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悠悠莺啼，晃晃树影，九转雕花廊下，一个衣着花哨的小公子，满脸埋汰，一路嘀嘀咕咕抱怨着敲开房门。

        “谁？”屋里传来一声少年音，稚嫩舒朗，但隐隐藏着一丝内躁。

        花衣公子听出声音里的不耐：“应鳞啊，你瞒着所有人溜去崆峒，一去三年，今日兄弟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话音未落，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仙姿玉质的少年出现眼前，那双黑夜似的眸子，犹如水潭一般幽静，甚至天生带着笑意，可一细看却觉暗流汹涌。

        通身月白锦缎，暗绣兰草兰花，腰间坠着雕兰白玉，春阳一晃，犹如一汪清泉。

        虽不言不语，但其孤高桀骜的气质尽显。

        应鳞是这人的字，少年正是当朝丞相嫡孙方星晢。

        着花衣的齐昭与他乃是发小，三年未见，一时被好友的模样惊呆了。

        老天爷也太偏心了！同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怎他就长不成这般谪仙模样？

        “呔！太过分了！”齐昭狠狠咬牙。

        偏这谪仙生了张毒嘴，淡淡扫了齐昭一眼，薄唇微启：“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齐昭自问习惯了这人的脾气，还是被这冷冰冰的几个字刺到。

        说着，那门眼看要关上。

        齐昭赶紧拦住他：“哎！我有正事，对你来说还是好事呢！”

        门扉停下，齐昭笑道：“早说应鳞你想从戎，方家是不可能让你如意的，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偷溜出去三年被抓回，一困府中便是半月，愣是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齐昭装模作样仰天长叹：“哎！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好好好，你别赶我，我就说重点！”

        方星晢这才收回抬起的手。

        “你可知学武不一定要出京，宫里正有个机会呢！”

        “宫里？老东西连门都不让我出，怎么会让我进宫？”

        “嘿，当我不知道呢，你母亲方二夫人是太后表侄女，隔段时间便要进宫看太后的，你不会跟着去吗？”

        方星晢白皙的手指微微敲打桌面，薄茧子点出细细声音。

        齐昭继续道：“宫里有位六皇子，年纪虽小，但天生赤诚热心，人缘极好，眼下正是要去上书房的年纪，你去求求他，就以陪着皇子玩的名义，去蹭皇子骑射武术的课，有他替你担着，丞相再如何不好阻止。”

        大安皇子就学年纪是七岁，也就是说，这位六皇子才七岁，便已是精于交际的人。

        方星晢皱眉，不屑一顾：“所谓多智近妖，他才七岁就懂经营人脉，想必是个心思奸诈之辈，我今日求他，来日必要受他要挟，不去！”

        “说什么要不要挟的，你只管问问自己，是想困在府里一辈子，还是自谋出路？”

        齐昭摇着扇子，没等到他的反驳，便知这人也不是没听进去。

        “再说，你若真不喜此人，来日找机会还礼道谢，不再来往便是。”

        是了，他可以先试探一二的。

        方星晢敛眉：“你说的这位六皇子，可要提前准备见面礼？”

        扇子“啪”一声合拢，齐昭呵呵一笑：“自然要！”

        “不过一盒点心足矣，但记得要甜的，越甜越好。”

        某人冷笑：“他也不怕齁死。”

        浅浅流光徘徊漆红雕碧的宫阙，百鸟争鸣，万红争艳，好一番热闹景。

        然始终驱不散梦醒后的落寞。

        销金兽端坐墙角吞云吐雾，老君香特有的一点坚韧，一点豁达，融汇鼻尖，好似母妃音容犹在。

        睁眼时，却只余幼子一人，独望空荡荡的宫阙。

        “主子，可要沐浴更衣？”奉珠看着那白帐后的小身影，暗自叹气。

        眼前这位六皇子的生母愉妃，风华绝代，温婉敦和，曾也是一代宠妃。

        奈何荣宠如泡影，仿佛一夕之间，便已成了空。

        那时小主子也不过蹒跚学步的稚子，回头一看，唯一可依靠的母妃，已经缠绵病榻。

        终是在半年前，撒手人寰。

        “主子，更衣吧，时辰不早了。”

        帐内的身影闻言终于动了，只见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掀起一条缝，漏出帐中人面。

        玉面如盈盈之月，声秀如涓涓之泉，妙目低垂，黑发垂肩：

        “奉珠，我又做了那个梦。”

        奉珠心脏骤然揪住，她至今仍记得，那位踩着愉妃上位的贵妃，是如何在娘娘病危时，落井下石，诛人之心的。

        而偏偏，贵妃并未支开六皇子。

        “她害死了母妃。”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一滚而下，砸在浆洗到不再柔顺的寝衣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苏霁玥有一双愉妃的眼睛，圆圆的如杏子，不笑时，仿佛一汪清澈的泉水，笑起来却似春花遍野。

        此时，那花原布上阴云，仇恨的根扎进了泥地里。

        淹没眼中的光。

        洗漱过后，奉珠取来外衣。

        素手拂过光鲜的外衣，却迟迟不拿起。

        “……主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六岁的小皇子，面容精致又俏丽，此时却是惨白一片。

        只听那尚且稚嫩的声音，婉婉道来：

        “那个梦还有些后续，她强行领养了我，受了三个月的磋磨，最终我命丧于……”

        那双杏眼缓缓抬起，漆黑一片，看得奉珠心惊。

        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她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

        不错，眼前这位六皇子，正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主子！这可怎么办？她若要领养……您是拒绝不了的啊！”

        苏霁玥仿佛没听见她的提问，颇为嘲讽地继续道：

        “她要害我，你可知是何原因？”

        一边说着，她抓着光鲜的外衣，猛地扬起，又狠狠砸在地上。

        “她命人送来新衣，却说我不该在四哥忌日穿得艳丽！”四皇子是贵妃所出。

        “可整个内务府都快成她家的了，我何曾有其他衣服？”

        ……

        奉珠替她找来旧日发黄又偏短的素服，一边替她收拾衣发，一边问道：

        “主子如今不穿新衣了，她应该不会再拿您错处了吧？”

        苏霁玥摇摇头，此时情绪已经慢慢平缓下来。

        又恢复成素日活泼爱笑的模样。

        只是笑不达眼底而已。

        “想什么呢？”她扯了扯衣袖，试图把洁白的手腕遮住：“奉珠忘了母妃怎么说的吗？”

        一只失去父母庇护的幼兽，最致命的，是它同时失去了保护自己的爪牙。

        “母妃希望我争，有一天，活得再不受人桎梏。”

        七岁的小皇子一步步走到窗前，抬脸迎接着暖暖朝阳：“所以，成为皇子，我从不怨她。”

        “我在梦里还看见了些事情，”苏霁玥回头，狡黠一笑：“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今日，正有个机会送上门来呢。”

        临近寿安宫的宫道上，方二夫人远远看见驻足路口的苏霁玥主仆。

        一时不知来者何人，只听领路的太监，将对方一阵夸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那位六皇子，真是少年英才。”

        六皇子？

        方星晢眉间轻轻捏出一道川，眼中闪过防备，袖子里的手却好生掂量了下点心盒，确保万无一失。

        正琢磨着如何更自然地与对方搭话，一道清澈稚嫩的声音响起。

        犹如空谷莺啼，林间泉响。

        再抬眼，来人一张小脸笑得温和又灿烂。

        “二位可是方家姑姑和表兄？”

        是了，论血缘，他们还是亲戚呢。

        方二夫人对苏霁玥感觉颇好，嘴唇轻抿了抿，浅浅笑着应是。

        于是，只见那位长袖善舞的小皇子，既不疏离又不过分热切地感叹了句：

        “姑姑和表兄也是来看皇祖母的吗？皇祖母近日身子疲惫，太医总让她静养，却不知皇祖母日久没人说话，实在困乏，你们也是来陪皇祖母说话的吧？我们竟想到一处去了，真是好巧啊！”

        苏霁玥心里暗道，不巧，我特意找来的。

        方二夫人一听她提起太后，眼中也滑过动容：“殿下良善敦孝，不像臣妇这小子，若非臣妇开口，他哪里想得到这些。”

        苏霁玥用余光偷偷观察方星晢，只见后者薄唇紧抿，一双天生带笑的星目，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于是面上适时流露几分羞涩，衬得那笑容天真又活泼：“姑姑快莫抬举我了！早听闻我这位表兄，仙人之姿，君子端方，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及表兄十分之一，我是自愧不如的。”

        话音未落，但见方二夫人面上的惊讶，还有方星晢眼中的防备，苏霁玥心间咯噔一下。

        不好，她太心急了。

        眸子一转，掩唇低眉：“啊，我难道说错话了不成？”

        “其实……我也不清楚那几个词的含义，就是听人提过，见了表兄后，心想，大概是那么回事了。”

        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看他们。

        方二夫人没想那么多，她方才只是惊讶六皇子的早熟而已，但听过解释，又觉得六皇子虽聪慧，实际还有未脱的孩子气。

        好像，人人称赞的孩子，一下子真实起来。

        于是，苏霁玥看见方二夫人对自己笑得更亲切了几分。

        可是，那个孤高桀骜的方表兄却……

        “哼，果然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小小年纪，就已是这般花言巧语，我断不会与之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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