！”
　　他不受控制，被一种蛮力硬生生屈辱地按跪在地上。
　　老人嘶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不怕万初圣地与你宣战？到时候你在这东荒大地上便绝无——”
　　“傻逼。”
　　下一瞬，一股绝强的力量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强行的把他的脑袋往地上按。
　　而他面朝的方向...便是那只大黑狗冷漠注视而来的方位。
　　老人意识到了接下来的命运，开始极力对抗，却徒劳无功。
　　在咔咔声中，他的额头仙台与神藏那绚丽宛若琉璃的地面越来越近。
　　最终。
　　咚。
　　老者的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瞬间，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想大吼什么。
　　但下一瞬，他的脑袋被强行拉起，然后再度砸下。
　　咚！
　　咚！咚！咚！咚！咚！
　　猛烈的冲击波扩散，却无法撼动那些仿佛停滞了时光，失去颜色的其余事物。
　　仙台二层的大能的额头部位，即仙台，是无比强大坚固的部位，对于绝大部分修士来说甚至称不上特别的弱点，因为对这种强者来说，能够轰穿仙台神力与神念守护的进攻，本就是足以撕碎他们躯体的力量。
　　但在被蛮力不断轰击地面的情况下，老人感觉到...再这么下去，他的仙台就要开裂了。
　　暴怒飞快的衰退，慌乱与惧怕浮上心头。
　　他开始想要求饶，但仙台受到重击，他连发声都难以做到。
　　细微的裂缝开始在他的额骨上出现。
　　被封印在其中的元神开始不安的颤动。
　　而顾迦没有半点要停下的趋势，仿佛真的要他磕满一百个头似的。
　　然而。
　　就在老者觉得自己的仙台快要碎裂的时候。
　　顾迦忽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
　　黑皇来到了他的身边，将爪子放到他的肩膀上，看着顾迦的双眼。
　　在黑皇眼中，紫金人形暴露在外的眼神中正携带着浓厚的杀意...以及渴望的神色。
　　就仿佛手中的不是头颅，而是一个椰子壳。
　　只要将其砸破，就可以尽情狂饮其中清冽的汁水。
　　它叹息一声:“停下吧，顾迦小子。”
　　“你要失控了。”
　　顾迦沉默。
　　过了数十息，他眼中的紫意才挣扎着消退，血气逆流回体内，光焰褪去，恢复了那个黑衣青年的样子。
　　老人忽然感觉到，抓着自己后脑勺的手被松开。
　　他刚想抬头，但旋即便有一只硕大的狗爪按在他的头上。
　　黑皇低头，俯视着他。
　　“你嘴很贱，老东西。”
　　－－－－－－题外话－－－－－－
　　这样一来，主角和黑皇便改变了此人的命运，从未来残暴的叶天帝手中拯救了万初圣地一条无辜活化石的性命，真是太亚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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