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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诈欺


第三十章

        章以行在东平王府前坐了许久,委实想不通这件事为何会传到东平王的耳中,以至于让他如此震怒。

        但他绝不会想到,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此时,在东平王府对街拐角,小满在章以行走后,绕到王府的后门,蹲在靠近后厨的位置。时近晌午,后厨忙碌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夹杂着没有止歇的高谈阔论。小满听得昏昏欲睡,但随着前堂的宫人的到来,话题陡然一变,他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筆趣庫

        半个时辰后,小满回到平安号,把今日东平王传召章以行一五一十地跟弃之说了,还把他在后门听到的墙根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弃之没想到东平王会如此痛快利落地把沉水记从中秋香会的名单中剔除,可见这当中还有他不知道的私隐。但在弃之看来,沉水记章家确实是南外宗监造司最合适的人选,累世皇商,深谙官商之道。

        弃之打发小满去用午食,把魏升源和宋至先叫了进来。

        “今日日落前,不管用什么办法,让所有跟沉水记有过交易的蕃商,明日去汇兑会子,让他们知道自己手中的会子能折多少现钱。然后,你们再想办法,让这些人去知府衙门状告沉水记。这件事必须闹大,越大越好,越乱越好。”

        想要保障这些蕃商的利益,凭他一人之才是万万行不通的,没有官府插手,给再多的会子最后都所剩无几,血本无归。

        而后,弃之去了蕃长府。

        蕃长府的议事堂,坐了四名近日新入港的蕃商,他们先前都与章以行有过交易,因为汇兑会子,发现被骗了,才找到伊本蕃长寻求解决之道。而伊本蕃长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敢贸然向泉州知府讨要说法。

        如今弃之上门,说明他已有十足把握。

        伊本蕃长与他一个眼神对视,话不多说,带着那四名蕃商和所有的契约文书,去了泉州知府衙门。

        午后日头正毒,知府衙门前一道素衣白袍的身影正在击鼓。那人头顶竹钗,身形纤细,但击鼓的动作却坚定而果决,每一下都似重锤一般,势大力沉。

        那一身的寡淡清疏,不是杜且又还有谁有如此风华绰约。

        杜且见知府大门打开,她便扔了棒槌,立在正中。在她身后是三名住在沈家偏院的蕃商,亦是与沉水记有过香料交易之人。

        弃之走到她身侧,低声说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杜且淡道:“你忘了我是东平王的义妹,与王妃是闺中密友。”

        如此直白,确实是她的一贯作风。

        “倒是你,推波助澜也不叫上妾。”

        弃之清咳一声,“是小满说的?”

        “放心吧,小满只跟我说了,不会有别人知道的。也没有人有本事让他开口。”

        弃之无奈,这种事情也只有杜且会如此堂而皇之,毫不避讳。他确实是把沉水记散布的谣言又散布了,从蕃商之间到各大香坊、香料商贩,并且在互

        市中公然表示要观望一段时日,这也间接导致沉香交易的一度停摆。因此,官市价格也因此受到连挫,引起市舶司和南外宗的关注。

        而后,市舶司和禁榷局着手调查时,他又让人直指沉水记,直指章以行。

        也不是他暗中栽赃章以行,这本就是他干下的龌龊,损人而利己,委实叫弃之所不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深,不能叫不折手段。

        杜且与伊本蕃长见礼,并让出她所在的位置,往旁边挪了一步。

        “蕃长能来,真是幸甚之至。”

        伊本蕃长连忙摆手,“大娘子的魄力,老朽自愧不如。”

        “蕃长哪里话,妾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一阵寒暄过后,衙役前来应门,见是伊本蕃长和杜且,立刻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去。

        刘慎今日在知府衙门坐堂,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赵新严也在,他近日来一直奔波于泉州城各大码头,回来过乞巧节还没走。

        二人对近日泉州城关于沉香的传闻,也是了然于胸。但香料的价格波动,并不属于知府衙门和市舶司的管辖范围,刘慎兼顾二职,也无权出手干涉。至于官市的价格,跌便跌了,今日不卖便是,等来日涨回来。他倒没有东平王的愤懑不平,借题发挥。虽说章以行的手段拙劣龌龊,但商户之间的竞争历来如此,而此间还牵涉到南外宗监造司,各凭手段罢了。若是知府衙门和市舶司还要插手干预香料的价格交易,那全都博买回来便是。

        可今日杜且击鼓,与她同行的是总领蕃坊事务的伊本蕃长。刘慎以为他二人也是为沉香之事而来,但没想到却是状告章以行诈欺。

        “诈欺?”刘慎与赵新严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娘子,众所周知,你与章大当家有私怨,你当街焚烧章家的三箱乳香,与割袍断义无异。你可知,你所状告之事,并无真凭实据,本官实难处置。而且,买卖双方你情我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

        “沉香的交易价格确实很难说是章以行诈欺,但我今日状告之事却并非为了所谓的低价,而是刘知府您口中所谓的银货两讫。”杜且轻扬下颌,不卑不亢,“在章以行与我府中的蕃商交易契约文书当中,明确写明交易的价格,也写明是以铜钱或金银的形式结算,或者也可以用等值的舶货相抵。这也是一贯以来,海上贸易的交易方式。我朝有律,铜铁不得外流,蕃商在离港时,不得自私挟带,否则一律视为私舶处置。因此,在交易当中,会以等值的丝绸、瓷器、茶叶、书籍等舶货进行交易。不知妾所说是否属实?”

        刘慎点头,“确实如此。但具体的交易内容,大娘子要问你身后的这位牙人,才能了解清楚。”

        弃之含笑上前,回道:“大娘子所言不差。但大多数都会以铜钱和金银的方式结算,而蕃商会在离港之前,用以支付自己看中的舶货。这样一来,可以让

        买卖双方都少一些麻烦。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商户都能给到蕃商他们想要的舶货,一日寻不到舶货,交易就不成立,耗时又费力。普通的商户又不是市舶司,能够拿出时下最好的丝绸和瓷器进行博买交易。”

        刘慎自然知道民间交易存在许多的漏洞,但只要双方自愿,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买卖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平,有人赚,有人赔,才叫买卖。

        “但在时下所有的交易当中,尤其是与蕃商的交易,都很少用交子、会子来结算。会子并不属于等值舶货的范围,会子是属于纸币,票面上的数额眼下已经不与兑换的数额等值,若是必须用会子结算,那也要参考近一段时期内的兑换价,而不会以会子的票面与契约文书的金额同等相抵。”弃之说的都是如此海上贸易的常态,并没有添油加醋,篡改事实。

        伊本蕃长也适时地开口,道:“会子的兑换价日日不同,而且越来越低,若是以会子交易,只有成交价的三成不到,这会极大的损害蕃商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新入港的蕃商,他们并不清楚会子与铜银的区别,往往会被一些心怀不轨的商户所蒙蔽。老朽身为蕃长,总领蕃坊事宜,要确保来港海商们的权益。因此,今日不得不前来请求知府为我等海商主持公道。”

        “我与蕃长一样,也是来为那些落难而至的海商求一个解决之道。”杜且立刻附和,“我沈家偏院多年来致力于容留遇难的海商,一席之地,一饭温饱,我沈家义不容辞。但更要确保他们能顺利回到故土,最好是能荣归故里。若是不能,也要确保在泉州城中,他们不能受到半点伤害。”

        刘慎算是听明白了,这三个人状告章以行,便是因为章以行以会子替代铜银购买低价香料,而他却没有把会子折损的兑换票面值也一并算进去。也就是说,章以行只付了契约文书上三成的钱,便把现下跌了五成的沉香买到手。

        不得不说,章以行确实手段高明。以低廉的价钱收香不说,还把烂在手里的会子给了出去,而且还是以票面价格。

        这种行径,委实为人所不耻。

        “所有的契约文书上,没有一条是可以用会子结算。”杜且提醒刘慎,“会子不属于金银铜,也不属于舶货。妾替府中的海商鸣冤,要求沉水记大当家,履行契约文书,给付相应数额的铜钱。”

        刘慎沉默半晌,道:“会子的汇兑是一回事,但会子确实等同于铜钱,可以在大宋全境使用。不能说章以行是诈欺,这只是交易的一种。”

        “依知府的意思,章以行如此行径是值得提倡的?这些海商千里迢迢,远隔千山万水而来,最后却血本无归,乃是咎由自取?”杜且不接受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妾只是让章以行履行契约而已,并不想讨论会子与铜钱的关系。若是知府无法促成此事,妾只能去找东平王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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