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既然躲不了，那就真面刚。

        打定主意后，童言索性翻了个身，直接面朝屋门口，也就是与那主仆二人面对面。

        本想坐起来的，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体能消耗，能躺就躺着吧，尽管气势弱了点。

        童言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甚在意，但她低估了对方的手段。

        “王爷，这道冻姜豉蹄子是您的最爱，小厨房那又做了改良，口感比之前更加鲜香，软糯，口可。”

        “您再尝尝这个神仙鸡也是一绝，是府上特意向月莱华酒楼的庖厨学习来的，是一道新品，皮酥肉嫩，轻轻一扯骨头自动脱落，咬上一口，那浓郁的香气沁满口腔，简直回味无穷。”

        “还有松江鲙，蒸子鹅，羊蹄笋……”

        “要是还不抵饿，凉面是夏季最好的主食，”说着骆一还将麦芯面往桌前挪了挪。“甜点有樱桃煎，要是腻的话还有冰凉爽口的荔枝膏。”

        骆一每介绍一道菜，端王都很配合地品尝赞赏一番。

        不仅如此，鸡骨掉落的低沉声，嘎吱嘎吱作响的咀嚼声，享用美食的满足声，粉嫩的舌尖卷裹腌制入味的绛紫色肉片。

        真是好一场视听盛宴！

        童言竭力克制自己，但不争气的涎水，咕咕作响的肚皮还是出卖了她。

        端王只自顾自地享用美食，不曾掀眼皮瞅一眼她。

        还好……窘态没被发现。

        “好了，本王吃好了。”

        骆一立马绞了脸帕递给端王，“每道菜只动了一小口，爷不吃了吗？”

        端王轻轻颔了下首，“这道冻姜豉蹄子留下送给金毛吃，其他的它都不怎么喜欢，都倒了。”

        话落，骆一就利索地行动起来。

        “都倒了，简直暴遣天物！每道只吃了一小口，不能吃，让上这么多菜干嘛，败家！”童言小声嘀咕着。

        但还是被端王听到了，终于向童言递来一双平静，清俊的眼眸。

        既然被发现，童言也不假掩饰，在气愤的情绪怂恿下竭力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成想端王竟煞有其事地点起了头，“你过来。”

        童言一脸防备，之前虽豪言宁死也不受这折磨，但真如此还是会乖乖低头选择苟活，当时不过逞能一时气盛而已。

        端王十分友好地招了招手，“你说得对，本王身为皇室，理应关心百姓疾苦。”透着一抹和善的笑，“想来你很饿了，过来，吃吧。”

        童言想翻白眼，不是你不让人送饭食过来我能挨饿吗。

        仅思索片刻就踉跄着下了榻，斜眼偷瞟了一眼端坐着的人，就怕他反悔，端着碗，大口大口吸面条。

        “你为何来京城？”

        “找~人~，”童言吞咽这面条，说话断续，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她专心致志地吸面，他盯着她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你独自一人来京，家中爹娘不担心吗？所为何事？”

        “我父母皆被人毒害，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两句话还没说完童言就将一碗面干没了，砸吧着唇瓣，后知后觉才发现透露了太多。

        果然美食，尤其是在她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吃的美食更能使人心情愉悦，放松戒备。

        他竟还对着她笑，使用美男计装善人，真当她忘记来府第一日被插着脖子提溜起来的窒息感了？

        童言是真忘了，实在是她太饿了，顾不及其他。

        看着童言警惕的眼神，端王也不装了，敛着笑僵得脸直言道：

        “我在食物里下了毒，这毒但凡沾了五脏不出片刻立马毒发，先是肠道翻腾，再是身体奇痒，接着红肿，发青，像变戏法一样精彩，最后就会神志不清跑到大街上耍流氓，乱扯衣物。”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丢脸，衣冠不整也没事，毕竟你都痴傻了，也不在意！”

        童言想像不出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怎样的平静，清肃，还有轻蔑。

        像是验证端王所言非虚般，童言肠胃在他话落时果真痛了起来，丝毫不给反应机会。

        童言捂着胃部，“可你也吃了啊？”

        端王悠闲地将手中的折扇合拢，把玩着扇坠上一块通体润泽，细腻的羊脂玉，缓缓张口，“我是没事啊，因为-”

        他拖着尾音，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因为我只在凉面里下了毒。”

        一碟碟珍馐美味她不是没动过心思，但，一是怕端王反悔将食物撤了全给金毛吃，二是实在饿狠了，才选了能快速裹腹填饱肚子的主食。

        童言不知道是说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说端王心思深沉，深谙人心，心理战玩得很溜啊！

        “或者我给你解药，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端王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摩擦着杯沿，呷了一口，慢慢道：“不过没什么时间可以给你思考，再迟就算吃了解药也无用。”

        哪怕她医术不错，花个几日自己也能研究出解药来，可这毒太疾，当下就有了感受，手腕上，胳膊上也泛起了红疹，就算研究出来了没法出府去药铺也枉然。

        何况已透露了家乡，若他跟背后仇人有牵扯，凭端王的权势，派人一打听就知晓，想瞒也瞒不住。

        最要命的是自己女扮男装，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当真在街上扯衣襟，敞胸怀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做好权衡后，童言视死如归般吐出一个字：“好。”

        一刻钟后，童言尽数交代完，端王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潇洒地转身就走。

        童言讶然，“解药呢？”

        又是一抹笑，虽只是浅浅一笑，但童言还是从端王的笑容里看出了别用深意。

        揶揄中透着一丝傲慢。

        “你多去几趟茅房便好。”

        自己这么配合的吗？为什么他刚落音，她肚子就又疼起来，这么巧？

        童言来不及细想，直奔茅房，可恶的是她住的破偏房离茅房还有一段距离，肚腹翻江倒海，她努力憋着，终于在快爆发的临界点赶到了目的地，顿时一泻千里，舒畅且轻松。

        童言整理好自己，在返回的半道上肚子又痛了起来，她只能忿忿地返回。

        再次蹲在茅坑上，童言终于意识到她被骗了，食物里不是毒药而是泻药，以及致痒的药粉。

        童言索性也不急着回去，就守在茅房旁，来回上了七八趟茅坑，腰酸腿软，整个人都虚脱了。

        拖着疲倦乏力的身体回到住处，直接倒在床榻上，摸着再度瘪下去的肚皮，童言心中更加坚定一个信念：非人哉的生活她一定要逃出去。

        烈日盯着大地整整一天，草木，花簇蔫蔫的，就连人也不例外。

        没超过六个时辰霍锦昀就又出现在了端王府。

        看着这个常客端王十分淡定地赏了个眼神，“不是霍老将军找你有急事吗，这么快就解决了？”

        一提及这个霍锦昀眉眼、嘴角上的褶子立马调动了起来，恹恹道：“我爹佯病骗我回去讨论婚事，我现在正值青春好年华，没有一番建树怎敢谈儿女情长……”

        端王想，霍锦昀这么能念叨多少有点遗传。

        他转身就要走，被霍锦昀一个问题定住了。

        “你是不是还不肯相信九皇子溺水身亡。”

        虽是疑问的话，但霍锦昀的语气十分笃定。

        既然想不到既委婉又有效的解决方式，不如直接打碎，虽痛但至少能推着往前。

        “从高调地，利用全国百姓提供线索到私下里派暗卫打听，你一直没放弃寻找九皇子子彦的下落，可他早已不在人世，这么多年的寻找无果，其实你心里明白，但你心存希冀，我不愿戳破，可眼下有人利用你的软肋，童言出现得实在蹊跷，我怕你……”

        “我知道，我还没被惑乱了心智，没有毫无原则地轻信她的话，也没有毫无戒备地任她在王府里走动。”

        “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没有自称本王，就凭锦昀能这般跟他推心置腹，他亦把锦昀当作挚友。

        霍锦昀小声地表达不满：“可你还是因为她的长相心软了，破坏我的计划。”

        习武之人耳目都很灵敏，端王也不例外。

        听见霍锦昀的窃声私语，揶揄道：“骆一回来告诉我你很可能猜想到了，我以为你当晚就会来找我，没想到一直忍到现在，耐心见长啊。”

        霍锦昀听罢回击道：“你倒好，担心你爱宠饿，不担心你爱宠吃撑了，一下子喂两头鹿，是不是进补地太过了。”

        “为了让童言安然无恙地走出虎穴，我们端王真是良苦用心呢。”

        霍锦昀在童言那斗法失败，在端王这算是小胜一筹，憋闷之气稍稍疏散。

        能做的都做了，该说的话都说了，霍锦昀也没什么必要再留宿在王府，回将军府继续听他爹唠叨去了。

        端王一人在堂屋静坐。

        他不是没对童言的出现起过疑，他之前派人出去找，全是为图钱财而散发的虚假线索，但他不想放过，本打算让小十找完最后一个州就放弃了。

        哪知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看到童言的第一眼他都愣住了。大家都误认为她是他，殊不知在他眼里看到的却是自己胞弟子彦的眉眼轮廓。

        所以今日去逼问童言她老家的居住地，双亲何人，来京目的。

        本来他都打算放弃了，可偏偏又给他希望。

        童言所说的家乡正是小十在大祁国土上还未搜寻的最后一个州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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