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下为主君为客

崇祯着实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邂逅如此众多的贤才。
现场的这些人，堪称是南京城年轻文人之中的出类拔萃者。没想到此次金陵晚报仅仅刊登的一则告帖，竟然能够吸引来这般多的英才俊杰，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细细思量起来，却也并非全然奇怪。这些人，无论是四公子，还是黄宗羲，在这段时间里皆遭受了阮大铖的残酷打压。有的被迫逃亡，四处流离；有的甚至深陷囹圄，饱经磨难。而张煌言、郑成功此刻尚还年轻，在文坛与官场之中并未闯出什么响亮的名气，至于夏完淳，更是个年仅十三四的懵懂少年，尚未崭露头角。
而他们又皆是满怀热血与激情的青年才俊，一份能够自由发表自身言论的报纸，自然会如磁石般吸引着他们纷至沓来。这对于崇祯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他原本还打算过些时日专门召见这些人，如今他们却都齐聚于此，倒是省却了自己四处寻觅招募人才的诸多麻烦，真可谓是天赐良机。
这一番寒暄交流下来，除了侯方域隐隐感觉崇祯帝的兴奋之情略显过头之外，其余众人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之处。顶多也就是像张煌言这般心思敏锐之人，会觉得崇祯这人似乎有些过于热忱，热情得有些超乎寻常。
众人又纷纷依次落座，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话题，热烈地进行讨论。
“何为人民？”黄宗羲率先开口，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道：“《诗·大雅·抑》中有言，‘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依我之见，人民即百姓。”
“照此说法，那陛下所言人民万岁，岂不是等同于说百姓万岁？”一名国子监的监生紧接着说道：“如此一来，这百姓岂不是要与天子平起平坐了？这于情于理似乎皆有些不妥。”
“我看这不过是皇上重视百姓罢了。”冒襄略微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
“可重视归重视，呼喊万岁却终究是有些……”方以智轻轻皱了皱眉头，面露疑惑之色说道。
“陛下之前在入城之时说了句人民万岁，这句话对大家的触动极大。”侯方域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说道：“这个话题已然探讨了多次，黄宗羲想要将此事拿到晚报上深入讨论，然而其他人对此还是多有顾虑，担忧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哦？”崇祯听闻此言，微微点头示意，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太适宜公开讨论……”
“我亦是如此想法。”侯方域连忙点头应和，说道：“待一会儿我便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莫要再继续讨论了。”
他虽然并不清楚崇祯帝为何要喊出人民万岁这个独特的口号，可是他深知这种涉及皇帝言论的事情却也绝非可以随意探讨的。若是能够揣摩到皇帝陛下的心思意图，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是理解出现偏差，稍有不慎，便很可能会招惹来牢狱之灾，甚至会祸及自身与家族。
“朝宗，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这句话并非绝对不可以讨论，只是对其的定义却万不能出现偏差。”崇祯沉吟了片刻，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样吧，回头我安排个合适的时间，你们四公子带着黄宗羲、张煌言、郑森……还有那个夏完淳一同前来，我当面与他们细细聊聊，也好将此事阐释清楚。”
“遵旨。”侯方域心中猛地一动，赶忙低声应下，态度极为恭敬。
“诸位公子，天子既然说出人民万岁这句话，自然是有其深刻意义的。至于人民这个词的含义，我觉得若只是简单地理解为百姓，未免有失偏颇。”崇祯面带微笑，开口说道：“士农工商，国之石民，我觉得这人民不仅仅指代百姓，更应该是指士农工商这所有的阶层之人……”
“所有的人？”郑森听闻此言，不禁开口问道：“这岂不是说士农工商一律平等了，那人岂不是没了贵贱之分？这似乎与常理相悖啊。”
“那又如何？”黄宗羲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人之初生，本就无贵贱之分，所谓的贵贱皆是人们后天加以的定义罢了！这不过是世俗的偏见与划分。”
“按照你的说法，那岂不是说天子也应与百姓一样了？”夏完淳虽然年少，可思维敏捷，言辞犀利，一语惊人。
“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黄宗羲神色严肃，义正言辞地说道：“以此观之，这天子与百姓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所承担的职责与使命有所不同罢了。”
“太冲慎言！”侯方域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后背发凉。这当着当今天子的面说他不是天下之主，而是为天下人打工的，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皇权，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制止，一旁的冒襄早已高声喊住了黄宗羲：“太冲兄，咱们今日只是议论人民的概念，就莫要再往外延伸拓展了，以免言多必失。”
“哦，对对对。”黄宗羲此刻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过激，赶忙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与懊悔。
“天子本就是该是人民的公仆。”崇祯虽然知晓黄宗羲在历史上乃是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却也未曾料到他的思想在此时已经如此先进前卫。此刻看来，若不是大明被满清窃取了江山，这君主立宪制说不定真有可能在天朝率先出现。他笑着说道：“太冲的思想相当的深刻啊，有机会我们定要好好探讨一番。”
崇祯的这一番话让一旁的侯方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困惑之中。
他心中暗自思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人家都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你不是天下之主，你竟然还觉得他说得对？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理解，仿佛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摸不着头脑。
“朱先生所言，太冲不如也。”黄宗羲听崇祯所言，眼前陡然一亮，心中对崇祯的豁达与睿智钦佩不已，拱手说道：“有时间定要前去拜访朱先生，聆听教诲。”
“太冲，这金陵晚报便能充分说明当今天子已经是难得的开明君主。”方以智开口说道：“可陛下给予了我们言论自由的空间，我们自己也要懂得把握好一个度，不能什么话都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否则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是是是。”侯方域虽然不清楚崇祯为何要附和黄宗羲的话，可他也明白若是再继续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触怒皇帝。当即说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本是团圆欢庆之日，咱们暂且不谈国事，谈谈诗词歌赋如何？也好舒缓一下这略显紧张的气氛。”
“是啊。”李贞丽此时也适时地开口说道：“难得今日才子云集，各位可得要给妾身留下些墨宝才是！也好让这媚香楼蓬荜生辉。”
“哎呀，我们来的可真是时候。”这时厢房之门被缓缓打开，一名身材小巧的女子推门进来。
“香君，你可是来迟了。”看到来人，李贞丽赶忙起身迎了上去，笑着说道。
崇祯抬眼望去，只见李香君身材娇小玲珑，肤白如羊脂美玉，温润细腻。一张小巧的脸庞，五官精致绝伦，这香扇坠的名号果然是人如其名，恰似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美丽动人。
“路上遇上了点事情耽搁了。”李香君的虽然面带笑容，可崇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眼眸中隐隐带着一丝惊色。
“什么事儿，我看你这神色，可不是太好啊。”李贞丽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脸色不对劲，赶忙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李香君微微犹豫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缓缓说道：“不过是遇上了一个讨厌的人……”
“哈哈哈，你说的人是我吧。”正在此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一群人闯了进来，当先一人大笑着说道：“跑的还挺快，以为我找不到你吗……”
侯方域抬眼望去，待看清楚来人，不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惊惶之色，说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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