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荔枝

“还有啊，小枳，你秦叔叔这两天刚从海南融资回来，带了点那边特产的水果。”陶姝萍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徐徐道，“这会儿洲乔应该已经到家门口了吧？你看到他了没？”

        林枳往门口一瞟：“嗯，他在这呢。”

        “那好，洲乔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别处理得那么难看，知道吧？”陶姝萍叹了口气，“你爸和秦叔叔……毕竟还是生意伙伴。”

        “……我懂了，妈。”

        撂下电话后，林枳对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单车边两人的秦洲乔轻点了下头示意，然后对韩君泽说：“你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韩君泽目光水火交织地瞪着秦洲乔，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咬人的狗扑上去。

        林枳偏头看他一眼，悄声道：“我妈电话里说，是他爸让他来送点水果，你别多想。”

        韩君泽含笑低头，森白的虎牙压着下唇，伸手揉了一把林枳的头发，用口型说了句“走啦”。

        然后踏上单车，身影须臾消失不见。

        林枳长吁一口气，走到家门口，全程秦洲乔一直瞪大眼睛，震惊地盯着他。

        林枳看了眼他脚边的果箱：“替我谢谢秦叔叔。”

        “……你和韩君泽怎么回事？”

        “就你看到的那样。”

        秦洲乔额间鼓出青筋，俊秀的面庞瞬间扭曲，他大吼道：“林枳！你怎么想的？你觉得你妈会同意吗？！要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秦洲乔，我实在不想再应付你，真的让人很累你知道吗？”林枳感觉有些头痛，他拎起地上的果箱，平淡道，“别拿我妈天天压我，那我接受你，我妈就能同意了？”

        秦洲乔狠狠道：“但绝对不能是韩君泽这种人——！”

        林枳疲倦又不满地皱起了眉：“秦洲乔，你跟管孙子似的管我？你是我什么人？我和谁在一起，我妈同不同意，他能不能配上我，都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开心。小区里不准大吵大闹，你正常点，我们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如果不能，就赶紧走吧，我丢不起这人。”

        秦洲乔嘴唇痉挛，半晌才道：“你才高二……”

        “对，我是才高二。”林枳讥诮地抬眉，“你不也刚高三，玩得可比我过火多了。”

        “我——”秦洲乔咬牙切齿，“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是韩君泽用不光彩的手段让人缠着我！”

        “他不是那种人。”林枳冷冷道，“秦叔叔好心送东西来，我很感激，别让我赶你。”

        红檀木的密码门突然从里面推开，一个穿围裙的妇人的探出半个身子。

        林枳一怔，顿时有些窘迫：“王姨。”

        刚才他和秦洲乔的声音不小，就算家里门有隔音，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什么。

        “少爷。”王姨神情如常，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秦洲乔，“洲乔少爷也来了，进来坐坐吧，夫人特意叮嘱让你留下吃顿晚饭。”

        “王姨，好久不见了，您看着精神了不少，真是越过日子越年轻啊。”秦洲乔收回失态，就跟戴面具似的，绅士温和地对她微笑。

        王姨呵呵一笑，把两人请了进去。

        出于陶姝萍的命令，林枳也不敢不从，不过王姨也知道自己不待见秦洲乔，自然在她面前也没给这个人好脸。

        在林枳放学回来的时间，王姨早就备好了晚饭，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跟不认识似的，倒是秦洲乔和旁边的王姨一直有说有笑，她被哄得尤其开心，还跟人家说自己儿子在学校的近况。

        林枳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饭，一见秦洲乔殷勤地主动帮王姨洗水果的架势，就知道一时半会赶不走这人了。

        秦叔叔从海南带回来的水果特产确实都很好，各个新鲜水润，偏偏林枳提不起什么兴致，秦洲乔把洗好的水果拼盘端到他面前时，他正陷在沙发里玩手机。

        秦洲乔：“小枳，尝尝吧。”

        林枳随便看了一眼，也没理他，继续消消乐。

        王姨适时过来乐呵呵笑道：“少爷喜欢吃荔枝吧？正好有新鲜的，我给你扒。”

        林枳的眼睛微微耷拉下，说：“不用了，谢谢王姨，我回房间了。”

        他自顾自地进房间，反手关门，结果外面突然抵来一股力气，门缝没合上。

        林枳下意识往后一看，就见秦洲乔挡着门，大力一推，进入屋内，再自然地关上门落锁，一气呵成。

        他脸色铁青道：“秦洲乔！出去！”

        秦洲乔端着盛满荔枝的果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里酝酿着风暴前夕的暗涌。

        ——然后，他直径坐在电脑桌旁边的小沙发上，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荔枝，动手扒皮。

        林枳强忍着怒气：“你给我出去。”

        他直觉现在他们两人不适合待在一个私人空间。

        秦洲乔就跟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荔枝，但是又懒得自己动手扒，非要人伺候着，把现成的摆到你面前。”

        也不怪秦洲乔能表现得如此熟练，其实小时候，他也没少进过这里，只不过当时他们关系亲近，关于玩在一起的回忆都是快乐美好的。

        单纯的友谊，单纯的关系。

        林枳靠着门板，冷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认真低头扒荔枝的样子。

        他手指生得很好，细白细白像女孩子一样的嫩，海南的荔枝皮又硬又厚，才扒了两个，就能看到那指尖已经发红了。

        秦洲乔自己还浑然不觉似的，扒好的荔枝肉还被他用牙签细致地扣出里面的核，把白嫩嫩的果肉一个个摆到果盘里。

        林枳恍然间想起他们小时候。

        林枳刚刚记事的年纪，正是爱撒娇耍赖折腾人的时候，秦洲乔只比他大两岁，却成熟稳重像个小家长似的。一天下午，也是在他家，大人们都工作繁忙不在身边，就剩两个小孩，林枳看着电视里的广告，就突然吵着闹着要吃荔枝，把刚刚八岁的秦洲乔磨得没脾气了，跑了两条街出门去给他买。

        从小被伺候到大的林枳不会动手扒荔枝皮，秦洲乔本着做哥哥的自觉，又动手给他扒荔枝，林枳欢欢喜喜地囫囵吃下去，结果就被果核卡了嗓子，憋得脸颊血红，秦洲乔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还是找了邻居才把他救下来。

        等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匆匆赶回家时，秦洲乔就被秦叔叔一顿数落，他像个罪大恶极的犯人被罚站在墙角，泪眼朦胧又愧疚地看着林枳，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没哭，林小少爷反而替他哭上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不是…哥哥…的错…呜呜呜呜……别骂…哥哥……”

        从那以后，秦洲乔对林枳照顾宠爱得更为偏心，或许是为了当初的那点差点害他窒息而死的愧疚，一切都护着他向着他，见不得他遭受一点不利。

        直到那次比赛……

        如果没有那次比赛……

        林枳蓦然眼眶酸涩，他狠心移开目光，淡淡道：“秦洲乔，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秦洲乔不敢看他，只微微侧过了一点头：“或许吧，但我如果不这么做，就感到心里太空了。”

        林枳静静地看他一会儿，道：“秦洲乔，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去核的手突地一顿。

        秦洲乔：“怎么突然这么说？”

        林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到韩君泽兼职的店附近时，就感到有人在跟踪我，然后过两天你就莫名出现在那里，还说要给我送卷子，我今天放学时又感到被偷窥，回家你就又出现了……要是你是我，你也会联想一下吧？”

        秦洲乔淡淡道：“……不是我跟踪你。”

        下一秒，他又苦笑起来，“原来我在你眼里已经这么不堪了吗？”

        林枳扣着裤子布料的边：“秦洲乔，我对你没那种想法，只是一直把你当最亲近的哥哥。我……确实喜欢韩君泽。他或许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一滩烂泥，像你说的‘配不上’，但我就是喜欢。”

        荔枝脱手滚到地上，轱辘了好几圈，在林枳脚边停下。

        秦洲乔默默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林枳后背贴上门板。

        秦洲乔紧紧地盯着他，然后毫无预兆地弯下腰，从他脚边捡起那颗荔枝。

        “如果没有银龙杯那次……你会喜欢我吗？”

        林枳听到他轻轻开口。

        林枳闭了闭眼，他确实不敢确定，如果没有银龙杯那件事，如果韩君泽没出现……自己会不会在这种青春躁动的年纪喜欢上秦洲乔。

        按理说，没人不会对秦洲乔这种人动心。

        他是天之骄子，任何领域都堪称优异，长得帅，性格细致温柔……而这样完美的人，却唯独对他偏爱。即便是林枳心头那么久的、他们之间那块关于比赛的疙瘩，在比赛后又出了那种事……让林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秦洲乔，既怨恨又感激。

        可命运似乎就是本就注定好的东西，往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洲乔哥。”林枳叹了口气，强装平静，“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怨你，你也不需要觉得亏欠什么，如果真要说亏欠，我也有欠你的，离开演出楼时，谢谢你保护我……”

        秦洲乔站起身，抓着荔枝的手暗自握紧了拳，粗糙的表皮硌得他掌心生疼。

        下一秒，他蓦然将拳头砸在林枳耳侧，身体下压逼近，用手臂将人禁锢着。

        林枳打心底里发起怵：“秦洲乔！”

        他对上秦洲乔的目光。

        痛苦又凶狠，似困兽般的眼神，抽丝剥茧地，直视着林枳的眼睛。

        “小枳，那时保护你，是我赎罪，心甘情愿的，不是想借那成为你心里的负担。我想一直一直对你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秦洲乔的脸越靠越近，鼻尖对着鼻尖，和他留下一个暧昧之际的距离。

        没人知道，关于一个一念之差的过错，他悔了多少年。

        林枳可以简单地恨他，躲他远离他，斩断他们之间曾经的感情，想起他这个烂人就唾弃就够。

        甚至说起“放下”，也可以坦然又轻飘飘的。

        可他却是带着悔意和煎熬，始终备受数年的折磨。

        甚至每次一想起这根扎在他们中间的刺，都觉得痛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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