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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135)第十八日:战奴邛固-计五


相府第二进的西厢是甘盘的住处。为示礼遇,右相将整个西头五个开间全部给了甘盘。计五回到相府时,恰是甘盘与子昭对谈过后,子昭将今日所学写在竹简上。

府卫不识衣衫褴褛的计五,便来通报,听说是计五来,甘盘随亲卫到门塾去认。

计五看到甘盘,起身喊一声“甘盘大哥”,人便缓缓软倒在甘盘怀中。

计五牙关打颤,嘚嘚地响,甘盘拍了拍计五的脸,有些凉,将计五瘫软的身子交到府卫臂弯,从计五身上取下沉甸甸的包袱,吩咐:“找阴凉处躺着,吩咐人煮半碗姜汤来,给他灌下去。”

甘盘在计五榻边守了片刻,不见计五醒,吩咐府卫:“他醒来,即刻叫我。”

计五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甘盘边走边吩咐人给计五房中送些吃食,拎着包袱对犹自躺着的计五笑说:“都快晕倒还不放开这个包袱,里面有什么好的?”

计五被灌了半碗姜汤,身上好了些,但仍畏寒,嘴唇发白,裹着被子。

见甘盘来,计五起身下榻见礼,被甘盘拦住:“身子还虚,别急着动。”

计五看了一眼甘盘身后的府卫:“甘盘大哥,有些话说要和你说。”

甘盘点头,府卫不待吩咐,对甘盘道:“小的就在门外。”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计五拿过包袱,从中取出面具递给甘盘。

甘盘拿着面具走到窗前,撑开窗户,对着户外天光仔细端详。

“从何处得来?”甘盘看了半天,重新在榻边坐下,双手把面具轻轻放在案几上,郑重问道。

计五之前对甘盘说过殉葬之事,便从王都遇到任克说起,一直说到杀死寒燎,只略过隗烟一节。

“你杀死了寒燎?”甘盘眼睛瞪圆,随之紧蹙,吃惊地看着计五。

计五苦笑说道:“是。”

甘盘又复站起,来回踱步,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不停拍击,口说:“这事却不好办!”

计五知道奴隶杀主,乃是大辟的死罪,因此一再对寒布留手,但寒燎、寒布父子放他不过,一路追杀,情势所逼,他不得不下杀手。

何况他已不是计氏的贱奴。

“先前听到寒燎父子先后身故,大王已经派人前往查勘,不成想竟是死在你的手里。”甘盘走了几个来回,停下来说。

“登藉过后,便是王都平民,他一再相逼,我不杀他,他要杀我。”计五知道事情不对,却不知事态严重,看着甘盘,说:

“何曾是我杀了他,他是死在这个面具的手里。”

计五见甘盘不说话,又说:“甘盘大哥的意思是,这事惊动了大王?”

甘盘当年曾与寒燎争莱方相位,被寒燎使了些手段,将他逼走,知寒燎热衷权势,见到面具,看到面具中“覆后土”、“滋万物”六个字,一转念,明白寒燎的心思,知道寒燎所图甚大。

甘盘盯着案几上的面具,缓缓道:“他也不是死在面具手里,而是死在欲望之下。只是……”

甘盘犹豫着说道:“寒燎死了也就罢了,只是你这里却不好办。”

计五听了,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看着甘盘。

“寒燎乃是大王封的子爵,寒燎之女嫁给大王的儿子子画,最近大王下诏,许寒地立国,寒燎便是一国之主了。”甘盘抚着面具上镶嵌的一颗颗的绿松石,对计五说:

“你杀了寒燎,大王岂能轻易放过你?”

计五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若非运气使然,恰好遇到阿大,在寒燎的追踪下,只怕是有死无生,虽然最后杀掉寒燎,却赔上了隗烟的性命。

若大王动怒,下旨杀他,那是逃也不用逃了。

“而今之计,只有求助右相了。”甘盘拿起案几上的面具,说:“这东西,借我一用如何?”

“面具在我这毫无用处,这次来本就是专程来给甘盘大哥的。”计五打开身边的包袱,从里面翻翻捡捡,又找出一个破烂的供盘,递给甘盘。

“难怪寒燎会为此送命!”甘盘拿着供盘,在手中翻来覆去看,眼中有光。把玩良久,把供盘退给计五,说:

“仅面具一件,足可救你性命,这个供盘你还是留着吧。”

计五不接,推了回去:“这东西在我这,不过只是一件朽坏的铜器,甘盘大哥就留着吧。”

甘盘也不推辞,找来一块绢帛,把供盘珍而重之包好,放到靠墙的木架上,用架上简册稍作遮掩,道:“这物件是个至宝,我且先把玩几日再说。”

“甘盘大哥收着吧,这东西原本是要送给你的。”

甘盘转身拿起面具,用绢帛包了,对计五说:“你换一身衣裳,此刻右相大人就在府内,我们过去看看。”

右相大人果然在,正拿着一片尺牍在看,还有几卷竹简放在案几左首。

“又是何处来报?”尺牍乃是一尺长、一寸厚的木片,可供书写或是刻写。甘盘和计五对右相见过礼,甘盘问道。

“亚丑奏请大王出兵薄姑。”右相在木牍上用朱笔批了几个字,放在案几的一侧。

“右相大人真是勤勉为国。”

右相大人抬头看向甘盘,点着刚刚放下的尺牍道:“亚丑急于返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大王是什么意思?”甘盘问。

“大王虽是犹疑,我以为大王还要拖一阵子,谁知大王果决,昨日已经拨出江黄之师二百,加上亚进上次登来伐犬的残兵二百,出王都了。”

四百军士奔袭薄姑,博姑虽弱,亦有军士过千,这一战会打得艰难。右相叹一声:“加上诸任之力,也许能有一战吧。”

说罢,右相看着随甘盘一起来的计五,问道:“计五何时回来的?”

甘盘道:“恭喜右相!计五此次功劳不小!”

“哦?”右相大人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

甘盘上前,递上面具,放在案几上,打开包在外面的绢帛,带着笑对右相说:“大人请看!”

右相的眼神从疑惑到凝重,再到欣喜。

“从何处得来?”

右相看着计五,问了一句与甘盘先前一模一样的话。

计五将前事又一一说了,因是第二遍说,比先前说的流畅许多。

右相听了,沉吟不语,眼睛仍是盯着面具,拇指顺着面具上镶嵌的金丝纹上来回摩挲。

“你意如何?”右相问甘盘。

“计五杀寒燎,乃是大功。”甘盘第一句便为之后的话定了基调。

“怎么说?”右相的手指在面具上一个掉了绿松石的小坑上画着圈,细微如沙粒的毛刺感觉,右相觉得很舒服。

“寒燎为青铜面具,不惜千里追杀,心中有大野望。”

“唔,师盘请继续。”

“青铜面具已经数百年不见天日,一经发现,寒燎不是报与大王与右相得知,种种情由,看得出寒燎是要私下里据为己有。面具神圣,只有王室才能拥有,寒燎动了这份心思,不过是因为寒浞的往事罢了。”

面具是后权的代表,唯王者才能拥有,甘盘偷天换日,改说是“王室”,已有私心,至于什么“寒浞往事”,甘盘手中毫无证据,不过是诛心之语,影射的乃是寒浞杀死后羿,强占羿之后宫那一段篡夺往事。

“后羿代夏,寒浞夺位,都是得位不当。”甘盘接着说,“寒燎欲谋夺面具,恰是因为存着篡立的心思,计五杀他,不但无罪,且有大功于商。”

“可惜啊!”右相将青铜面具轻轻放下,看向计五:

“你立了功,我却不能酬功。”

计五有点蒙,不知道何以甘盘几句话,他杀死一名大商册封的子爵,不但不是罪,反而是立了大功。眼睛偷偷看了几眼甘盘,敬重之余,心底不免又多了几分敬佩。

“计五之位保命,却不曾想过立功。”面对右相略有调侃的语气,计五有些窘迫,回道。

甘盘呵呵笑着:“便是想着立功,大人也不能以此酬功,毕竟寒子与大王是姻亲,毕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甘盘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毕竟右相和甘盘不可能将到手的面具和铜盘奉呈于大王面前。

右相看着案几上的青铜面具,食指点了点,夺夺轻响:“是啊,没有证据的事怎么说,只好委屈一下计五。”

右相与甘盘说着计五不太听得懂的话,门外通传,说弼人府郑达前来。

甘盘便起身,与计五一道准备告辞。

右相伸手压了压,说:“先生不必回避,我正有疑难,需先生决疑。”

右相把面具用绢帛重新包好,放在左首一堆竹简后面,看着见礼后坐在计五对面的郑达。

“属下已找到韦力。”郑达禀报。

“在何处?”

郑达看了一眼计五,很疑惑计五怎么杀了寒燎还敢出现在王都。

“但说无妨。”右相以为郑达不欲外人听了去,说道。

“属下的人访得,韦力藏身奴市。属下已确认,只是还未动手,也许过得一日两日,说不定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

“唔。”右相微微点头,明白郑达的意思是已韦力为饵,钓出背后的人,坐实方好定谳。

右相捋须沉吟不语,良久道:“便依你,莫出差错,功亏一篑。”

郑达得了右相的话,便要告退。右相大人指着对面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说:“郑大人知道他是谁么?”

郑达的命便是计五救下来的,如何不知?回道:“是!属下知道。”

“你告诉我,在泞邑折了两名下属,记得你曾对我说,当时有个叫计五在场,当时具体情况如何,还得找到计五才知。”

郑达再次点头称“是”。

右相大人缓缓说道:“他便是你要找的计五。”

计五不知右相何意,心中惊疑,不知右相为何有此一言,只见右相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端倪;又看看郑达,郑达与他一般,左右觑看,不知如何是好;计五再看甘盘,甘盘大哥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计五你随郑大人去弼人府吧,等情况明了再回相府。”又对郑达道:“计五身子虚,多给点好吃的。”

郑达抱拳,笑着应了。

计五若有所悟,又不甚了了,跟郑达走出去,临走对甘盘说道:“我哥哥阿大说好会来右相府寻我,大约不过十余天,甘盘大哥帮我留心着些。”

甘盘微笑应了。

走到门外,有几名弼人府的人在外候着郑达。郑达低声对计五说一声:“得罪!”

不等计五回答,便对手下诸人大喝:“人来,把他给我绑了!”

计五没想到前一刻还笑眯眯的郑达忽然来这么一手,看着郑达,一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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