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争执

设计学院进入放假前的考试阶段，国外大学管理松散，只要完成了教学目标，提前几天考完试放假也不是不行。沈舫作为学院的特聘外教，这类特权一直都有，他也经常这样做。

        周一早上，沈舫按照自己排的第一批题目的考试时间，准时到达考场。

        他把设计图纸发给考试的学生，给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无论好坏，尽力就行。

        早就已经拿到题目的学生们这几天冥思苦想，画了几份甚至十几份的样稿对比，心里早已经有了最满意的成品模样，只需细心地精雕细琢一番，就会是一个完美的设计作品。

        早上的考试结束，李熠看沈舫太瘦了，觉得一定是食堂的饭菜不好，坚持给沈舫送了饭过来。两人一起在办公室里简单吃了一顿，基本上所有的肉菜都被李熠夹进了沈舫的碗里，“瘦成什么样了都，赶紧多吃点，你姐看到一定心疼死了。”

        沈舫的味觉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能尝到的味道只有轻微的那么一点，但总比之前什么都尝不出要好。来挪威后难得一次吃得这么香，沈舫多吃了半碗饭，把菜基本吃了个干净，最后还喝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吃完饭，李熠收拾着碗筷，不打扰沈舫午休，说是一会儿晚点再来接沈舫回家。

        到了下午，沈舫准备第二场考试，不同的题目，同样的考试时间和要求。时间一到他就让学生停下手上的动作，亲自收走学生的设计图纸。

        李熠已经将车停在了大楼门口，沈舫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扣好安全带，拿着学生们的设计稿开始认真看起来。

        李熠的温和体现在生活的各方面，尤其是开车的时候，就好像怕车突然散架一样，一步也不抢，开的很稳，不过好在速度没落下。

        沈舫手里拿着铅笔，在每张设计图纸的右上角写上分数。在李熠将车停在公寓门前的时候，沈舫已经将下午考试的学生图纸都看完了。

        他连夜看完了白天考试的所有学生的设计图纸，又做了个表格，将现有的学生成绩填了上去，等周三周五的考试结束，他就可以把全部学生的成绩统计完发给助教，这样他就可以赶回国，和林玳见面，陪他一起做康复训练。

        倒时差倒了整整两天，林玳才算精神起来，每天被二哥嘘寒问暖，被保姆一天三顿不重样的营养餐养着，被除睡觉外寸步不离的看护呵护着他的所有行动，林玳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养伤，反而像和身体瘫痪的林洋一样被人二十四小时伺候着，特别的不舒服。

        这两天里他晚上都和沈舫视频，那头的沈舫不是刚醒在洗漱就是还在赖床睡懒觉，但每次都会给林玳唱歌哄他睡觉。

        第三天的时候，二哥估摸着林玳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在当天下午晚饭后约见了几位康复师。

        康复师们挨个检查了林玳左手的情况，又研究了一会儿林玳在挪威的检查报告和治疗意见，在林玳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宣告了他左手的命运——可以做，情况好的话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但要想和以前一样弹琴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可以尽最大的能力让林先生的手不留下任何残疾，钢琴也是可以弹的，但完全恢复不到以前的最佳状态。”骨裂未愈又中枪伤到骨头，手臂神经也受到了牵连，钢琴这类完全需要靠手去演奏的乐器，康复师是最不建议继续的，“如果林先生受伤前的钢琴造诣无人能及的话，康复训练后也只能弹奏最简单的音节和曲子。”

        林玳尽显落寞，无论在沈舫面前再怎么装作不在意，无所谓，真正的想法却只有自己知道，他如此热爱从小陪伴他的钢琴，在遇见沈舫之前他一心都扑在钢琴上，现在骤然告诉他即便康复训练之后都不能再像一样弹钢琴了，心里说不难过都是骗人的。

        虽然难以接受，但林玳从没有过一点后悔的想法，无论是事情刚发生时还是现在。他已经让沈舫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这次换自己失去一些，也不觉得太过分。不能弹就不能弹吧，正好也让自己体验一回沈舫再也画不出设计稿的心情，这样才能和沈舫感同身受，才能知道自己有多混蛋，多可恶。

        林玳调整好心情，扬起笑容对几位康复师说：“我都了解了，我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制定康复计划了。”

        康复师不知道林玳竟然这么好说话，他们的专业性毋庸置疑，也服务过很多明星大款，没一个像林玳这样想得通透的，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言相劝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一位领头的康复师站出来，微笑着对林玳说了一堆官方话，“请林先生放心，两天后我们会给您回复最适合您的康复计划，再见。”

        康复师一走，林玳就拿过手机想给沈舫发消息，抬头看一眼时间，挪威现在是凌晨，正是好梦正酣的时候。

        想了想，林玳还是不去打扰沈舫了，刚关上手机准备下楼找杯果汁，谭冶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小叔叔，要见一见你的侄媳妇吗？我好去接你。”

        林玳正愁待在家里无聊，想也没想答应了谭冶，“你约了几点？我要去商场给我侄媳妇买个见面礼。”

        林玳就这样吊着一只手出了门，先去商场给薛凝挑了一条设计师项链，付款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点都不心疼。

        薛凝来的很准时，还提了一些营养品给林玳，对林玳很有礼貌，跟着谭冶一口一个小叔叔地叫，比徐蕊还要健谈许多。

        三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晚饭，临走前林玳将项链送给薛凝，也不管她的再三推辞，放他们两个小的出去约会。

        谭冶临走前给林玳叫了司机，让林玳在门口等就行，很快就来了。

        林玳拉低了帽檐，把自己半张脸隐藏在帽子下的阴影里，口罩也被他重新戴上。

        自从他宣布暂退娱乐圈开始，所有狗仔都在找他的踪迹，想要获得一手的独家资源报道，他不能掉以轻心。

        此刻的他就像个平常人一样等在酒店门口，也不东瞄西瞧，直到司机将车停在酒店门口接他上车，他也没看到周围有人偷拍。

        看来是沉寂的这半年多让自己从他们视线里淡忘了吧……那也好，虽然迟早都要离开的，在他无人问津的时候离开，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坐在车里，林玳掰着指头算着挪威的时间，很快笑起来，三天，再有三天，沈舫就会从挪威回来了，到时候康复师那边也给出了康复计划，自己会有大把时间和沈舫腻在一起，让他看见自己这次的真心。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林玳在第三天的时候收到了康复师发给他的初步康复计划表，在他连夜和康复师坐在一起讨论计划表的内容增减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挪威奥斯陆艺术学院，沈舫正坐在教室盯着窗外的小雨发呆。

        今天是沈舫这学期最后一次监督考试，他已经提前给学院领导说了情况，只要这场考试完成，今晚加班加点把学生成绩统计出来发给助教，他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回国去找心心念念的林玳。

        时间一到，沈舫就收走了学生的设计图纸，以最快速度离开了教室。

        李熠照旧来接他。

        等红灯的时候，李熠看一眼认真看设计稿的沈舫，他知道沈舫的心思，自己也归心似箭，提早就定好了明天早上的机票，两人的东西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只是……

        “你姐要来接机。”李熠说，“她可是知道了你的所有事，你打算怎么和你姐解释？”

        沈舫一愣，他不意外李熠把他的事告诉给景溆，是意外景溆要接机……昨天林玳听说了他的航班号说也要来接机，要是让两人碰上，机场不就成了修罗场了？

        “能不能……让姐别来接机啊？”沈舫试探着问，“有什么话我可以回去解释给她听的。”

        绿灯亮了，李熠启动车辆，丢给沈舫一句：“你姐那火爆脾气，她说要来，谁能拦得住？”

        沈舫没法再继续看设计稿了，连忙拿出手机给林玳发消息，说景溆会到机场，让他千万别来接机了。

        李熠看沈舫那么紧张，于是安慰他：“你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难堪的，骂你也肯定会在家里关起门来骂个够，别那么紧张。”

        沈舫不敢告诉李熠林玳也会来接机的事，只求林玳看见他的消息能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去机场找他。

        他甚至忘了国内和挪威的时差，国内现在是深夜，已经睡着的林玳自然没看到沈舫的消息。

        这一夜沈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看一眼林玳有没有回消息。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和李熠出发去机场，在候机大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都快登机了还没收到林玳的回信。

        此时的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当初不多个心眼把谭冶的电话留下来？这样就算林玳不回消息，他还可以联系谭冶，让谭冶转告林玳也行。

        李熠在前面催他，沈舫管不着了，关掉手机拿着登机手续跟上李熠。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李熠在旁边睡了一觉，沈舫全程没有合眼，一直在心里祈祷着林玳能看见那条消息然后听话地待在家里不要来机场。

        有些东西你越不想它发生，往往它就越会发生。

        林玳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插上电源好一会儿才开机，他看到了沈舫发给他的消息，虽然知道沈舫给他发这条消息的目的是让他别去机场和景溆面对面，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

        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林玳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利落一点，早点过了景溆那一关也好比以后都躲着。

        打定主意，林玳打电话叫上谭冶，两人掐着时间点出门，给沈舫接机。

        航班一直临近凌晨十二点多才到达，李熠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下飞机就开机给景溆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挂断电话，李熠转头看向焉了吧唧的沈舫，“你姐在出口等着我们，快走吧。”

        机场已经没多少人了，沈舫跟着李熠一起向出口走去，手机里还是没有林玳的回信，不知道他到底来没来。

        “老婆！”李熠老远就看见景溆了，大声朝她喊了一句，景溆却没有反应，看样子似乎在跟人吵架，李熠赶紧上前跑几步转了一个角度再看，景溆果然是在和人吵架！等他看清景溆对面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人是谁时，马上转头看向沈舫，“你怎么不告诉我林玳也来了？！”

        沈舫也懵了，跟着李熠的视线望出去，刚好看见景溆正指着林玳的鼻子骂。

        景溆得知沈舫的在挪威的真实情况后本来就满肚子的气，来接机还碰见林玳这个晦气东西，忍不住在他来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冷嘲热讽了几句，最后不知怎的就演变成了她单方面的吵架。

        偏偏无论她骂什么，林玳都点头迎合，说她骂的对骂的好，让她好几拳都打在棉花上，要不是怕沈舫心疼他，她早就一巴掌赏给林玳了。

        “老婆！”身后传来李熠的声音，景溆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脸紧张的沈舫。

        “沈舫！”林玳看见沈舫出来了，抑制不住就要冲上去抱住他。

        景溆一把扯过林玳完好的右手阻止他去找沈舫，转头怒气冲冲对沈舫说了句：“你给我滚过来。”

        林玳完全没想到景溆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他扯到一边不说，被她扯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肯定红了。

        他看见沈舫慢慢走向景溆，轻声叫了她一声姐。

        景溆眸中凝起怒意，什么话也没说，抬手狠狠扇了沈舫一巴掌。

        刚刚还装好人的林玳看见沈舫被打了，一把推开景溆，跑到沈舫身边看了看，脸上已经起红印了，忍不住冲景溆吼了一句：“你有病吧！”

        李熠在一旁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景溆让她冷静点。

        沈舫从没挨过景溆的打，这次直接被打懵了，耳朵好一阵才从耳鸣里恢复过来，转头看向景溆：“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景溆是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再扇沈舫几巴掌把他打醒，奈何她被李熠抱在怀里挣脱不掉，只能伸手指着林玳：“你认不清他害了你什么吗？名誉，事业，钱财，现在连味觉和焦虑症都是因为他，要不是李熠碰到那个心理医生，你还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沈舫没说话，这件事理亏的是他，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保持沉默。

        林玳捧着沈舫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给他吹脸一边跟景溆说：“你打他做什么？！”

        “我tm倒是也想把你一起打了！”景溆现在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这是不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了，指着林玳就开骂：“你来这出是做什么？以为帮沈舫挡了一枪就可以不用计较以前所有的事了吗？我好好一个弟弟，本来前途似锦，身体也没垮掉，被你害成什么样了？我费心力把他送去挪威让他换个环境，我都那么躲着你了你还去找他，是逮着一只羊就使劲薅吗？！”

        谭冶从不远处的车上下来，他实在听不下去景溆对林玳的指责，沈舫有姐姐姐夫护犊子般护着，他还想替他小叔叔鸣不平呢！

        “什么叫‘逮着一只羊就使劲薅’，我小叔叔已经废了一条胳膊，再也无法弹琴，要不是我小叔叔，你能站在这儿打沈舫一巴掌吗？”

        谭冶一针见血，景溆一时竟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恶狠狠地瞪着他和林玳几秒，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他活该的，不知道报应不爽这句话吗？！”

        眼看周围的路人越聚越多，双方的僵持一直持续，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李熠觉得景溆也该骂够了，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好了老婆，别气了，冷静一点消消气，有什么好好说。”

        景溆也不是傻的，知道李熠在给她搭台阶，顺了口气冷哼一声：“好好说？我倒是想好好说，可他做的事能让我好好说吗？！”

        “是是是，可你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不能让人白看笑话。”李熠说完还伸出手指了指周围的人，“你看。”

        景溆冷冷看一眼还在关心沈舫的林玳，走上前把两人分开，自己站在沈舫身前，“林玳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别想着再来找沈舫，永远别想！”

        她转头看一眼还沉默不语的沈舫，拉着他的手就把他扯走，“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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