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咝……”

        滚烫的油汤泼在手背上，疼痛瞬间蔓延开。

        唐知落的脑子里轰然闪过一道白光，破碎的片段在刹那间钻进每一寸痛楚的毛孔里。

        唐知落张了张嘴，她看着被烫红的手背，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倒退的画面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直至定格在眼前一幕。

        红漆梨木雕得四方长条食膳桌，唐知落坐在最下方，右手边放着一个竹制的食盒，食盒里装着翡翠三丝和香芋小排，都是栖荷院里那位最喜欢吃的。

        唐知落的左手疼得真切，她眨了眨眼，一滴泪冰冰凉凉地滑过脸颊，眸光倏然清晰了许多。

        悲愤裹挟着意外的狂喜，排山倒海而来。

        她清楚记得这一天，及笄之礼，花样美好的年纪，手中不曾沾染鲜血。没有宇文玦，没有谋权篡位，亦没有至亲的背叛。

        许是老天都看不过，她唐知落不仅没有死，还回到了五年前！

        唐知落眼眶泛红，她微微屏息，听着接下来熟悉的对话——

        “呀，对不起啊妹妹，姐姐不是故意的，爹爹，您看妹妹的手都烫成这样了，待会可怎么去见衍王啊！”

        一旁的罪魁祸首唐辛染假惺惺地拎起唐知落的手腕，一脸受惊吓的表情。

        唐辛染知道她这个妹妹没什么心眼，脾气轴归轴，却是只知道一门心思扑在她那个凄凄惨惨的娘亲身上，自幼又不受管束，学了满身的江湖侠义，做起事情莽莽撞撞没什么脑子。尤其是对深闺里头女儿家们的小心思，更是一窍不通，谁对她三分好，她便要七分好追加上。如此小小烫伤，若在寻常姑娘家早就哭哭啼啼喊起疼来，可唐知落自幼习武，定然不会放在心里。

        “是啊，都说这衍王殿下的脾气秉性最是琢磨不透，动辄要人性命，知落这个样子若是冒犯了他，我们国公府岂不要跟着遭殃？”

        大夫人接过自己女儿的话，拣着唐老爷最在意的部分添油加醋。

        月前，圣上金口玉言，将唐国公府的千金赐婚衍王。

        今日衍王奉旨前来，求娶唐国公府的千金，按理说姐姐未出阁，哪有妹妹先嫁人的理。

        可爹爹不知是吃了哪门子药，竟然主动禀奏圣上，希望将妹妹嫁给衍王。

        即便知道是政治联姻，可唐辛染咽不下这口气，唐夫人更是不服，这让外头的人日后如何看待她唐大小姐？

        就连素来不问政事的唐老太太也对此事颇有微词。

        “我看知落这手，确是耽误不得，柏儿，这若是让那衍王殿下见了，恐要怪罪我们唐国公府不敬。”

        唐辛染见祖母也替自己说话了，越发有了底气：“祖母说得对，爹爹，你瞧妹妹都吓傻了，妹妹毕竟没见过大场面，平日在外杂耍惯了，若是今日冲撞了王爷，我们国公府的颜面……”

        唐知落于心底冷哼一声。

        好一派顾全大局的说辞，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心想要攀附权贵，连衍王殿下的面都不曾见过，便巴巴就想要凑上去。

        唐知落看了眼唐柏，正是这个从不正眼瞧一眼自己的亲爹爹，在朝堂上替她接了门婚事。

        前世的唐知落不懂，娘亲告诉她这是因为爹爹爱她，可事实却是，她的爹爹为了讨好皇室将她许给了一个废人。

        更好笑的是，她那善妒的姐姐和大娘都以为衍王是个金龟婿，变着法子要掺和。

        “这……”唐柏眼神躲闪，一脸为难。

        圣上御赐良缘，自然是不能怠慢，可他又确确实实不忍将自己的宝贝大千金许配给那么一个残疾。

        唐知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往饭桌上瞧了一圈，嗓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不等爹爹发话，她便怯生生对着爹爹道：“爹爹，知落听娘亲说过，圣上金口玉言，万不能糊弄，今日姐姐虽不小心烫伤了我，但万幸没有伤及脸面，手上的伤只需收进袖笼里，旁人便看不见，况且衍王又是外男，初次来府上，想必也不会盯着女儿细细看。”

        唐柏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有些意外，眉眼松了松，这小女儿说得话在情在理，又合了他原本的心思，仿若他方才的左右为难都是白担心一场。

        唐辛染自是坐立难安，本是胜券在握，心绪平平，陡然被唐知落这么一通利落的言辞给推拒回来，心下还来不及意外，面上已经挂不住想站起来哭闹了。

        赶巧，刘嬷嬷端来一壶烧开的热水给老爷泡茶用，壶嘴热气腾腾，唐知落像是掐准了时辰，趁着众人不注意，不着痕迹地将桌上残骸往那嬷嬷脚下一掷——

        一个踩滑了脚，半边身子倾斜往下偏，一个气冲冲急着站起来，一溜沸水直冲着唐辛染的后颈浇过去。

        “啊啊啊！烫死了！”

        唐辛染从座椅上跳开数米，面目狰狞，猩红的眼睛怒瞪着刘嬷嬷，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因着动静实在是大，坐在唐辛染右下方的唐知落亦未能幸免，好在唐知落只是湿了半边衣袖，并无大碍，那唐辛染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唐夫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一双手颤颤巍巍扶着女儿，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我的染儿啊，这若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啊，老爷，我们的染儿……”

        刘嬷嬷自是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

        可她究竟是宫里来的老嬷嬷，又是跟着老太太身边多年的红人，举止言谈都带有几分体面，这种情况下，她哪怕是认个错，都是掷地有声的：“老奴知错，请国公爷、老太太责罚。”

        唐柏拍桌而起，正要骂人，被刘嬷嬷这么一跪给堵了回去，他看了眼坐得稳如泰山的老太太，一口气憋闷在嗓子眼亟待发作。

        “嬷嬷去找个大夫来。”老太太掀起眼皮子，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倒不是老太太刻意护着屋里人，单是孙女方才的表现已着实让她大失所望。在老太太心里，大孙女什么都好，与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孙女断然不同，大孙女端庄典雅，高贵矜持，温柔娴静识大体，哪怕是有些勾心斗角的宅门心思也断不会显露在脸上，更不会像今日这般呼呼喝喝，龇牙咧嘴，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不过是被烫了一烫，她一个老婆子都瞧得清，那沸水根本没浇上许多，何以如此失态？

        唐柏沉沉地催着几个丫鬟赶紧跟出去找大夫，便也连忙上前查看女儿的伤势，嘴里心疼地念叨：“还好还好，还好没伤着脸，脖子这块约莫伤不深，姑娘家最怕留疤，应该不会留疤。”

        “姐姐……”唐知落吸吸鼻子，挤出两点眼泪，仓皇地看着大家手忙脚乱的模样，也作势站起来想要关切一番。心里头却直道可惜了，刘嬷嬷到底是能干的，这种情况若是化作其他下人，恐怕整壶沸水都要泼到唐辛染的身上。

        也罢，来日方长，世间有百苦，疼痛更有千万般法子。她既然回来，便不急这一时。

        “报——老爷老爷！衍王殿下到了！”

        这时，唐国公安排在北巷的小厮急匆匆赶了回来。

        唐辛染原本看着祖母的脸色，哭声克制，这会儿听了小厮传话，便是忍不住悠悠啜泣出声。

        “好了好了，衍王殿下就快到了，夫人快些扶着阿染回房歇息！”

        好端端的一个早上，生生作出许多乱子来，唐国公原本是满心欢喜等着衍王殿下上门求亲，怎料两个女儿如此不省心。唐辛染抽抽嗒嗒回了后院，唐国公倒是顿了顿，要说起来，今日的知落倒是分外安静规矩。

        唐国公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微微颔首，双手交叠于身前的唐知落。

        “来人，带二小姐下去换身干净衣裳，速随我至府外迎接衍王爷。”

        “慢着，知落，你跟祖母过来，祖母带你换一身。”

        老太太拄着祥云拐，悠悠站起身来。她这个小孙女平日里就不懂打扮，若只是在家穿的普通裙袄倒还能应付，但要穿得体面些，她那小院子里哪有能穿的衣裳，况且今日要见得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何等尊贵的皇亲，作为国公府的二小姐，衍王的未婚妻，怎能穿得普普通通，倒显得他们国公府小家子气了。

        “有劳母亲。”

        唐国公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便匆匆与管家去了前厅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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