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荣王爷收回望向天边的目光，重新看向柳庭妍。

        柳庭妍的美貌于柳茹云有过之而无不及，眉目间与姑姑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么的高傲，淡漠。她们即使身处低位，有求于人，依然不失风范，让人不敢小瞧。

        “今日你来所为何事？这字条上是老婆子的字迹，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求我。”当时柳家被定罪，柳茹云被困宫中，与外界隔绝消息。他也是有心无力，无法入宫见她一面。若他那时助她一臂之力，倒或许能解开死局。

        “我想找回我的亲人。”柳庭妍放下酒杯，坐了下来，“父亲将我哥哥的儿子托付给了周宰相。现在我要把他寻回来。”

        “哦？周宰相……”荣王爷皱眉，“怎得会托付给他？他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父亲曾于他有恩。周宰相还是谏官时正义凛然，一次谏言先帝后宫新建的宫殿过多，劳民伤财，又上书说皇族吃穿用度奢侈，不知民间疾苦。先帝听闻后大怒，欲判他重罪。我父亲赏识他的正直，敢于说忠言，便将其保了下来，还提拔他做了礼部侍郎。”

        “哈哈，世事难料。这当初的忠臣如今算权臣了吧，还能保持忠直吗？”荣王爷直言不讳，“古人云物禁太盛，区区一个谏官，现在身为人臣之最，富贵到了顶点。物极必反，周家估计也要步你们柳家的后尘。我明白你今日为何来找我。放心，你的侄子我会帮你寻回。”

        “那就谢谢王爷您了。姑姑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你说她是不是傻？”谈到柳茹云，荣王爷痛心不已，“已经坐到贵妃的位置上还不满足？还想怎么样。贪心不足被蛇吞，非要触及底线。”

        “王爷您错了。姑姑不是贪心。她只是昏了头，一心想要报复负心汉。她只是真心爱慕先帝。”

        “负心汉？皇弟其实很爱她，身为帝王，能为她做到这步已属不易。可惜，她还是不满足。也是，爱情里一点点的背叛都能让人疼得死去活来。”

        “倒是你，如今身在何处？”荣王爷见柳庭妍身上穿的绸缎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疑惑她家族败落怎么还有钱财购置这上好的布料。

        “小女愧对柳家，愧对姑姑，竟在不知情下入宫，成为皇上的妃嫔，兜兜转转，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这么说，你是皇上的妃子？”荣王爷细思片刻，“莫不是京城大街小巷传遍的颇得盛宠的玉妃娘娘？”

        “小女正是。”

        “你怎得又与皇室有了瓜葛？真是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命运弄人！”荣王爷连叹三声，饮尽杯中酒。

        回周府的路上，柳庭妍和周昶商量好了对策，只当今日王爷府是去拜师去。

        回到府上，家丁传报，周宰相和周夫人都在静心斋静候多时了。周昶和柳庭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果然，一进静心斋，周宰相便当场跪地，惶恐道：“玉妃娘娘您今日哪去了？丫鬟、侍卫都没带，若是有什么闪失，老臣可担待不起。”

        “父亲，今日玉妃娘娘是陪我办事去了。”周昶面不改色道。

        “哦？”周宰相抬起眼，眼里尽是疑惑，“何事需劳烦玉妃娘娘？”

        “周大哥一心想学武，这不今日亲自登门拜访荣王爷，求荣王爷收他为徒。”柳庭妍蹲下身，扶起周宰相。

        “哦？”周宰相依然没有放下戒心，“荣王爷会招犬子为徒？平日里周府和他并无交情，他怎会答应此事？这一趟是白费劲了。”

        “这倒不是。”周昶接口道，“门客里有一个叫卫安的，曾是荣王爷手下最为精锐兵队的一员，骁勇善战，深得荣王爷欣赏。我便通过他和荣王爷搭上了线。”

        “这么说，他是招你为徒了？”

        “正是。”

        “这是好事啊！”周宰相喜笑颜开，荣王爷武功高强，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出神入化，且从不招徒弟。此番若是能收周昶为徒，于周家而言便是利益上的巩固。

        “那玉妃娘娘您怎么跟着？”周宰相还是疑惑不解。

        “我自小便听过荣王爷的战史，一直仰慕他。此番听闻周大哥能拜他为师，便求他能带我见荣王爷一面。所以今日唐突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莫要老臣担心了，如今您可是玉妃娘娘，行事需谨慎，出门没人保护可不行，出了事老臣就是有九条命都担待不起。”

        柳庭妍点头，不再言语。

        第二日，荣王爷忽登门拜访。周宰相喜出望外，连忙将荣王爷迎进门。荣王爷附在周宰相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周宰相大惊失色，将荣王爷领进书房，二人关起门来，不得打扰。

        柳庭妍命烟雨在暗处盯着，等二人商议完毕便前来报告。柳庭妍足足等至晏昼，烟雨才跑至西厢房，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我知晓了。”柳庭妍随即从周府后门溜出，赴约于一家挂着招牌“清云馆”的小酒馆，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玉妃娘娘。”荣王爷起身相迎，躬身让座。

        “王爷，不必客气。”柳庭妍按捺不住，直奔主题，“情况如何？”

        “周宰相这个老狐狸，始焉扮作糊涂，和我打马虎眼。我不得不拿出您给的纸条，他一见上面的诗傻了眼，才承认这事。”

        “他已将托付的人家告知于我。您不用担心。我今日便命人前去打探。”

        柳庭妍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转而另一层担忧浮上心头，“周宰相如此轻易将秘密和盘托出，同先前判若两人？”

        “呵呵，老狐狸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荣王爷爽朗大笑，“自是讨了好处。我允诺他会向皇帝奏荐周少爷，帮其美言。这老狐狸得到我的许诺后，笑得合不拢嘴，自是毫无保留。”

        柳明轩被托付于荆州临安县的林知县，临安县位于南方，地僻且不富庶，林盛升虽主一县之政，但迫于地方条件，可想而知，明轩的生活并不会太好。

        “那就有劳王爷您了。周宰相虽为人狡诈，难以共事，但周少爷德才兼备，克己奉公，是为国家栋梁。您举荐周少爷也算为江山社稷着想，为皇帝分忧。小女这还有一事，望您能施助。”

        “哦，什么事？”荣王爷摸着手上的碧绿宝石大扳指，略有沉思。

        “方维仁是我姑姑一手提拔之人。我姑姑被奸人蒙蔽，错信于他，让其有了可趁之机。方维仁告密以求自保，成为日后加官进爵之利器。我柳家因此家破人亡，而逆贼却节节高升，被皇帝所亲近。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朝所以兴隆也。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却常伴皇帝左右，每念及此，吾未尝不叹息。”

        “玉妃娘娘，您可知历朝历代就算再贤明的君王，身边都有小人？皇帝需重用贤臣治理国家，却也需鹰犬震慑他人，排忧担责。有些事情，皇帝不能做，而小人能做。欲坐稳江山，必心狠手辣。”

        是啊，欲坐稳江山，必心狠手辣。也许这就是姑父下令满门抄斩柳家的原因，是龙应天猫鼠同眠，重用方维仁的道理。但她依然无法平息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仇恨在她恢复记忆的那刻起便生根发芽，无法遏制。

        “应天自幼聪颖过人，登上皇位后选贤举能，治国有道，方才那番道理他自是明白。但您可放心，小人比不得君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终有身败名裂之日。”

        “王爷不必多言，是小女莽撞了。”柳庭妍点点头，将话噎了回去。

        “您放心，老婆子之仇必报。他日若有用得上老夫之处，您尽管开口。”

        手上的碧绿宝石熠熠生辉，刺眼夺目。荣王爷盯着这颗宝石出了神，透过光他仿佛看到柳茹云身着素袖碧纱裙，款款向他走来。这么些年，他再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竟痴痴地为她守了那么多年。在他心里，这世间，只有他配得上她，也只有她配得上他。

        这仇，他未尝不想报。只是，淡泊人生是他的追求，他不想也不愿卷入世事纷争之中。但，如有一天他真的能将害死茹云的仇人一一血刃，他必不手软。

        可若真要细数，这天底下第一大仇人不就是他们皇氏一脉吗。呵呵，何其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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