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美人·尾随

出了这事，宴席再吃下去也没意思了。李得琳他们起身告辞，出发去驿馆。库河城分宫城、内城和外城。大汗与其妻妾以及未成年的子女居于宫城内，而未之藩的郡王、未出嫁的郡主以及一些等级较高的官员则于内城设帐或建府，级别较低的官员和普通百姓则只能住在外城。

        各国使节下榻的驿馆也设在内城。

        到了驿馆，卢成按照他家四爷的吩咐，将今日的事情写了信报与他。

        许绍元的暗网，皆是以快马传书且日夜兼程，比李得琳他们溜溜达达地走不知快了多少，

        不到两日，这封信就送到了许家。

        许家这所宅子名为霖园，在大兴县的槐树胡同，许绍元住在前院的听松馆，西稍间被他用作书房。

        徐智来送信的时候，许绍元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夕阳明亮而温暖，勾勒出他挺拔的鼻骨、坚毅的下巴，还有眉间微微起的皱。他自小行走坐卧都有一定之规，便是这样倚着，竟也比旁人倚着的时候端正好看些。

        他面前的书案上是一份摊开的公文，手边还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摞旁的公文。自从太子监国一来，他这个詹事的职责多了几倍也不止。案头一碗汤面，似是完全没动过，却早已没了热气。窗外合欢树的香气随风阵阵飘入，盈满了屋子。

        徐智之前已在外间等了一会，他刚来的时候，从里间出来的青泉低声说四爷正靠着椅子休息。

        想到四爷昨夜通宵在詹事府办公，徐智便将手里的信压了一会。四爷早先交代过，有了卢成的信要马上交予他，他便也不敢耽搁太久，耗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便进了里间。

        见四爷还闭着眼，他心里又有些犹豫了。

        许绍元听见了动静，缓缓睁开眼，一脸的倦意。

        徐智略有些尴尬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手里拿着封信。

        “无妨，拿过来吧。”

        徐智终于将信奉上。没有四爷的吩咐他不敢看信，此时只觑着四爷的脸色，猜测信里写的是吉是凶。

        卢成记录得颇为详细，许绍元正读到北颜王宫里，两边的人在正殿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他不禁顿住，将这一段重新看了一遍。

        他嘴角渐渐勾起，笑了出来：“却是她帮了李承玉，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徐智自然知道承玉是李得琳的字。见四爷目光里一片柔和，徐智便觉心安，信里应该没写什么祸事了。不过那“虎父无犬子”又说的是谁呢？总不会是那个桥上哭的后生吧？

        他还在猜测，却又见四爷的笑容淡了下去，神色渐渐严肃。

        宴席上李得琳遇刺的事情，卢成自然也写进去了，写得还颇为细致。

        “遇刺之时，李大人恰在饮酒，申通事凑到李大人身旁似是要说些什么，刺客却在此刻持刀冲来……”

        许绍元盯着信纸不说话，徐智也不敢打扰他，只静静地立在一旁。

        “叫卢新过来。”半晌，四爷的声音响起。

        徐智不敢多问，只唤了卢新来见四爷。

        卢新听了四爷的一番交代，也是一头雾水。

        四爷竟是要他快马去库河城找他哥哥卢成，同哥哥一起保护特使李大人和他的通事！

        这位李大人离开京师前可是来找过四爷的，软磨硬泡地想要他和他哥两个人一同去做此行的护卫。可李大人舍出一张老脸去，也只求到了一个。四爷让哥哥随李大人去了北颜，他还是留在四爷身边。

        这也正常，以四爷如今的权势地位，哪里会有太平日子。他和卢成跟随四爷多年，深得他的信任。四爷一个眼神，他们便知要如何行事，别的护卫又如何能替代。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四爷竟要主动把他借出去。

        “四爷，李大人那边有哥哥在，不如小人还是……”

        他抬头望了四爷一眼，见四爷面无表情，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四爷虽然脾气好，但他要做的事怎容得他们这些人置喙。

        卢新赶忙跪下：“小人领命，小人这就去收拾行囊。”

        许绍元这才点点头，摆手让他退下。

        他拉开书案下的抽屉，一本旧书里夹了张纸。薄纸一展，映入眼帘的又是沈家小姑娘当日复写的自陈。

        从蓟平回来之后，他便取了沈望的信与之对比，两者果然有七八分相似，这小姑娘必定是沈望之女无疑。若她刻意要模仿她父亲的笔迹，外人怕更是难以分辨。只是相较之下，这小姑娘的字更多了几分隽秀，弱了几分笔力而已。

        当初允她去北颜本就是无奈之举。她那样的望着他，清如春池的眸中波光闪动，又是希冀又是恳求的，他怎能不答应呢。

        但是，他当年跳进冰冷的湖水里救她，可不是为了看着她去送死。然而他又是她什么人呢，她要做的事情他也拦不住，能帮她的便只有尽力护她周全了。

        这边卢新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库河城的驿馆那边，早已是守备森严。

        早在两日前，也就是宫宴遇刺的那日夜晚，卢成便已将大景带来的这两百多护卫编成三队，轮流戍守在驿馆外围。驿馆不大，他们这么一围，别说闲杂人等，便是条狗要进去都难。

        李得琳背着手在廊下瞧了好一会，心里踏实了不少。世子本想给他们增派守卫，被他婉言谢绝了。说是守卫，万一守卫变刺客了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使团在库河城的头一晚，安然度过。

        李得琳在离开北颜之前还需参加月底的射柳大会。他本就不想来北颜，遇刺之后他更是恨不得明日就返程，不料世子却极为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十日后的射柳大会。

        北颜的射柳大会一般在端午节当日或后一日举行，然而今年端午节前因听闻大景特使即将到来，他们专程为此推迟了大会，结果特使推迟了行程，他们便又重新做了占卜，选了月底的吉日办此盛会。

        人家都说是专门为了他而推迟举办的，李得琳自然不好再推辞，便决定在射柳大会的第二日便启程回大景。

        许是旅途劳顿，定岚在北颜的第一夜睡得很沉，醒来后听说今日没什么安排，便向李大人告假，说她想出去转转。

        李得琳还记得定岚昨日帮他摆脱乃颜和失烈及刁难的事，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便应允了。

        定岚走到驿馆门口，却被卢成叫住，让她带上几个侍卫出门。

        四爷吩咐过，这位申通事要好好保护，可是他分身乏术，便只好分给她几个侍卫了。

        定岚一愣，哪有把大人的侍卫分给通事的道理呢，莫不是李大人交代过他。这李大人平时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难道是个面冷心热的？

        反正这几个人只是在后面跟着，倒也不会妨碍她办事，她便由着他们跟着了。

        刚走了几步路，街上竟然有人唤她。

        “定岚哥哥！”

        谁会叫她哥哥呢，这声音酥甜，她回头一看，竟是伯雅伦郡主，身后还跟着六个极为壮硕的侍女。

        郡主今日穿了一身轻薄雪白的对襟马蹄袖长袍，领边袖口都绣了几圈各式各色的花朵纹、格纹。腰间以翠色缎子为带。她略略泛红的长发分了两股编辫子，又带了镶嵌着玛瑙、珊瑚等各色珠宝的头饰，腕上套了几个金手钏，串了些小巧的金铃铛。

        倒比昨日更加明丽动人了。

        她身后这几个侍女都衣着艳丽，几人打扮一模一样，但与昨日见到的其他宫娥不同。这几位的袖子上、衣前襟、袍子下摆甚至薄布靴子上皆以金线绣了藤蔓类的花草，阳光下一晃一晃的，分外耀眼。

        她们的身上也各自坠了小小的铃铛，主仆几人一路走来，叮铃叮铃的。好在铃铛细小，声音清脆悦耳。

        她们一行人金光闪闪的，定岚不自觉略眯了眼睛。她向郡主行礼，郡主却笑眯眯地挽了她的手臂。

        “定岚哥哥，我正要来找你玩呢，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跟你一起去！”

        要是有她跟着，那就是个累赘了。

        定岚向她拱手，顺势往回抽了抽胳膊。

        “郡主，小人刚到贵城，只是想去外城转转。殿下应该已经逛过千百次了，怕是会觉得无聊，不如……”

        她一抬头，竟瞥见郡主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几个穿北颜军服的人盯着她们看。那些人见她注意到他们，竟又立即扭回头去，假装在看别的。

        “那就是啦！外城我最熟悉不过，我带着你逛吧!”

        郡主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挽紧了定岚的胳膊就往前走。

        定岚已被她拉得转过身，只好低声问：“郡主，那些人应该不是您的侍卫吧？”

        郡主却连头也懒得回：“别理他们，咱们玩咱们的！”

        如此，定岚原先设想的一个人出门却成了一队人游街，郡主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最前面，郡主的侍女和定岚的侍卫在后面跟着，还坠了不知哪里来的小尾巴。

        路人见这二人，女的娇艳华贵、男的俊秀潇洒，一对璧人上街，倒是招来不少欣赏、艳羡的目光。

        库河城不愧为北颜首屈一指的经济重镇，外城挺大，主街两侧皆是各色商铺，有些商铺还让伙计在街上招揽生意，有些南来北往的货郎并无店铺，便只在地上摆个摊，推个车，或再支个棚子。

        今日阳光明媚，街上也颇为热闹。贺族人、汉人、回纥人还有其他定岚说不出的民族在街上还价、笑语、咒骂。烤红薯、炙羊肉、香料、鲜花，各种味道在大街上弥散、混杂。

        这般喧嚣繁华景象，虽不及定岚印象中的京师，却也相去不远了。

        定岚心中幽怨，郡主已经带她走街串巷逛了大半个外城，活力却丝毫不减，一会跟她说这个摊子的肉丸子好吃，一会又说那家铺子的首饰好看。定岚心里却只想着今天要做的事，越走越没精神，到了后来几乎是被郡主拖着走的。

        她每次回头望，那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兵士都还跟着她们，还真是尽职尽责。郡主却似毫不在意，只当他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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