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白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她住进了中宫才能住的宫殿——凤栖宫。

        这里没有一点生活过的气息，布置却精致周到，宫女每日打扫清理，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出了个远门，很快就会回家。

        凤栖宫里摆设很怪异，不像寻常妃子的宫殿，倒像还未出阁少女的闺房。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副绝世好琴；书架上摆着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奇异小说；梳妆台上的胭脂粉末很少，首饰偏以玉为主，台上倒摆着几个吓人的面具；衣柜里全是明亮的颜色，而且款式分明还是未出嫁的女子所穿。

        白玉想着，这龙应天倒是深情至极，竟用这种方式缅怀着他的妍儿，生即炽烈，死亦不歇！

        派来服侍她的有两名贴身侍女，一名叫水桃，红润的脸蛋，壮实的身材，看起来忠厚老实；另一名叫烟雨，眉清目秀，脸色憔悴，身材消瘦，还是个哑巴。两名侍女都是龙应天特别安排，从太子府跟着龙应天出来的奴婢，是他信得过的忠仆。

        烟雨忙着收拾物什，水桃则被派去尚宫局领取新做的衣服。白玉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看着烟雨忙碌。

        她想起龙应天的那句“你以后便是孝纯皇后的替身”，不禁黯然神伤。她倒宁愿自己是以周家养女这个卑微的身份入宫，也好过去做一个死人的替身。

        低头望向摆在桌子上的琴，这屋子的主人倒是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爱好。

        她再仔细一看，不得了!箜峒琴！世间四大名琴之一，曾有人说在民间看到过，想不到传言有假，这琴居然在这深宫中，为孝纯皇后所有！

        “这琴可是世间好琴，孝纯皇后倒是个风雅之人！”白玉不由赞叹道。

        这琴是当年柳庭妍的嫁妆之一。柳庭妍舞勺之年便以琴技闻名京城，连先皇熹宗都爱听她弹曲。名门世家女子无一比得上。一想到曾经这个女子得尽宠爱，名响京城，甚至霸占了龙应天心里重要的一块，她就觉得呼吸不了。也不是出于愚昧的爱意，只是女人生来的本性——嫉妒。

        她郁闷地拨动面前的琴弦，发出“吱吱呀呀”不连贯的琴音。烟雨见状，从书架最上层拿出一本琴谱，递给白玉。

        “你这是做什么？”白玉看着递过来的琴谱，有些不知所措。

        烟雨比划着，两手摊开，合并，再摊开，做翻书状。

        “你是让我看这本琴谱？”

        白玉没有偷窥的癖好，而且柳庭妍是已逝之人，不乱翻别人的遗物对故人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

        烟雨坚定地点点头。

        白玉拗不过她，再加上她那蓬勃生长的好奇心驱使，她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琴谱。

        慢慢细看，竟发觉这世间难得的知音就在这里，可惜伊人早已香消玉殒，如果尚存于世说不定能做知己朋友，演绎高山流水的佳话。不可小看了这孝纯皇后，才华横溢，琴谱都是一些自创琴曲，附上配曲的经典诗词，文采飞扬。

        她实在是心痒痒，有绝世好琴再加琴谱，何来不弹之理？心动不如行动，她从第一页翻起，开始弹奏，哼唱起。

        “手里金鹦鹉，

        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

        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倭堕低梳髻，

        连绢细扫眉，

        终日雨相思，

        为君憔悴尽，百花时。”（温庭筠《南歌子—手里金鹦鹉》

        是一首描叙闺阁女子急于嫁给心上人的诗词，配上欢快明朗的琴曲，她分明能感受到柳庭妍难以言说的快乐！那是少女爱上一个人才会有的心情，迫不及待想要成为他的新娘！可是，却又好像不对……曲谱上有些许改动，而那些改动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再弹下去，那快乐的情绪居然消失了！

        她正琢磨不透。倏忽，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她抬头，发现自从带她入宫后就一直没有出现的龙应天竟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有多久。

        而烟雨也早已退出房中。

        “臣妾参见皇上。”白玉想起身，却发现一滴滴珍珠似的泪珠掉下，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一种痛心的感觉？明明是欢快的曲子，她竟感到浓郁的忧伤？原来代替那快乐的竟是覆顶的悲情！

        “怎么会这样？”白玉伸手想要抹去泪水，可是越抹越多，泪滴拍打在琴上，竟奏起了美妙乐章。仿佛间，白玉似乎看见一个闺阁少女端坐房中，对镜梳妆，思念情人却不禁泪流满面。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任泪珠沿着面颊落下，染花妆容，褪尽血色。原来曲中情意竟是如此——相爱而不得相守到老，今世情缘负了相思引！

        她猛然感觉眼窝一暖，竟然是龙应天伸手帮她拭泪。

        “臣妾……失礼了。”

        “不，朕很高兴。”龙应天竟是在笑，“朕很久都没看见有人弹奏箜峒琴了。”

        “那你爱她吗？”她脱口而出，说出口才觉不妥。

        “恩。”龙应天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陷入回忆中，语气刻意轻松，“她是朕少年时候的梦。她就像那天边的繁星，想要触碰却永远触不到；像那池中盛开的荷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说来可笑，朕堂堂天子，在她面前，也只是卑微到尘埃里。她的眼里永远都没有朕。”

        白玉呆愣住。站在她面前的真是那九五之尊？

        孝纯皇后是幸运的，被一个人这样爱着，即使不爱他，也是幸运的。

        她心软了，反握住龙应天的手，想把她的温暖传递给他。

        龙应天像是受到了鼓励，竟一使劲把白玉牢牢箍在怀里。他在她耳旁呼气道：“你以后就这样陪在朕身边，好吗？”

        他那双不可窥测的眼眸竟然充满了柔情，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可他却越抱越紧，不得到回应不罢休。

        “为什么是我？”她无邪的眼睛一眨一眨，还是想问一次这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一介孤女，除了容颜外一无是处。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要带她入宫？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

        龙应天没有答话。他只是松开了手，却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白玉拼命挣扎，可这一次他却没想过放过她，而是抓住她乱飞舞的双手，让她不要乱动。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人措手不及。龙应天像品尝着什么美味一般细细品味，慢慢深入。白玉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反抗到底，渐渐放松，到了最后，她已经松开了双手，任他为所欲为，而且居然还难堪地有了快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等得忘乎所以。直到龙应天终于放开了她。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羞愧地想要躲到地底下去。

        龙应天嘴角噙笑，凤眼弯成了弧月，却还调笑道：“这便是原因。朕喜欢你。”

        什么叫这便是原因？难道只是想要和自己亲吻？真是可恶！她在心里腹诽。

        “朕虽然娶了妍儿，但从未真正拥有过她。所以……你能陪在朕身边吗？”龙应天声音中带着乞求，多情的眼眸能盛出水来。

        “臣妾既然入了宫，就没打算出去。当是愁皇上之急，解皇上之忧，自会一辈子陪在皇上的身边。”白玉嫣然一笑，说起客套话来像样得不得了。也许，她骨子里，就有世家小姐具有的贤良淑德。

        “你不许骗朕。”龙应天不相信她说的话，却还是和她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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