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林煦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一瞬间有些恍惚：“什么情况？我这是在泑山吗？”

        姬薄寒转头看刚刚睡醒的林煦，两人多日不见，一别之后人是物非，搁常人当有千般感慨。但姬薄寒并不是常人，他开门见山地直奔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离开泑山？”

        林煦刚刚醒，就被劈头问了这么一个有深度的问题，既没心情，也没感情，就没搭理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我衣服呢？”

        云湖生忙去帮他找，在床脚翻出来林煦今天要穿的衣服，顶着姬薄寒犹如实质的目光，莫名一阵心虚。

        林煦倒是很自如的接过衣服往身上穿。

        “你就穿这个？”姬薄寒问。

        云湖生飞速地瞥了眼姬薄寒身上规整繁复的缎面锦袍，再看看林煦穿的他给的墨蓝色的麻布衣服，更心虚了。

        “没办法，没钱呐。”林煦道。

        “那为什么离开泑山？”

        林煦压根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充耳不闻，在枕头底下翻出一根布条，开始给自己束发。

        姬薄寒还从没体验过被林煦忽视的感觉，他突然回想起，林煦很久很久以前，其实并不叫林煦这个名字，而是一个别的什么名字，但他已经忘记了。

        煦，乃和风暖阳。这是姬星天为他取的名字。

        那是姬薄寒和林煦初遇的时候，姬薄寒还是个十几岁便煞气深重的人形兵器，天赋已显，姬星天却担心他过于孤寒，走的路太冷。

        于是，林煦出现了。

        和风去寒，暖阳拂霜，本该永远如此。

        姬薄寒看着林煦，这个永远围着他转的小师弟，如今居然敢离开师门，甚至不把他当回事了。

        他只觉得心头发冷，脸色沉下来，四周温度骤降，床上、地上，竟然被冻出了一层白霜，层层冰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昭示着一位结丹修士的森然杀气。

        白霜攀上了林煦的衣服，他停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兄，收收灵力。”

        姬薄寒回过神来，抬手挥散了白霜。

        “父亲说，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回泑山，是真的吗？你那么恨泑山吗？”

        林煦好不容易这几天逗狗逗得心情不错，不想去想这些事了，姬薄寒却偏偏跑来要一个答案。简直像刚咬了一口的糯米糍掉到了地上，令人十分郁闷。

        他刚要起身，姬薄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定定地盯着他，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林煦只好道：“我不恨泑山。”

        姬薄寒沉默了一下，问：“那你是恨我吗？”

        林煦觉得自己的叹气算是止不住了：“跟你没有关系。”

        “……跟我，没有关系？”姬薄寒心头一阵愤怒，不自觉地缓缓收紧了抓着林煦的手。

        林煦手腕最近本就托云湖生的福，十分多灾多难，此时简直疼得钻心蚀骨，冷汗都要掉下来，苦笑道：“师兄，你这样……才是恨我吧？”

        姬薄寒垂眸，松开了手：“对不起。我……我确实恨你。”

        缓了缓，他似乎觉得不解气，抬起眼，目光犹如实质地扎在林煦身上：“我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喝你的血，吸干你的骨髓，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哪里也去不了。”

        “小煦，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离开泑山，离开我？”

        姬薄寒的眼神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炎，仿佛真的要咬断林煦的脖子喝血吃肉，云湖生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这是表白呢还是要杀人啊？

        他以前见过姬薄寒，也没这么疯啊？顶多人冰冷了一点，但至少还是有一副未来泑山掌门的派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不至于说出这些可怕的话来。

        林煦甩甩手，活动了下手腕。云湖生连忙翻出一盒药膏来给他涂上。

        姬薄寒看着他们，又问：“你是谁？”

        云湖生不自觉地立正：“我……”

        林煦想起云湖生提到过擂台赛的事，问：“你不记得他吗？他每次打擂台赛都遇到你，运气‘好’的很。”

        云湖生连忙摆手：“不记得我很正常，我……”

        “没印象。”姬薄寒直接道。

        云湖生尴尬地闭嘴了。

        林煦便道：“好吧，介绍一下，他是我房东，刚刚报名了校武大试，立志要打败你。”

        姬薄寒看向云湖生。

        云湖生大话被本人听见，一阵羞耻，倒吸了一口气：“不、我……”

        姬薄寒见他连说出要打败自己都不敢，失去了兴趣，目光回到林煦身上：“你看好他，却不看好我？”

        “没什么看好不看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泑山？”

        又绕回来了，林煦觉得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姬薄寒能不让他去参加大试，只好道：“留在泑山，难道要我接受那颗妖丹吗？”

        “为什么不能？我们一起结丹，一起晋神，不好吗？”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结丹，又是晋神。

        林煦不禁隐隐有些烦躁，却深知他这师兄只是个武痴，不会明白他追求的那些东西，只好压抑住，道：“师兄，我就是因为跟你们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才不得不离开泑山的。”

        姬薄寒看出他有了火气，声音放低了些：“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师兄。你是泑山最锋利的刀，未来要握持刑戮的人。”林煦穿好鞋，站起来，回头看向姬薄寒，“我在泑山十五年，多亏了师兄照拂，我林煦永远感念在心，但凡师兄用得上，我大可以为师兄赴汤蹈火。只是修行一事，天意使然，我确实没有那份结丹的福分。让师兄失望了，师兄也不必费心非要带上我。就当林煦从没上过泑山吧。”

        林煦说着便拍拍云湖生走出了门，云湖生便赶紧跟在他后面，生怕和姬薄寒独处一室。

        姬薄寒依旧坐在床上，垂眸呢喃：“从来没……吗？”

        林煦和云湖生一起到了湖边，海选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不少有经验的修士已经准备了飞行法器或者船只，早早出发了。现在只剩下泑山的金翅大鸟正伏在地上，泑山弟子们已经都站上了鸟背，等他们大师兄前来会合。

        林煦回头看了眼小院，姬薄寒也出来了。

        他跳上船，对云湖生道：“走吧。”

        海选就这么轻松结束了。

        虽然轻松，但云湖生觉得，这是林煦第一次参加大试，既然过了，就要庆祝一下。

        “你是不是兜里揣着七两银子，不花出去难受？”林煦数落道。

        云湖生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里面放着他此生拥有过的最多的钱，以及林煦先前那套锦袍，一边小心护着一边走路。

        “你让我带上银子来妖市，不是想吃顿好的？”

        林煦瞥了他一眼：“两天后第二轮就开始了，我是想带你来找把好点的刀。”

        “刀？我有刀啊？你要是想要把刀倒是可以看看。不过妖市的刀肯定不如泑山。”

        “你的那把刀是砍柴用的，我们要找一把能附着灵力的刀。早上我看见姬薄寒灵力外放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你功夫底子明明还不错，怎么会连擂台赛都过不了，就算你次次抽到姬薄寒，也还有四次机会，赢三场就能过。你是不是比试的时候，要么用妖术，要么用你那破刀？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别人砍一刀比你砍一刀厉害？”

        “不是因为别人修为更好吗？”

        林煦发出一声冷笑：“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云湖生缩了缩脖子：“我当然也知道能通灵的武器好，可是太贵了。而且妖精很少用外物做武器，招摇山也没有开教武器通灵的大课，一般都是内门弟子有通灵武器的，自己去找师父学。”

        “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云湖生有些犹豫：“可是……妖精和人类出身不同，我们其实没有那么依赖武器，花这么多钱在武器上感觉有点不值当。”

        林煦看着云湖生纠结的表情，不禁想到云湖生那简陋的小房子，基本等于没有的家具摆设，明白云湖生对自己是个实打实的铁公鸡，可能确实觉得在武器上花费太多不值当。

        他想了想，突然话风一转：“不对。”

        云湖生一时没跟上节奏：“啊？什、什么不对？”

        林煦眯起眼睛：“你这七两银子……应该是我的吧？这不是我卖艺挣来的吗？”

        云湖生和林煦相处这么多天下来，看到他眯眼睛就本能地感觉他又在想什么点子，但妖精在脑筋上一向发育不如人类，他顾着思考林煦的话，便没来得及去想“点子”会是什么。

        至于林煦提到的银子的归属权，云湖生倒没想过这银子应该是谁的，他下意识里觉得自己和林煦是一起的，所以也没有想到要分。林煦提出来，他才意识到，这七两银子似乎他一分力也没出——冯老二最后和他打的那一架没给钱！

        云湖生便道：“对，那给你买把刀？你现在还没有把趁手的刀吧？”

        林煦微微勾起嘴角：“好啊，那就去给——我——买把能通灵的好刀。”

        云湖生又看了看林煦，道：“要不要也做身衣服吧？我衣服还是不太合你的身，也……也不配你。”

        说着说着，云湖生低下了头：“你这么厉害，又长得好看，我应该让你穿好点的。今天遇到你师兄……是我让你难堪了。”

        林煦倒不觉得衣服好坏有什么，也不觉得穿不好的衣服会难堪，他撸撸云湖生的后脑勺：“先买刀。”

        云湖生点点头，这下倒是不纠结了，一连带着林煦看了好几家铁铺、刀铺，甚至多宝阁和当铺。

        可惜，林煦的眼光早被泑山养刁了，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云湖生抱着一包银子，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们这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干什么总说对不起？还有别的店铺吗？”

        “没了……”

        林煦无意识地用大拇指按了按嘴唇，回想着刚刚看过的几把勉强还可以的刀。

        以云湖生现在的水平，加上七两银子的限制，那几把其实也还可以了，只是以他前几天教云湖生时候的观察来看，这小狗进步还挺快，到时候刀不配主，反成拖累。

        突然，他灵光一现，在云湖生背上“啪”拍了一巴掌：“走，我们去找那个‘大师’。”

        林煦一时兴奋，这一巴掌说不准还带了些许灵力，云湖生疼的呲牙咧嘴，但也顾不了那么多，赶紧跟了上去。

        金鲤妖依旧在那个小角落兜售他的《鲤说》。

        林煦走过去，直接道：“大师，我想买鳞片。”

        金鲤妖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身上能扒的鳞片早就卖光了，剩下的都是护体金鳞，扒一片那可是伤筋动骨，你要杀了我吗？”

        林煦从云湖生怀里抽出自己的那套锦袍：“泑山绣银锦袍，大恶人林煦穿过的，换你七片护体金鳞。”

        金鲤妖在他拿出那套衣服的时候就在两眼放光，一听林煦的名头更是垂涎三尺。

        泑山锦袍上的绣银白虎，其实是泑山祖神的护体法术，只是根据弟子的等级不同，法术的强弱也有所不同。如果是林煦的衣服，恐怕连结丹时的雷劫都能抗住。

        但一听到“七片护体金鳞”，他腾的一下蹦了起来：“我全身上下的护体金鳞也就七片！你怎么不学林煦那小贼人，直接把我妖丹扣出来算了？！”

        林煦丝毫没有本人被骂了的感觉，非常入戏道：“您都有泑山祖神的护体法术了，那可是神级的法术，保证您下次化龙的时候顺风顺水，说不定等开春晋神的就是您啦。还要什么护体金鳞？您那金鳞要是那么管用，您还至于现在在这里吗？”

        “你！”金鲤妖被戳了痛处，不禁又羞又脑，但还是眼馋这套衣服，他转念一想，嘿嘿笑起来，“小子，你说这是林煦的衣服他就是了？你怎么证明？”

        林煦微微笑着：“您知道林煦是使刀的吧？您给我找把够格的刀，我给您看看什么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金鳞妖眼珠转了转，努嘴道：“那要是试坏了，我可不赔啊。”

        林煦略一欠身：“要是试坏了，那就是我卖假货，我活该，肯定跟您没关系。”

        金鲤妖来回走了几步，最终下定了决心：“行，我有一把绝对能比得上泑山首席佩刀的宝刀，你们跟我来。”

        林煦“诡计”得逞，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地旁观了全程的云湖生，乐起来，抓住他的手腕：“发什么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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