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孚比斯卫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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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不容易买到了所需要的小舟后,约翰遵从自己那智慧的主教代理哥哥的嘱托,趁着夜色昏黑,将小船暗自划过塞纳河的主支。他一路南下,途经换钱桥,驶入一条离老城区稍远的支流,那里比起西提岛而言人烟相对稀少。最终,他便将小舟靠岸停泊在临近郊野之地,拴在河边的矮柱上。
至于弗罗洛副主教与爱斯梅拉达近日以来究竟在圣母院内悄无声息地做着哪些准备,我们姑且暂不妄议——无论如何,到了最终,命运的谜底都将揭晓。那现今尚不愿为人所知的丛丛细枝末节,还是先被掩埋在绿草之下为妙。请让我们将清静的良机留给这对爱人,转而去一窥棋盘上的另一侧——在巴黎城中的贡德洛里埃府邸,事态的发展眼下也是环环相扣、分外精彩:就在去年暮秋,孚比斯卫队长深夜在法卢台小客栈中不幸遇刺,而当他的未婚妻百合花小姐偶然间听闻此事后,胸中之酸楚悲愤可谓如同翻江倒海、久久难以消歇。[1]对此,卫队长那日由于害怕露馅,不愿久留,于是早早便逃回了城郭的军营。只留小百合孑然待在府中黯然神伤。而眼下,已是翌年初春的二月末[2]。当时城内还没有《巴黎公报》,消息的传播也往往要遭受重重阻隔;而在河滩广场,大约每不足半月便会有一位巫师被绞死,因此,哪怕是离奇如“女巫刺杀卫队长,幽灵劫走死刑犯”这样的传闻,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与消息的更迭之中被人们渐渐忘却。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孚比斯卫队长最为盼望的结局——此刻的他伤口已经恢复,便也觉得自己那段难堪的往事随着疮疤一同尘封了。如今,他能够无比顺利地走进城中心,既不曾遇到袜商雅克·科坡诺勒老板拦路,也不会被瞧热闹的市民们给围起来议论纷纷。初春的巴黎城风景如画、一派祥和,而早已过惯了兵痞风流无度生活的夏多佩队长对于军营的巡逻与训练生活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原是只想回到城郭躲避流言之难,谁曾料这竟成了道两难境地。在长达三月的枯燥乏味、不近美色的生活过后,我们的卫队长实在是再不愿在营地多待下去;因此,一等到伤势痊愈,揣度着流言已然平息,他便又立刻借故策马返回了西提岛,打算去见自己美丽的未婚妻百合花小姐。
这日上午,他将那匹骏马拴在府门旁,便匆匆奔上楼去——这是一次未曾预先告知的来访,当他到了二楼厅堂的门前,在满屋精巧陈列的背景之中,首先映入这位情郎眼帘的便是小百合那秀美迷人的脸庞。
年轻的姑娘正坐在落地窗边,兴致恹恹地把玩着一个镀金的骑士小摆件,她听闻楼下传来由远及近的动静,便立刻转过头去——这位仓促的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孚比斯表哥。
“几个月没见到您,我亲爱的表妹,”见小百合神色复杂,卫队长还浑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脸上咧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同时赶忙摘下自己的羽饰软帽,“我那日同马埃·费迪打架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完全愈合了,一得知这个好消息,我便马上赶回来看您——事实上,我是多么思念您…”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孚比斯表哥,见你如此康健,我很高兴,”看对方举止如此夸张,又联想到那日的消息,小百合不禁蹙起眉头;她的声音很低沉,语调里满是怒意,“不过,有些事情你得先向我解释清楚。”
“嗬!什么事…?”卫队长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内心隐约不安起来。
“您说自己是同圣日耳曼的副队长马埃·费迪吵过一架,交了手…”一说到这里,小百合便更为恼怒了,她咬牙切齿,酸楚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然而据我所知,您在去年十一月的某天夜里曾到过法卢台小客栈,还与那个名叫''爱斯梅拉达''的女巫…”
至此,小百合蓦地不作声了,她哽咽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又重新开口:
“这两条信息之间的出入实在很大,事实上,至于您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遇刺的——那个''马埃·费迪副队长'',难道不是你所编造出来的人物吗!?…”
卫队长闻言愣了一下,他显得有些慌张:毕竟于出身并不算多么高贵的他而言,与小百合的婚约成功缔结才是最佳出路。不管怎么说,他虽然对百合花小姐早已心生厌倦,然而她却是令自己得以跻身上流社会的“护身符”——因此无论如何,他必须想方设法保住与小百合的这桩婚事。
孚比斯知道当时巴黎城内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如同燎原之势,因此也难保不会传入小百合的耳内。在军营里养伤的这几个月以来,他可一刻也不得闲:这位情郎始终在为小百合的反应而殚精竭虑,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不得不编造出一系列听上去无比合理的借口。这一回,面对小百合的质问,“勇敢无畏”的孚比斯卫队长没有像上次那样匆匆离去,而是选择了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让我们来听听他的说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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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我绝没有那么做
c''estunesorciere,c''estuneetrangere
她是个女巫,是个异邦人
c''estunebohemienne,c''estunepaeenne
她是个吉普赛人,是个异教徒
j''etaisensorceledansmatetedansmoncorps
我当时身不由己
labohemiennem''avaitjeteunsort
那个吉普赛女人对我施了咒
j''etaisdeboussolej''avaisperdulenord
我失去理智,晕头转向
……
“呵,怎么说?”小百合目光冰冷,眼里含着泪;她紧紧攥着裙裾,疑虑与不安在她的心底徘徊,“你觉得那个波西米亚女人是个女巫?”
见她这副模样,惯于试探各类女孩反应的孚比斯便心中明了——他知道自己还需要继续再说些什么去让百合花小姐平静下来。好在数月之内,他早已将这番编造的说辞在兵营里背得极为熟练。因此,他又立刻装出一副焦灼而又情真意切的模样,继续控诉道:
“三个月前的那场暮秋夜晚,就在偶然路过圣米歇尔桥时,我便隐隐瞥见了那女巫飘忽闪烁的鬼影——她穿条红裙子,真像地狱里的鬼火!随后,那吉普赛女人放出歌声,想以此诱惑我前往法卢台小客栈;而我则故意假装中了女巫的圈套——您知道的,除去妖魔与歹徒、保护巴黎市民的安全,是我们御前弓箭侍卫队骑士义不容辞的责任。…可谁知道,那女巫法力竟如此高强,我不仅没能把她擒住,还被她那匕首捅得险些丧命!不仅如此,当我终于从病榻上苏醒过来时,我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钱竟然全都不见了;一定是那波西米亚妖婆抢走了我的钱袋,她不仅想要我的钱,还想要我的命呐…!幸好我主耶稣显灵,最终救我于危难…”
“嗬!孚比斯表哥,您所说的都是真的?”小百合抬起脸,定睛看他,她的脸颊在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你完全是被她的妖法给诱惑了才走进那间客栈?”
“您问我所说的是否为真话?”孚比斯将右手按在胸前,激动地呼唤,“…凭借我的灵魂起誓,我最亲爱的表妹!若是我敢对此说出半句假话,那就让我烂在路边的泥地里,再让魔鬼的车把我捡走!”
百合花小姐被他的神色吓到了,见他喊得如此恳切,那颗被悲愤填满的心也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但随后,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缕愁痕悄然爬上她的眉端。
“去年的那天下午——就是她来贡德洛里埃府上的那天,您曾满脸喜色地说,''啊,多漂亮的姑娘''、''她确实是一位美人''…孚比斯表哥,这又是怎么回事呢?”[3]
卫队长愣了一瞬:他显然没有料到小百合还会记得如此久远的事。然而,结绳一旦编好顺意的端头,剩下的便也只是水到渠成地继续走下去了。
夏多佩队长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他思忖片刻,决定继续在“爱斯梅拉达是女巫”这件事上做一番文章:
“…这个可恶的妖婆!那日她在您府上的时候,我与她几乎是素昧平生,也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谁知,她那日趁我不备,竟然就已经想实施妖法!当时,她让那头妖羊在地上拼出我的名字,还用巫术驱使我对她进行违心的夸赞;这一切,根本就是她在作法,她是想以此取走我的灵魂!…我最亲爱的表妹,当时您恰巧待在我的身旁,就在我的魂魄差点被她收割走的时候,多亏了与你之间的爱情力量净化了她的妖魔之气,我才被庇佑着得以逃脱!…”
“您说''爱情的力量'',我的孚比斯表哥!”小百合一双蓝眼睛泪汪汪的,这个词在她的耳边猝然响起,如同圣乐带领着她望见喜悦——自从上次得知那些传闻后,可怜的姑娘日夜忧思,已经被焦灼与悲愤折磨了整整三个月。眼下,她一听见这些深情款款的话语,委屈的泪水便不由得簌簌落下,她咬牙切齿地续道,“我早就发现那个波西米亚女人不对劲,想着她或许是个女巫、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法术…天呐!可是您还这么久都不来城中看望我,留我一个人在府中担惊受怕!您知道我是有多么难过啊…”
说着,小百合便伏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看得卫队长甚至都不禁为之心软。
他拭去姑娘脸上的泪珠,将头低垂,望着她的面颊,继续温柔无比地说着:
“亲爱的表妹——您瞧,我一等到咒语解除、伤势恢复,就马上赶回来看您了。”
“而我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一直都想当你心目中的勇士。因此,哪怕被女巫给刺得奄奄一息,我也不愿意吐露真相,让你担惊受怕。”
这段时间以来,孚比斯卫队长一直在冥思苦想,才终于想到这么个好借口:就像剧作家写出一部精彩的剧本,便一定要演到结尾才肯罢休,所以哪怕百合花小姐不再逼问,他也选择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猝然间,一阵奇异的“灵感”攫住了他。
卫队长如此说道,演得如此感人肺腑:
“我可爱的表妹——我如果有全世界的黄金,我全都给你;我崇拜你到了狂热的地步,我确实爱你,这真是神奇…”
“你是我的躯体、我的鲜血、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一切都只为了你!我爱你,除了你,我从来没爱过别人…”[4]
见了他这副模样,小百合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事实上,自从很久以前与孚比斯定下婚约以来,百合花小姐还从未听见过他如此深情的话语。然而,这可怜的姑娘不知道的是,夏多佩队长之所以能无比流利、一字不错地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他曾在其他场合、对无数其他姑娘说过了无数次。
日久生厌的意志——那饱餍粱肉而未知满足的欲望,正像一面灌下一面漏出的水盆一样,在大嚼肥美的羔羊以后,却想慕着肉骨莱屑的异味。[5]
小百合的心头萦绕着忧愁,但孚比斯卫队长的这番话语又让她重新感到一阵幸福的光彩:哪怕这只是妄诞的虚影,如今的她也甘之如饴。她是将要出嫁的姑娘,也是幻象的新娘。
月亮倚在山尖不动,去找寻自己落在地上的光亮;而那在雪白的海涛之上泛起的泡沫,又究竟能够得以维持多久的寿命?
深夜,在远方的圣母院高峻的钟楼之上,爱斯梅拉达早已沉沉睡去。但弗罗洛副主教则伏在桌前冥思,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的脸庞。
桌上有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与一支鹅毛笔,这位智者显见是在写些什么;而在他回顾自己过往的时候,那些日子好像许多暗淡的、反复出现的纸片,一阵风似的都从他眼前飞去了。
他身披夜幕,瞒过世间所有窥视的眼睛,甚至连她也都不打算透露——至少眼下如此。而在不远的将来,她听闻他的叙说,想必也会高声赞叹他的智慧,但他对此并不急迫。
在副主教的夙愿深处,他还将一点点地教她读书写字,就像教导懵懂年幼的孩子那样。
他的心事、他的忧思、他不愿告人的密谋…她终将有通晓一切的那天。
他躲在黑暗里望向她,如同在看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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