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刺客与茶

片刻的寂静后，世子道：“西夏于贵我两国，多有离间。”又对失列及道，“切不可受他们的蛊惑。”

        失列及咬着牙应诺。

        大汗此时发话：“特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们备了酒宴，为特使接风。接下来由我儿察罕招待几位，我身体实在不适，只好先失陪了。”

        李得琳舒了口气，他这个大景特使算是过了舌战这关了吧。

        北颜的仪制较大景随意得多，摆宴席也并未换个地方。李得琳他们被请去偏殿小憩，宫人便在此期间摆设几案座椅。

        李得琳明里暗里打量了定岚好一阵，看得定岚心里直发毛，她方才一心急着试探，是不是显露得太多了？

        “卫所逮捕细作的事，你是如何得知？”

        这种事情各卫可不会随意宣扬，这后生怎么知道得那么细，连逮捕的人数都一清二楚。

        定岚一副小心隔墙有耳的样子，四处看了看，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小人只是听说蓟平卫逮捕过北颜细作。至于年份、人数并其它几个邻近卫所的情况，小人并不清楚。北颜每年派出所谓使者多则几千人，其中的细作必不止那一人，小人便信口胡诌了几个，他们想必是做贼心虚，信以为真了。”

        李得琳不由得又盯着她看了半晌。这个后生还真是不简单。虽说是胡诌，但胜在反应快，尤其他在大汗面前言之凿凿的那股劲，竟连他也骗过去了。

        他也没再问她鉴马的事和蓟平卫守将遇袭的事，估计又是他从哪里道听途说的，不过是添油加醋地拿来唬人罢了。到底还是个后生，若真有官府的门路怎么会巴巴地来做个无品级的临时通事。

        定岚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除了细作的事情，其它几样都是她了然于胸的，不过李大人不追问，也正好称了她心意。

        不一会，主殿布置完毕，有宫人来请李得琳等人赴宴。

        世子居主座，右手边最外一排是刚刚在场的几位王室成员，后面几排坐着北颜官员。定岚挨着李得琳坐在他们对面，后排坐了那几位跟进来的使团护卫。

        为首的护卫坐在李得琳正后方，定岚来时的路上便觉出他与其他护卫不同，此人脚步轻盈无声，气息均匀绵长，掌侧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应该是个练家子。李大人唤他卢成，待他十分客气。卢成见到她还会点头示意，看上去挺友好。有他坐在身后，她觉得甚是安心。这万一是个鸿门宴，就凭她那点功夫……

        世子举杯向特使致敬，李得琳与定岚举杯同饮。

        宴席正式开始。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脆甜润，定岚抬头一看，是郡主望着她，满眼的笑意。

        定岚赶忙起身拱手：“回郡主，小人姓申，名定岚。”

        “快坐下快坐下，我们这儿可不像你们那儿有那么多规矩！”郡主冲她摆摆手。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大殿中又有舞者助兴，鼓乐齐鸣、杯盘相磬，郡主后来说了许多的话，定岚抻着脖子也还是听不清。郡主似是要起身走到定岚近前去，却被她身旁的康郡王按住了。

        康郡王对郡主摇了摇头，又对定岚灿然一笑。

        定岚也朝他们笑了笑，便把头低下了，不远处失列及已经狠狠地瞪了她半晌了。

        失列及探出半个身子望向隔着一张几案的郡主，郡主似是余光扫到了他这副样子，却全当没看到，后来干脆别过身子去，连个侧脸也不留给他。

        酒过三巡，北颜官员这侧，有个坐在倒数几排的人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

        他向世子行了一礼：“殿下，这些歌舞景朝使者怕是早已看厌了，臣愿为使者武刀助兴。”

        他这么一说，舞者纷纷停下来，等着世子发话。

        世子此时也已经喝了不少，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此人是上千户所的千户，从四品的小官，平时很不起眼，名字是什么他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舞刀助个兴在北颜极为常见，他便点点头应允了。

        有殿内侍卫将刀奉给那人，那人向世子和众人行礼之后，便起了势。

        定岚之前没怎么喝，向她举杯的人很少，郡主有几次邀她同饮，她也只是礼貌地沾沾唇。后来她干脆低头自己吃，酥签茶倒是喝了不少，肚子都有些涨了。

        舞刀这人她打量了半天，身高八尺有余，十分精壮，右臂似乎比左臂粗，挽起袖子的前臂上经络突出。定岚一见他挥刀的力道，便知是个使刀的行家。

        也许是鸿门宴之类的故事她听过太多，这人一上来，她便有些紧张。她偏过头去看李大人，见他面颊红润，双眸微眯，似有些微醺了，之前对面的文物官员一个接一个地向他敬酒，他也无法拒绝。

        这人说要舞刀助兴，他也无甚特别的反应，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心中有数所以镇定自若。

        定岚无奈，凭她的本事也做不了樊哙，只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此人舞的刀有不到半人长，是一柄细长的贺族刀，快到刀尖的位置渐渐有些弧度。定岚见过不少用刀的人，耍来耍去就那几个招式。此人最初身法缓慢，只变换身形，展示了埋头、入洞、单撩、腰砍等等几个刀式。他本是面朝李大人，扭转了几式之后却已渐渐转过身去，几乎是背对着他了。

        不觉间，此人越舞越快，刀随人舞，上下翻飞，竟将他笼罩在凛凛寒光之中。

        对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定岚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师父说过，用刀剑的高手，仅靠余光便足可判断目标的远近、高度，对背后的敌人，甚至能以气息声音判断位置，刹那间转身出刀，便可一击致命。

        此人说是要为李大人助兴，却背过身去，莫不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她浑身冷汗直冒，紧紧地捏着她的茶盏松不开手，回头看李大人身后的卢成，却见他神色平静，看得颇为入神，似乎在欣赏那人的刀法。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安全起见，她一边瞄着这个舞刀的，一边凑到李得琳近前，想劝他往后坐一坐。

        可就在此时，那人猛地一侧身，举刀直奔李得琳刺来，刀比人更快，定岚已觉得一股寒气冲过来，刀尖近在咫尺。

        “啊！”

        紧接着，嘡啷一声。

        待众人定睛观瞧，李得琳身后的侍卫已经不知何时持刀挡在了他的身前，那刺客手里的刀躺倒在李得琳的几案前。

        那刺客却是龇牙咧嘴，手捂着右眼，指缝间淌出奶黄色的液体，流了满脸。

        李得琳的侍卫片刻间已一拥而上，扭胳膊压膝盖，将他按在地上。

        定岚缩在李得琳身侧，李得琳扭过头来一看，她手里的茶杯已经空了。

        整一杯热乎乎的酥签茶，被她泼到了那人眼睛里。

        定岚瑟缩成了一团，满眼无辜地望着李得琳。

        “大人，小人真是吓坏了，一不留神就泼出去了。”

        李得琳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才觉得这小通事有胆有识，没想到还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后生啊。

        卢成却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申通事几眼。若只是随手一泼，也泼得太准了些吧……他闪身过来的时候，那人眼睛已经中招，刀都要握不住了。他都没用力挑那人的刀，刀就已经落地了。

        定岚整了整衣服，坐回自己座位，抬头却见对面的康郡王出博笑眯眯地望着她，冲她挑了个大指，又举起自己的茶盏敬她酥签茶。

        定岚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看到了吗？还是没看到，讽刺她胆小？

        管他呢，她又重新给自己绪了些茶，向他致意后便一饮而尽。

        还是藏着些好，风头出多了，别人就对你防备得多了，事也就难办了。

        李得琳整了整官袍起身。

        “殿下，不知贵邦这是何意啊？”他拿眼一瞟地上捂着眼睛的那位。

        世子方才眼巴巴看着这人刺向李得琳，也是大惊失色，但此人既已被制住，他也很快淡定下来。他一脸的歉意，用汉语道：“让特使受惊了，实在没料到竟有这种事，还请特使待我问个究竟。”

        他又厉声问那个刺客：“说！是谁派你来行刺特使的？”

        那人捂着一只眼，抬头看了看世子，竟哈哈地笑起来。他的右眼应该还很痛，脸上肌肉狰狞，却还要笑，样子颇有些骇人。

        “世子殿下，不就是你让我做的吗？你还承诺，若我做得好，便将我升为上万户府的万户。怎么，见我没杀成，你便要弃我于不顾了？”此人的汉语有些蹩脚，音调挺生硬。

        “你……你胡说！我何时叫你做这种事了？”世子又气又急，一时讲不出汉语，满嘴叽里呱啦的。

        李得琳在旁边冷眼看着，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半耷拉眼皮，似乎什么都入不得眼的神情。

        定岚细观世子的反应，觉得他不像是演戏。

        况且，她也实在想不出世子有什么刺杀特使的动机。

        八年前的颜景大战之后，北颜称臣，世子这一脉是王室正统，这些年来，大景至少在明面上都是支持世子的。

        不过大景一直视北颜为虎狼，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北颜内部争斗不断，互相牵制，无暇进犯大景。所以若世子威胁到大景的利益，大景大抵会转而支持他的叔叔巴延。

        那么特使在库河城遇刺，对世子应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对巴延倒是大有裨益。

        再者，李大人反正要在北颜待上一段日子。刺客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倒像是刻意为之。

        定岚想起父亲讲与她听的朝堂上的那些波诡云谲，若行刺之事真如她想的那样，那巴延的手段则稍显拙劣。可若有天时地利，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拙劣的手段往往直接又有效，历朝历代靠拙劣手段得逞的人不胜枚举。

        世子觉得此时再问下去对自己颇为不利，便命人将刺客压下去再审。

        定岚估摸着他们是问不出什么了，万一一不小心把人折腾死，世子更是说不清。

        她把茶盏一放，眼下到底是谁想杀特使倒不是最紧要的了，最紧要的是她们这些日子要当心了。毕竟，有一就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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