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柳庭妍从混沌中醒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金碧辉煌的皇宫早已易主，亲密无间的昊哥哥早已逝去，而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早已被斩首示众。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她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龙应天一直守在她的床边，见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高兴得禁不住跳起来，伸手想要把她搂进怀里。

        柳庭妍偏了偏头，侧身而对，躲闪他的怀抱：“应哥哥。”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感。

        可是龙应天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冷漠的腔调却依然喜笑颜开：“妍妹妹，你终是记起来了。”

        柳庭妍翻身而起，龙应天这才看见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忙手足无措地想要帮她拭泪。

        柳庭妍一用力，将他的手推去一边，声嘶力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处死我所有的亲人！姑丈不是最爱姑姑吗，他怎么下得了狠手？你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又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

        见龙应天没有反驳，柳庭妍越发嘶吼得用力，将床上的枕头被褥全往龙应天身上砸，似是要发泄心中无尽的怒火。

        她想起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不学无术却疼她至极的哥哥，操劳一生却从无怨言的嫡母，沉默寡言却清心寡欲的嫡姐。

        人们都说，妾室所生之子女，正室怎会疼爱，不责打挨骂就已不错。

        亲生母亲早逝，她小时候便是由正室卢氏带大，又因姿色出众颇得姑姑喜爱，抢走了本应属于柳庭韵的光环。

        可是，卢氏却依然视其如己出，待她极好。姐姐沉心佛学，不理世事，却对她疼爱有加。

        这些，她想忘却不能忘。

        她的亲人就这样全部离开了自己！只剩她一人孤零零活在世上，有何意思？

        家门不幸那年，侄子柳明轩才刚刚三岁。连这么小的孩子他们都下得去毒手！简直令人发指！

        她一想起侄子可爱的笑颜，躺在嫂子怀抱里咿呀成语，便不由得怒火中烧，狠狠捶打面前那个“仇人”。

        “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我恨你！”

        “住手！妍儿，你冷静一点！乖乖听朕说。”龙应天抓住她挥舞在空中的拳头，将其背在身后。

        “当年你哥哥确有造反之心，证据确凿，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父皇并没有错怪柳家。”柳庭妍情绪又激动起来，胸脯一起一伏，似是要反驳他的话语。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吗？要不你为何死都不愿意成婚？因为你知道，柳家正在筹谋谋反，也许只是商讨了一下，但……他们还是有了这样可怕的念头，不是么？”

        柳庭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父亲是忠君爱国的顽固份子，绝不会起谋反的念头。起了谋反念头的是她野心越来越大的姑姑。

        柳茹云深爱龙煜坤，可是这份爱也随着龙煜坤越来越多的妃子和意料之外的长子龙应天而慢慢消逝。

        柳茹云本就比龙煜坤大，即使再怎么保养得当也阻挡不住容颜衰老那天的到来。所以柳茹云最嫉恨宫中打扮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她们光滑紧致的肌肤，曼妙娉婷的身材，巧笑倩兮的天真都是年过中年的柳茹云无法再拥有的。

        龙煜坤虽然恩赐如昨，可是宠幸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是啊，谁愿意和一个风姿不再的残花败柳在一起，而不选择更年轻的莺莺燕燕。

        她知道姑姑一直在忍，因为姑姑有了她愿意用一生守护的人——唯一的儿子龙昊天。柳茹云要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那么所有的忍耐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姑姑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她，她记得姑姑是这样说的。

        “色衰而爱弛。古往今来，皆不例外。你姑丈曾经许诺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如今看来，当初的山盟海誓也不过是海市蜃楼。也许他的心里，我是占了一部分的，只是这一部分还不是全部，抵不上他的所有。之前是我愚钝，以为都是那群狐媚子在诱惑他，所以毒打被宠幸的女人，流掉她们怀上的龙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责罚我，我便以为他是爱我的，所以纵容我变本加厉。现在我算明白了，他只是对我愧疚罢了。他当太子时并不受宠，整日提心吊胆怕被人谋害，那些惶恐的日子皆是我陪他度过的。如今他成为皇帝，我却是配不上他了。他嘴上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是嫌弃我的，又老又丑，着实丢人。可是先前说的那些誓言和肩上所承担的责任，他又不敢丢。这已经不是爱了吧。既然如此，我为何还死抓不放呢？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花前月下、郎情妾意都是狗屁，只有儿子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昊天登上皇位，扬眉吐气！”

        柳茹云虽入宫多年，讲起话来仍没有脱去幼时的乡土气息，可是话虽粗鄙，讲得却不无道理。

        时至今日，她仍把姑姑这番话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帝王之情，不可奢求。

        “妍儿，你清醒一点，好好想想，当初你为什么会失去了记忆？”龙应天关切地望着她，捧着她的手如珍宝一样爱抚。

        她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顺着龙应天的话在记忆的大海里搜寻关于这一段的点滴回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了记忆？

        她本应许配给龙昊天，可是龙昊天自知命不久，一直拖延着不肯与她成亲。

        姑姑知道龙昊天对她情深意重，便不好多做主张，只是从民间搜罗好生养的良家女子赐予龙昊天，盼她们能为其延续血脉。

        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龙昊天人意所为，至其死，太子府内的姬妾都未能诞下皇孙。

        龙昊天因病早逝，太子之位自然而然落在龙应天头上。

        姑姑伤心之余，却又为柳家盘算，为了让柳家在自己死后仍能屹立不倒而费尽心机。

        龙应天自幼与姑姑不亲，姑姑更是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一下子要放下架子和他打点关系，姑姑是着实头痛。

        想来想去，姑姑只想到一个法子——那就是联姻。

        姑姑一开始并没考虑将她嫁给龙应天，毕竟她曾被定为太子妃的人选，在姑姑心里已经是半个媳妇，龙昊天如此喜爱她，若是在阴间听闻她嫁给他的哥哥，想必不欢喜。

        所以一开始，姑姑提出的人选是她的姐姐柳庭韵。可是，龙应天一口回绝了。他说：“若是柳家二小姐，还可商议。若为他人，皆无回旋余地。”

        姑姑一听是气得跳脚，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是一件好事。龙应天对自己的侄女动了心！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她没有细想龙应天是如何看上原本应是他弟妹的侄女，而是满口答应，把婚事定了下来。

        姑姑和父亲一说，父亲不高兴了。父亲本来就不赞成政治联姻，之前因为她与龙昊天情投意合才算勉强同意，如今换作龙应天，更是一口回绝。

        自己的掌上明珠岂是随意交易的？她虽未和龙昊天成婚，但京城谁人不知柳家的二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她表哥的？如今却要嫁给另一个皇子，这不是于礼不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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