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帽花匠

花匠显然是刚刚劳动完，正处在休息放松的时候，谈兴正浓，又或者是还年轻，刚刚从校园走出，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懂交浅言深的忌讳，又或者他看顾弦顺眼，所以愿意去多做交流。Χiυmъ.cοΜ

    总而言之，他并没有因为顾弦隐晦的拒绝而停下自己的追问，他好奇问道：“想事情？想什么事情？能和我聊一聊么？”

    顾弦牵扯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但看着花匠年轻、友善的目光，又不忍心硬邦邦地拒绝。

    他想了想，含糊说道：“就是一些家里的事情让人烦心。”

    “家里的事情。”花匠恍然大悟。

    他扇着自己的草帽，乐呵呵说道：“那我大概就能懂了。是家里人逼你去做什么事情，你不愿意去做，他们就拿‘恩情’，‘权威’之类的东西逼迫你？”

    顾弦想了想，老查理的做法，似乎和这种话有些出入，但本质上又似乎是一样的。

    对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行动，末了让他当国王，可这征求过他的意见么？

    顾弦对此感到苦恼，于是点了点头。

    花匠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弦的肩膀，“你啊，还年轻，你不懂。”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似乎也通过那株淡金色的草看见了什么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大人总觉得他们是对的，却往往忽略了时代是在不断变化的。对于他们来说，思想并没有与时俱进，所以才会有重重矛盾的爆发。但你又不得不承认，虽然年龄不会成为左右一个人思想深度的绝对因素，但更多的岁月，确实会给一些人带来更多的经验。

    “他们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想做一些为你好的事情，这种事情，你不要去拒绝，哪怕要拒绝，也要用柔软的方式，这不是懦弱，而是为了不要去伤他们的心。”

    花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草帽放在膝盖上，双手撑在长椅后面的椅背上，“你啊，年纪还小，我给你说的这些不懂没关系，只管按自己自己的方法去做也没关系，但发生了矛盾之后，不妨拿出来想一想，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明白了，应该怎么做，自然也就清楚了。”

    他说：“当然，不排斥有一些家长，挥舞着权威和恩情的大棒，只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所以要对孩子形成一种束缚和绝对的掌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应当去反抗。”

    “迅哥儿知道吧？”他问顾弦，“古地球时期，新文化运动时候的‘民族魂’，他曾经就写文章抨击过‘孝道’这种东西，父母对孩子有养育的责任，但绝对不是恩情，宗族式的规矩只会成为你肩膀上的桎梏，而不是让你飞翔的翅膀。具体的东西我也忘了，你要是想仔细了解，可以去翻看《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这篇文章。

    “我们要给孩子以健全的身体，完善的教育，和绝对的自由。”他挥手作挥斥方遒状，“这才是为人父母应当做到的。”

    他看向顾弦，“如果他们对你不是这样，那么，你就应当去反抗，你纵然有很多的身份，譬如父母的儿子，老师的弟子，同学的朋友，但所有的先提条件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要让他人成为你人生的主宰。”

    从来没有人和顾弦说过这种东西，他若有所思，似懂非懂。

    花匠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你对所有东西都去反抗。一定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否则容易误入歧途。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想，同理心，要有同理心懂么？当你把所有的情况都掌握，接下来该怎么走，自然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顾弦看着他，非常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花匠笑了，“应当是我谢谢你才是，很多人是不愿意听别人给自己说这些东西的，他们斥责你好为人师。就像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思考哲学和思想这种东西。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不愿意听别人否定自己，都把自己的‘主观’强调在最高处，然后说这才是‘自我’，简直是太可笑了，分明是‘自私’。”

    “自私和自我是不一样的么？”

    “当然是不一样的。他们看起来都是我行我素，很难分辨清楚，但自私是一种虚假的独立人格，是一种虚假的独立思想。自私的人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做考虑，考虑完了之后，他告诉你，对不起，我要这么去做，因为我有自我，都是扯淡。”

    花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情绪有些激动。

    他黝黑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许久才平息下来，“自我的人必有其独立的人格和思想。独立的人格必然是健全的，必然是有自己追求，敢为自己的追求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的。他们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理想。

    “自私的人坚持的是‘我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权衡的是利弊。自我的人坚持的是真理，他们不需要权衡。”

    他看着顾弦，“我想，这句话你也应该记着，也许，对你以后遇到的困难和选择同样会有帮助。”

    顾弦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同时很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花匠腼腆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家里没什么钱，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读书了。我以前很喜欢看机师类的小说，一直梦想自己能成为非常厉害的机师。但是你知道么，别说很厉害的机师了，哪怕只是成为最普通的机师，回报成功率只有多少？”

    “多少？”

    “百分之三，回报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而上学读书，回报成功率是百分之十五。”他竖起五根手指，“整整五倍，读书，只有读书，才是我们这样的人最容易出头的一条路。诚然，在这条路上会有荆棘，会有不公，但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他拍了拍顾弦的肩膀，“当然，别的路一样可以走通，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怕你以前没怎么读过书，同样可以找到自己的道路，在那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只有坚定地走下去，只有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要迷茫，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他友善地笑道：“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迷茫。”

    顾弦诚恳地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你说。”

    “如果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你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么就做好你现在应当做的事情。如果你是学生，那么就去学习。如果你是机师，那就打磨战技。如果你是匠人，那就精炼技艺。如果你是工作者，那就好好工作。只有当你把你现在应当做的事情做好，未来的走向才会向你期望的方向发展。如果你现在只是浪费时间看着未来，那么它势必会变坏。

    “未来还没到来，过去已经过去，你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只有这一个瞬间。做好当下，把当下做到最好的极致，未来自然就会变好。”

    “如果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什么地方呢？”

    “朋友，你根本没有仔细听我在讲什么。”花匠说：“如果你还是感到迷茫，那么就分析吧，分析出你自己想要什么，分析出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然后朝前走。人生么，一段旅途，不可能永远一马平川，唯有披荆斩棘，你才有资格得到荆棘后面的鲜花。停滞不前，或者是绕路逃避，你将得不到任何东西。”

    “我想我明白我应当怎么做了。”顾弦若有所思，“非常感谢你，我就住在那个小木屋里，我应当怎么称呼你？”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如果你真想叫我，那就叫我……”花匠看了看手头的草帽，“叫我草帽好了。”

    “好的，草帽。”

    “那我应当怎么叫你呢？”

    顾弦笑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如果可以的话，你叫我泥塑就行。”

    “好的泥塑。”

    两人相视一笑。

    花匠说：“那么我要回去工作了，再见。”

    “再见，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向你讨教的。”

    “期待下次见面。”花匠戴上草帽，挥了挥手，又去打理花园。

    顾弦回到小木屋，在两分钟的通讯隐藏之后，打通了米小米的通讯。

    为了弦院众人的安全，顾弦只能打给米小米，只有在米小米高超的黑客技术下，才不会被人发现任何东西。

    “小米。”顾弦说：“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帮我调查出织布机一艘‘飞星’级星舰上一位叫老查理的人的通讯是什么，这艘飞星级星舰我不知道它的代号是什么，但现在应该在西龙星。对，没错，你能行？好，等你消息。还有，把通讯给弦院，我找他们有一些话要问。”

    片刻之后，顾弦挂断了通讯。

    他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推断。

    陈竹亚手头上的能量机甲设计方案的确是弦院众人搞出来的。

    只是……惊喜？这玩意叫惊喜么？

    顾弦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情暂且搁下。

    他看向另外一个通讯号，那是米小米查找到的老查理的通讯号。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个通讯号。

    也许草帽花匠说的是对的，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分析出自己面临的是什么，然后勇敢地去面对，然后朝前走。

    只有朝前走，才能走向希望。

    “喂，是我。”通讯通了，顾弦用颤抖的声音表现出了忐忑的心。

    通讯那头，久久不曾有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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