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第二日，柳庭妍寻了个理由，和周昶单独出府。

        “玉妃娘娘，何事如此神秘？”柳庭妍连平日紧跟的贴身丫鬟都没带，着实起疑。

        “周大哥，你随我来。”柳庭妍拉起周昶的手，往商业街上拥挤的人潮走去。

        周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又舍不得甩开，脸上倒是飞起两片红晕，眼神闪躲不定。

        “对不起，实在是事出有因。”柳庭妍一边躲过迎面而来的人流，一边往后打量看是否还有人跟着。

        “您在躲什么？”周昶回头张望，“若是担心我父亲的人，不必忧心。来时您拐过了七大弯八大道，早已把人甩到后面去了。”

        “那极好。”柳庭妍舒了口气，“今日出来的确是有事商量，劳烦周大哥帮我一个忙。”

        “您已是玉妃娘娘，难不成这世间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吗？”

        “我想见荣王爷。”

        “谁？”周昶吓了一跳。

        “荣王爷。”柳庭妍字字清楚地吐出。

        “莫非说的是铁马大将军？娘娘寻他作甚。据臣所知，荣王爷早已不入官场，甘心做他的逍遥王爷乐悠悠。”

        “我真有一事需他相助。我家人曾与他有过交情，相信这个忙他会帮。”柳庭妍急切道，“可惜我不好找他相见，一个嫔妃出入王府，被人知道了只会落人把柄。但周大哥你不同，你出入王府，理由就正当多了。”

        “什么理由？”周昶不解道。他与荣王爷并无交情。

        “周大哥你可拜荣王爷为师。”

        “什么？”周昶惊讶道。

        “拜师学武。这个理由正当吧。”柳庭妍提出建议。

        “可是我是一介书生啊……”

        “周大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你拜荣王爷为师了，以后频繁出入王府在世人眼里也不出奇了。”

        周昶看着柳庭妍如此低声下气哀求自己，不禁心软，忙回应道：“好好好。”

        二人沿着街道一直往王府走去。王府闹中取静，就坐落在商业街拐角一条冗长的石街上，门前种满桂花树，桂花盛开，香味浓郁，沁人心脾。

        “请问公子是？”守门的士兵拦住周昶二人。

        “吾乃周宰相之子，周昶。时任吏部侍郎。今日有要事要见荣王爷，还请通报一声。”

        士兵一听是皇上面前红人的儿子，忙低头哈腰道：“周公子还请在门外等一等。我这就去通报王爷。”

        柳庭妍玉手一抬，轻碰士兵的肩，却道：“麻烦把这白纸条也请奉上。”手中握着的正是姑姑留下的锦囊妙计。

        士兵得令，一溜小跑往屋内跑去。

        周昶回头问她：“刚才娘娘递过去的白纸条是什么？”

        “没什么。一封家信，见字如晤，荣王爷看见信便会忆起旧情。”

        没过多久，士兵返回门前，恭恭敬敬道：“王爷传你们进去。”

        柳庭妍跟着士兵沿着曲折的路道来到一处亭台处，远远望去，亭台里有个身影。

        “王爷就在那。”士兵头朝亭台方向，“不过王爷说了，只许奉上白纸条的这位姑娘过去。周公子还请随我到别处等待。”

        周昶有些担心，倒是柳庭妍用眼神示意不必忧心，无可奈何下便只好随士兵往别处走去。

        柳庭妍顺着台阶步步往上，倒是越发看清亭台里的身影。那人举着酒杯正独酌，吟诗作对，好不悠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荣王爷，竟也有所思所念已失去之人？”柳庭妍听出诗句里的悲凉之意，不禁纳闷。

        独酌之人抬头望她，脸色倒是平静如常，不似哀伤。

        “荣王爷，京城出了名的风流王爷，又哪会有什么所思所念之人？”那人打趣道。

        “倒是你……”那人语气顿了一顿，“来者何人？”

        “王爷不是已经见过字条了吗？想必王爷聪明绝顶，早已猜出我是谁。”

        “猜倒是能猜出几分。总归是那老婆子想要庇护之人罢了。”荣王爷叹气道，“她那人总标榜自己心狠手辣，最毒妇人心，可心底却是良善的，在乎的人总是拼了老命也要保住，却往往把自己忘了。”

        “看来王爷与我姑姑交情颇深？我是她侄女柳庭妍。”柳庭妍疑惑道。

        “姑姑……”荣王爷在嘴里来回玩味二字，来回打量她，“想不到你是她最为骄傲的侄女，柳庭妍。只可惜你辜负了她对你的期望。”

        “是，我的确辜负了她。我从小便被当成未来的皇后培养，却最终临阵脱逃，没完成家族的使命。”

        “你们家族？”荣王爷低头斟酒，哂笑道，“哪还有什么家族？老婆子千算万算也算不过这天命，当初若是没有选择我那弟弟，说不定日子还好过些。起码不会落得诛三族的命运。”

        “我早就劝过她，凡事皆有度，盛极则衰。她偏不信邪，想在这短短几十年间便光耀门楣，超过别人几代人的努力。殊不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其实吧，老婆子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若不是承受失子之痛，失了理智，你们家族倒真有可能成为名门世家，传承下去。”

        “您是爱她的吧。”柳庭妍拾起摆落在一旁的空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独饮有何乐趣，不若我陪您。”

        “说什么情爱……我已是半边身子入土的人，情爱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玩的游戏。”荣王爷没有理会她，只是放眼往天边望去，也不知在看什么，看哪里。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荣王爷望着虚渺的天色陷入沉思。这么些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初见柳茹云时候的情形，她不同于宫中的平常女子，见到他并没有卑微地低下头去，怯声怯气，反而连好脸色都没给他，一脸倨傲。他却不知道怎么动了情，明明是小小宫女，他是大皇子，在她面前却反而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他开始频繁出入太子府，只希望能多见她一面。他们终成为朋友，可以谈天说地，他却依然走不进她心里。他知道，只要向父皇讨她，她便只得乖乖地成为他的暖房丫鬟。可他不愿，他在等，等她的心甘情愿。

        他一直以为他是这世界上和她最般配之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娶她。直到那一年她的生辰，他没有让人通报便急匆匆闯入太子府，想给她一个惊喜，却诧异地撞见她与还不满十二岁的太子拥吻。明明她比太子大了那么多年纪，明明他才是和她岁数相当、心意相通之人！

        他约她在后花园见面。一见面便抓住她的双臂，不让她挣脱。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

        她起初不说话，只淡淡地笑。后来被他抓得疼了，才从嘴里蹦出一句残忍的诀别语：“大皇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也知道，你满足不了我的。”

        他非愚笨，自是知道那句“你满足不了我的”是指什么。他不是太子，也无心王位，这一辈子只希冀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做个逍遥王爷。可她要的却不是这些。她要权力，要地位。

        “你爱我吗？”年少时傻傻的他问出了这句话。

        她残忍地回答：“从未。”

        他又问：“你爱他吗？”

        她犹豫了一会，答道：“或许吧。”

        后来，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又把她的家族扶植起来。说实话，他替她开心，至少她要的她得到了。

        他们重新变成朋友，每回他入宫都会去她宫里小坐一回，他们都没再提起当年的那段对话或是那段情。

        他看着她从年轻时的花容月貌褪色成年老色衰，虽然在他心里，她依然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太子府宫女，不曾有变，但她在担心，担心自己的地位动摇，担心妃子与她争宠，担心其他女人的孩子登上皇位。

        她越担心，就做越多错事。她本来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她只是心比天高罢了，却活生生被宫廷逼成了恶人。

        她去世的那一天，他在遥远的塞外。那天，他亲眼看见一只飞在天上的大雁被打了下来，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几个月后，他收到京城来的书信，才知道她已经走了。

        这一生，她对于他来讲都是求而不得，只能放在心上惦记，却不能倾诉衷情。

        他听着唱戏的人是如何抹黑柳氏一族，将她描绘成妖女，却没有办法帮她洗白。正如她家族承受灭门之灾时，他除了袖手旁观外竟无他法。

        他不是皇帝，若是皇帝，可能也得像他弟弟一样，将皇室利益放在首位，再考虑儿女私情。她既然选择了他弟弟，就该知道，伴君如伴虎，一切皆为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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