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秋日天空·2

秋天的晴空深无尽头，云层随着阳光的降临逐渐散开，仿佛黄金周至今的雨水都是假的，在这片画布上的蓝色中找不到一滴痕迹。但湿漉的街道却诚实地反映一切，倒映着假象般的天色，油画般的色彩。

        毫不介意地大步踩着美如画的水洼的男人，在随行女性的抱怨下推她入了一家店。不多久，两人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女性已换上了一身新衣裳。

        “……这钱我会还你。”露西不满地说道。当然，她倒并不是不满意这身衣服，因此也不觉得钱花得冤枉。感谢上帝，这男人还没霸道到剥夺她选择心仪服装的权利。

        拉克萨斯一脸好心情，看来他也很满意这次购物：“我不介意你用别的形式还。”

        如果上帝能把他浪得飞起的嘴缝上会更好。

        白了他一眼，露西只当是忽略那话语里的内涵，不打算再唠嗑直奔主题：“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买衣服？”

        “没事不能来找你？”

        “没事为什么要来找我？”

        “明明想我想得哭了……”

        “哦闭嘴！就不能别提那事了吗！”她真想把半小时前在校园里的某个事故从双方的记忆里抹消，“还有并没有想你！一次都没有！”

        拉克萨斯却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笑了：“嘿，一次总有吧。”

        要说有，也许有吧。但她如果承认的话，只会让这男人没完没了地提这事。她决定转移话题：

        “今天没开车？”

        “这个嘛，”总算，他换上了第二副表情，苦恼的样子有点不搭那硕大的身躯。“老实说，前几天都在忙收获祭的工作安排，毕竟下雨带来的麻烦太多了，总让那三人主事，我这个老板也太压榨员工了。”

        “也许是他们三个都比你优秀也说不定。然后？”

        “然后……就没啦。”

        露西停下了脚步，满头问号地看着这个男人。

        拉克萨斯挠了挠那头在雨季格外乱糟糟的金毛：“能不能不说啊……我忘记停哪儿了。”

        他的表情太过可爱，让露西想起小时候曾养过的金毛巡回猎犬的模样，忍不住发笑起来。

        “喂，别太过分了。”啊，这人也炸毛了。

        “感觉你有点可爱了。”她没多想，脱口而出。

        这个形容词让拉克萨斯如遭雷劈：“你——你说我……可~歪？？”

        “干嘛，不喜欢啊？”

        直到之前还一直对他没好脸色的露西，现在不仅笑了，还小小地撒娇了。这样的变化让他一时呆然。

        露西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继续瞎转悠起来：“既然没有代步工具，那就和来时尚街一样，走回去吧。”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随的大个子，“当然，是我回学校，你回家。”

        “回家？”

        “你不会连家都找不到吧？”

        这种公然在外暴露对方弱点的行为，自然得来拉克萨斯愤怒的反驳：“能不能别在大马路上提这个！”

        “好啦好啦对不起啦。”真是毫无诚意的道歉。

        “还有，我找你的确有事，不要给我擅自回去啊喂。”

        拉住了她的手后正想顺势牵手，然而被露西十分自然地甩开了，但见她那与天空相仿已不见阴影的笑容，拉克萨斯顿时没了脾气：“陪我去个地方。”

        往常这时候，露西会先拒绝，管他是上天揽月下海捉鳖。

        “哪儿？”但这次，上帝看来小小地帮了拉克萨斯一个忙——除了这个解释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她从试图逃离的想法中蜕变。

        因为没料到她会这么回问，他一时没回答上来，还好对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组织语句。

        “东森林……星光乐园。”

        “东森林？”

        她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两人一时相觑，谁也接不下话。

        “真是不搭，给孩子和少女梦想的游乐园和你这种人。”

        “你敢说我‘这种人’？这里不是只给小鬼玩的地方啊。”

        “是啊，还是给少女和恋人梦幻时间的——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就不能当做——”

        “不能，一男一女就算是恋人也就你这种沙文直男会说的出口了。”

        “喂喂，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攻击我啊，不想来的话你早说！”

        “那是因为……啊，抱歉。”被身后的队列催促着，露西才不甘心地又向拉克萨斯走近了几步。

        那是因为……她也答不上来。

        东森林星光乐园，是玛格诺利亚一处很普通的游玩去处。落成时露西刚进高中，靠着朱比亚他们拿到的赠票在那几年间去过数次。大学后，学生会也有事没事会组织类似的游玩活动，卡娜拉着她来凑人数联谊什么的也有过，甚至还因学霸同学蕾比的拜托，和朱比亚、格雷还有纳兹，陪她与不良学生伽吉鲁一起三重约会过。

        那时候逼着晕非常规交通工具的纳兹和伽吉鲁坐了十次过山车加约会必备摩天轮，之后有三天这两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每每回忆到那时的场面，她都会不住弯起嘴角。

        “哦~你心情不错嘛！所以你刚才只是在傲娇？”拉克萨斯的调侃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说谁在傲娇！”露西反驳，“我只是想到上次和朱比亚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把纳兹晕得不行，觉得好笑而已。”

        “纳兹？那家伙晕车？”

        “嗯，你不知道吗？他晕非常规交通工具，比如过山车和摩天轮。虽然这么说，事实上他晕大部分交通工具。”

        “那他还没事就搭我的顺风车。”

        “啊那是因为开车的是我。”

        这句话有点微妙，拉克萨斯听得瞪大眼睛：“啊啊？”

        露西也发现自己说的话略奇怪了些，忙解释：“呃我是说，因为开车的是熟人……他只能坐熟人开的车，当然艾露莎的除外。有次艾露莎带他出国境，据说他差点吐死在国境线上。”

        “哦，那我能理解了。”

        “吐死在国境线上的感觉吗？”

        “我说的是有选择的晕交通工具。”显然对于她的吐槽，拉克萨斯回应了一记白眼。

        两人排着队伍缓慢移动着。原本以为刚下过雨的游乐园应该没多少人，但看来细雨并不能阻止收获祭期间的所有景点游客，这个游乐园中，依然是比往常更为热闹的人流。

        露西望着前方队伍的十来人，叹息道：“要是平日来的话，明明都不用排队。”

        “平日你就不会跟我来了吧。”

        “你知道就好。”

        “不过我说这里有紧急业务是骗人的。”

        “哈？”

        很意外一向聪明的少女竟然没发现他简单的谎言，拉克萨斯有些想笑：“你愿意跟过来时我都怀疑我耳朵坏了。带女人来工作的地方可不是我的风格。”

        露西因为还困扰于中午的事而没能及时看穿他的谎话，现在想后悔也晚了：“我怎么会知道你的风格。今天真是不走运哪……”

        “情绪低落时遇到我，该是非常走运才对吧。”

        “你可真给自己长脸。”瞪他一眼，却只见他苦笑起来：

        “没有否定情绪低落啊。”

        看来今天无论什么时候，都绕不过这个问题了。

        直到坐入过山车上前，两人间都只有沉默的氛围。工作人员反复提醒着安全设施的注意事项和个人物品的摆放位置。坐在车尾的两人，就需要等待工作人员们一排排确认到他们这里为止。

        “……中午，遇见了格雷。”

        “嗯。”

        “他和我谈了一些话。”

        “嗯。”

        “请让我确认下两位的安全设施。”

        “嗯。”

        当工作人员确认完毕后，启动的铃声响起。过山车开始了缓慢的加速，侧目只能看见露西淡然的侧脸，拉克萨斯不知道是该催促还是就这样等待对话继续。

        “…露西……”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中学的时候。只是当时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告白而已。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我……”

        “我刚才…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开始尖叫，两人间，谁也听不到彼此的说话声了。

        “所以，你发现你也晕非常规交通工具。——是不是傻啊？”

        将刚买的水甩给对方，却见对方连接住的力气都没有，水瓶直接掉在了地上，露西只能俯身捡起后再递给对方。一抬头，即是拉克萨斯那张苍白的脸。

        “不许说傻……我可不晕车。”

        “但是你晕过山车。”

        “……是我失策了。”

        “第一次坐吗？”

        “毕竟我不会想来这种地方啊……”

        “说得像是因为我才来似的。”

        “就是这……”拉克萨斯将最后的字与水一起灌入口中。

        而露西也坐到了长椅空余的座位上。“所以才说和你不搭嘛。”露西好心情地微笑着，望着他，“但是，我喜欢。”

        她就这样看着拉克萨斯举着水瓶的傻愣表情，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从前，有个小女孩很向往游乐园。她从体弱的母亲那里听说过太多邻国的故事，其中就有邻国最大的王城游乐园，据说那里有着魔法与幻想的一切。那时候玛格诺利亚也好，阿加利法也好，都还没有大型游乐园，女孩便去了库洛卡斯都的皇家花冠游乐园。然而，女孩的父亲是个不懂人情的老顽固，把一个女孩交给一堆保镖，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他不知道，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想去游乐园并不只是实现一个梦想那么简单。”

        “……那是你来玛格诺利亚之前的故事？”

        “对……只是，”她笑道，“一个故事。”

        一口气饮下整瓶水，这似乎让拉克萨斯顿时复活了。他只是一个轻投，就将空瓶子准确扔入八米外的垃圾桶内。

        在清脆的入桶声中，他起身，转头看向露西：“那就继续这个故事吧，在今天。不过先说好，可别把我当父亲啊。”

        “噗，你当父亲这种事，恕我无法想象。”

        “巧了，我也无法想象。”

        “哈哈……”露西跟着他站起了身，却反客为主地拉着他的手臂走向其他游乐设施，“没办法，那我就再看看你还晕什么吧。”

        ——事实证明，非常规交通工具他都晕。就连旋转木马都……

        “哈哈哈哈……我…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男人哭丧着脸……坐旋转木马！”

        “该死的为什么让我坐这个！该死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没有晕！至少——至少比之前那些个好多了！”

        拉克萨斯不知是气还是羞地通红着脸吼道。这点没说错，旋转木马只让他在乘坐时难受而已，一下场就顿时恢复了精神。

        “嗯，确实比之前进步不少了。那还要不要继续？”

        本以为露西是抱着调侃的语气说的，可一见她的眼神，拉克萨斯又感觉到，那里面是有着他熟悉的温柔与美好的。她只是用更轻松更随意的方式在关心他。

        这让拉克萨斯又舍不得直到刚才还想着快点结束的这场约会了。

        “要。”约会还是要完整的才好，这可不是男人该逃避的战场。

        但从他脸上瞧出了疲惫的露西，联想到他说这一阵子一直在工作，反而想反悔了。

        “那……再来最后一个吧，那个。”

        “……摩天轮？”

        “不要？”

        “……要！”

        宛如上战场的战士般，拉克萨斯毅然决然。

        并不是怕他逃了，但露西却又拉着他走向摩天轮的队伍。这一次，拉的既不是衣袖，也不是手臂了。

        是手。

        然而拉克萨斯直到手被放开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东森林星光乐园的摩天轮算不上大，但绕上一圈也快15分钟了。当两人乘坐的那间逐渐上升到蓝油画色的天空中时，显然，拉克萨斯的脸色又变难看了。

        看来，他也晕这个。露西当然知道嘲笑别人的弱点不对，但她依旧笑得停不下来——而且因为四周不再有别的游客，她可以更加夸张地笑了。

        “……喂。”

        “抱、抱歉……呼呼呼呼……”

        “……你可以笑得再难听点。”

        “哈哈哈哈哈哈！！！”

        “……我发誓这辈子不会来这里第二次！”

        “那要好好珍惜这最后一次了呢，再来一圈？”

        “你……看我这样……很开心啊啊？”

        “也没有啦……好了，抱歉抱歉。”停下毫无淑女味可言的夸张坐姿，露西站起身，走到了拉克萨斯一侧的边上坐下了。这短短几步间还是引来拉克萨斯“喂，别动……你别太过分”的控诉。

        “谢谢你。”

        “……？”

        拉克萨斯不明白露西对他露出温柔笑容的原因。

        “今天，格雷告诉我，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才回应了朱比亚的爱。明知道我们绝无可能，却想着通过其他方式联系彼此……真是懦弱又狡猾的男人啊。

        也许明天？后天？周末朱比亚回来的时候？我们3人间的关系就会永远地改变了。这次我已无处可逃，必须去面对了。如果就像格雷想的那样，我们3人永远在一起，那该多好啊……但我和他谁也无法欺骗朱比亚——所以这样的未来，已经无法到来。一想到这儿，我就有点儿恨你。”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抬起，学着拉克萨斯平日对她的亲昵行为，轻抚他的脸庞。她的声音带着咽声，却配合着浅浅的微笑：

        “呐，拉克萨斯，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呢？”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或者该说，什么答案，都只会毁了这一刻。即使胃部难受的他还是头脑清醒着的。

        他只能伸手去抓住她的，祈求在肌肤的接触间传递彼此的温度。

        现在他的面前，只是个惹人怜爱的孤独女孩。无法向挚友倾诉的事，一直埋在心中的罪恶感，她的孤独与脆弱，此时只为他这个搅局的人展现。他只需要倾听而已。

        “对我而言，今天是个特别糟糕的日子。但我想，即使一年后，两年后，四年后五年后，我都不想忘记今天的事。”

        “……唉？”

        “因为有个笨拙的家伙，今天一直在出糗……还说这是最后一次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要是忘了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

        原本打算乖乖倾听，拉克萨斯还是不争气地顶嘴了：“……你真是个恶魔小姐！”

        “那是你应得的，晕晕先生。”

        “你小心我真的吐你身上……！”

        “自尊心不允许你这么做吧？真的吐了我告诉纳兹哦，他会嘲笑你一辈子。”

        “……被你嘲笑明明更糟……”

        “真是记仇的男人，好吧，那我答应你，这个话题我也只在今天嘲笑。”她忍不住又笑了几声，“那就让我笑个够吧？”

        但拉克萨斯却感觉，她并不是在笑。可要说她笑比哭还难看，又实在太违心了。

        “拉克萨斯？”见他表情奇怪，露西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你……我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吗……！”难道他之前看上去很正常吗？！

        “那现在下去？”一阵轻微的抖动，露西感觉到拉克萨斯瞬间抓紧了她的手，有些好笑又忍着，“瞧，已经过了最高点了。”

        “……现在能下去的话我一定抱着你跳——”

        “我没问题哦。请你自己跳下去不要带上我。”

        “你就不能顺着我点……！！”

        唉，真是个爱逞强的男人。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是之前注意力都在她坦白心声上的缘故？她想她是找到解决方法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也抚摸上他的另一侧脸，将他的脸牢牢固定在与自己直视的角度上。“真拿你没办法。”露西为自己竟然会那么体贴他感到惊讶，也许，她是想回应他笨拙的温柔吧——“拉克萨斯，请你看着我。”

        “……啊？”

        “……只看着我，只想着我。”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没有奇怪的意思哦。”

        “露西……”

        “不过，我总不会让你晕吧？”

        “是啊……你只会让我晕头转向，像个笨蛋。”

        “人家明明是好心想减轻你的痛苦……哼！”受不了他的贫嘴，露西没好气地别过头。这下立马接收到他的抗议：

        “喂，别把脸别开！老子又要晕了。”

        再次把脸转回来，但这次与拉克萨斯的对视，却让露西感觉到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此刻的眼神，与这半年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在窗外秋天的澄空映衬下，却好似黑洞深邃无尽，藏有无穷的话语。

        像是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

        “……笨蛋。”

        她轻声抱怨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在此刻之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

        露西·哈特菲利亚，一个在过去与他有过因缘际会的女孩。长大后的她与小时候天使般的可爱模样完全不同，总有着一种只可远观、难以接近的气质。虽然调查后发现是个朋友不少，且对人都很亲切温柔的善良少女，但他接触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算不得自己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更别说是最温柔的了。一天到晚这个吐槽他那个嘲讽他，他也不过是想找点乐趣，想想“啊最近有些无聊啊结束单身吧”，便决定试着追她。并没有想太多。

        要是有个露西这样的大学生女友，偶尔和朋友们聚会，出席商业活动，或是私下里约会什么的，各种场合下来说都充满了让他期待的要素。想想那是多么有意思的日子啊。但无论是关于自己的未来，或是露西的未来，他都没有想那么多。

        难听点来说，也许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只是在享受追她的过程而已。他从以前就是那样只对追逐产生乐趣，一旦到手就立即腻烦的男人。对于之后的事，他从不去想。

        他只要进攻，去追求，去得到就行。别的都不用想。

        在此刻之前。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她。心里满是她。他能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渴求着她。

        他看不到天空，听不到设备运作的杂音，什么工作事业人际关系社会地位都想不到。

        他的世界此刻只住着眼前的少女。

        拉克萨斯知道，他永远也无法回到这一刻之前，那不用想太多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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