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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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被噎着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凤眸也因惊愕而圆睁,喝问禁军首领:“是何人查得大皇子以赃款青楼买醉?”
禁军首领似也心存不解,犹豫着答道:“回王爷,是有人匿名检举,只道金凤楼内有人用带着户部私章的赈灾银召妓买醉,属下带人去搜查,从一女子身上找出了这种纹银,顺藤摸瓜查到了大皇子。”
脑中惊雷闪过,萧怀瑾猛地起身,急急地叫停了行刑的府卫。
杖责声止住后,深夜寂静无声,沉沉的压人。
萧裕伏在长凳上,汗湿重衫,脸色苍白如纸,眼前的视野早就花了,攀着凳沿一口口抽着冷气。
萧怀瑾面露不忍,默了好久才涩着嗓子问道:“匿名检举的人是你,……你当真早就知道萧策的打算,此番应邀也是设圈套引人入局?”
萧裕抬起一张汗津津的脸,汗珠顺着他尖细的下颌滴落在刑凳上,晕染出一朵朵深色的花,颤抖着伸手抓住萧怀瑾的手腕,出口的字句也因无法忍受的疼痛而抖的不成样子,“……皇叔,我……没有撒谎。”
萧怀瑾的心瞬时揪了起来,萧裕的眼睛是那么干净、真诚,带着泣音的语调也满含着委屈,可他却不由分说地把人摁着打,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我……我也不是故意说的那些话……”萧裕突然哽咽了,眼中含泪,“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皇叔罚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没有因此怨过,……当时,我那么说,就是想……”
“好了。”萧怀瑾心绪复杂地打断,“不就一句话么,我并未在意。”
其实,当时面对大皇子的挑唆,萧裕只回了一句话,只不过因他听话地答应了要去花楼,萧怀瑾心中便只剩愤怒,忽略了那话中的敷衍之意。
再说他生气,本就不是因为这个。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萧裕迟早会和自己决裂。萧策那个脑子不够用的骗不了他,可还有满朝文武呢?还有他手中握有的兵权,自古从来没有帝王,不忌惮手握重权的臣子。
萧裕却并未因此放心,皇叔说的不在意,可是说无论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怨,他都不在意?
萧裕想起前世,皇叔似乎就从不在意自己对他的想法……可这一世,他不想让皇叔觉得他心里还有怨怼。
“是真的,我……”萧裕强忍身后的疼,抬起上半身,语气执拗地近乎绝望,“皇叔,带我出冷宫,我怎么会,怎么会怨恨皇叔?怎么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就和皇叔心生嫌隙?”
说着,萧裕流泪了,他想到前世,自己真的就这么被骗了,不光被骗了,还在皇叔身上,剐了整整三千六百刀。
萧怀瑾也没想到萧裕的反应这么大,居然哭了。挨打的时候不曾哭,反而因害怕自己不相信他哭了。第一句解释的不是如何检举大皇子,而是反复纠结着那么一件小事,真是……
瞅着叫人觉得可怜。
萧怀瑾心下除了愧疚就是不忍,挥手叫人扶萧裕回去。
被人扶起来的时候,萧裕觉着腰腹上有温热感传来,顿时心生不妙,萧怀瑾也在此时看见了长凳上晕出的血迹,眉心蹙起,失声道:“你受伤了?”
萧裕白着脸,伸手捂住腰腹,却只摸到了一大片温热的液体,且还顺着指缝不住地往出淌。
长风见状,“扑通”一下跪在萧怀瑾面前,“王爷,殿下正是为了查铜钱私铸案才受的伤,此案能查清,也俱是殿下的功劳,是殿下让属下瞒着王爷,不让您知道。”
听闻此言,萧怀瑾那英气的眉宇,逐渐纠结成一个惊诧的结。他那张脸常年冷着,像冰雪雕就,透着彻骨的寒,此时神情皲裂,竟有些不像他了。
等他再看向萧裕的时候,对方已因到了极限,晕倒在长凳上人事不知。
————
萧怀瑾亲自把人抱了回去妥善放在塌上,玉手探出,帮着萧裕把腰间的革带解了。
一大堆染血的外袍被丢到地上,散发出浓重的血气,闻得萧怀瑾皱了皱眉,不禁更加后悔自己不听人解释就动手打人,他叹了口气,又帮着把湿透的中衣和下衣一并脱了。
月光下,萧裕那张过分雪白的脸如同透明了一般,带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外袍褪了一半,少年人的身材并不孱弱,肌理线条流畅优美,体量匀称。
萧怀瑾看了数息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玄桂在后面端着盆水,看的膛目结舌,王爷可从未照顾过别人,今次算是破例了。
正纠结这盆水要不要端过去时,一道命令轻飘飘地自头上传来,“热水端过来。”
他忙的端了过去,便看见自家王爷取了毛巾,沾了水后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拧,拧干后轻柔地擦拭着五皇子腰间的血渍。
定北王手握几十万兵权,这兵权不是君主给的,而是他凭双手一点点夺来的。战场凶险难免受伤,每次伤了都是自己料理,久而久之,医术已然比寻常的太医还要高明。
但即便是见惯了重伤的他,在料理萧裕的伤口时也是频频皱眉,这伤,并不轻。险些刺到要害,因为受杖裂开流了不少血,还浸了汗水。
特别是揭开那重重纱布时,萧怀瑾的眉皱得更紧。粗粝的布条在里,纱布在外,一层又一层,简直就是胡乱缠上去的。
身后的伤也流了不少血,等两处伤处理完毕,一盆温水已红了。
探了一下室内温度,觉得有些不够热,萧怀瑾淡淡开口,“炭火再生的旺些。”
刀伤本就严重,若再起了高热,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萧怀瑾紧拧着眉,看着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萧裕,心里顿生愧疚。
人家说的是真话,自始至终都没撒过一个字的谎,是他自己不信。
等人醒来后,一定会怨恨他吧?萧怀瑾垂下眼目,睫羽轻颤。
萧裕第一次去金凤楼也是为了查案,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假铜钱的源头就在金凤楼?又为什么宁愿受罚也不愿告诉他真相?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上萧裕都没错。
至于今晚这件事,是他彻底地把人冤了。
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绑了打了,他这么刻薄,让人怎么不怪他、不怨他?
越想,萧怀瑾越是心神无主,眉心纠结起一个打不开的结。
萧裕不醒,他就一直坐在旁边守着。玄桂来劝了两回,被他呵斥之后就不再进来,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地候着。
闲杂人等已经规避了,因此除了玄桂,没人知道定北王不吃不喝在五皇子的榻边守了一日。
一直到云迷雾锁,昏迷了整日的萧裕终于有了动静,孱弱地抬了抬手臂。几乎是同一瞬间,萧怀瑾睁开了眼,薄唇微张,看样子似是有话要说,又被咽了回去。
只是目光一直胶着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萧裕挣扎着张开一半眼睛,睫羽簌簌,许是因为伤势太重意识尚不清明,往日透亮的眼睛一片混沌,带着几分烟雨朦胧之感。
萧怀瑾心间一松,凑了过去,看见萧裕苍白的唇动了,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侧耳倾听,依稀分辨出是两个字,皇叔。
“身上有伤,别乱动。”萧怀瑾伸手,把人按了回去。
安慰、道歉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到底是不知怎么说出口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端起了早就备好的汤药,用玉匙舀了一勺,递了过去,见萧裕把一勺药喝光了,忙又舀了一勺,他一勺一勺舀,萧裕就一口一口喝。
那乖顺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养过的小野猫,即便一时心情不好把它踢开,它也会自己爬回来。
良久,萧怀瑾干涩地问道:“此番冤了你,怨不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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