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噼啪”

        烛火爆了一声，崩出许多火星来。白蔻被这细微的声音惊醒了，她睁开眼发现眼前还是深不见底的如墨黑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冬日的夜里还是很冷的，白蔻觉着鼻尖发凉。

        她这轻轻一叹，惊动了地上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一骨碌坐起来，声音还迷蒙着，动作却是很快。

        杜溥心蹿到白蔻的塌边，询问道：“白蔻，可是要如厕？我帮你。”

        “不，”白蔻一口回绝，她一镜妖哪里有这种需要。

        “好，”杜溥心帮她掖了掖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被窝——在地上随意铺的铺盖。

        白蔻顿了顿，将被子扔到地上道：“别凉到。”

        杜溥心无意识地应答着，反应过来陡然一惊，他紧忙给白蔻盖回去。

        “地上凉。”白蔻道。

        杜溥心犹豫，扭捏道：“那我上塌来睡？”

        “滚。”

        杜溥心早已料到白蔻会拒绝，但还是不免伤心，在地上呆坐着，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

        挣扎半晌，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了白蔻的塌。

        白蔻的身影纹丝未动。

        杜溥心盯着她的背影看，这两天她似乎消瘦不少，肩膀格外单薄。“白蔻……”他轻轻喃着。

        白蔻看不见，也哪都去不了，肯定格外痛苦。

        杜溥心抿嘴，可心里又卑劣地想着：这样似乎也有好处，这样白蔻就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了，他能感受到她百分百的依赖。她的呼吸、她的声音、她的容貌都只有他一人能看到、听到。

        或许……只有白蔻受伤，才能完全属于他……

        白蔻感觉一双手攀上了自己的肩膀，她被刺激得身体一抖。然而那双手却不曾停留，逡巡着，指尖的温度灼烫着。

        那双不知分寸的手逐渐向前……

        白蔻忍无可忍，一脚将杜溥心踹下塌，她额上青筋暴起：“你他妈想做什么？”

        她的眼睛无神失真，然而其中的厌恶之情恨不得溢出来，一瞬间将杜溥心淹没。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一边胡乱地擦着一边去握白蔻的肩膀：“白蔻，对不起，你别讨厌我……

        “我只是……我只是……”

        白蔻推开他的手，语气失望：“我教你向好，我救你危难，是望你成为君子。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丝毫的爱慕之情，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

        白蔻：“你幼时丧母，又失去父亲宠爱，继母对你明里捧杀、暗里算计。偌大的侯府里，无人真心爱你，如今出现个对你好的人，你怕失去，你想博得我的欢心，让我永远对你好……我都懂的。然而杜溥心，也请你分清楚自己的内心，你于我，我于你，不过是相互救赎罢了，不是真的喜欢。”

        月色入户，楞窗上的影子一条条印在杜溥心的脸上。眼泪滑落停滞在下颌上，久久不坠。

        杜溥心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哑的不行，他说：“可是白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你了。”

        白蔻抿了抿干涩的唇，她也不免动容了，也许是因为这月色吧，她道：“可我终是会走的，以后的路，你还是得靠自己啊。”

        杜溥心听着这话，心里发凉，即使他知道这是事实。他觉着自己这辈子都眼泪都在白蔻面前流进了，然后他并不丢脸，只想白蔻因此而怜惜他。

        白蔻终是会走的……这是一句预言还是一句警告呢？

        恍惚间，杜溥心眼角瞥到一抹亮光。

        待他定睛去看时，整个人却都呆愣住了。

        只见皎洁的月光洋洋而洒，落在踏上，二人雪白的中衣上，以及白蔻半透明的手指上。

        白蔻的手指怎么会变得半透明呢……

        杜溥心突然去抓白蔻的手，惹得她一瑟缩，正要挣开。

        然而这次，杜溥心却没有佯装被她打退，紧紧抓住，放到眼前仔细地看。

        “啪嗒啪嗒”地，有泪珠滴在白蔻的手指上，她猛然间被杜溥心抱紧了。

        杜溥心开始大哭大叫起来，声嘶力竭但叫人一时间难辨其意。

        白蔻侧耳，好半天才听懂他在哭些什么。

        “白蔻，不要扔下我……”

        “郭忻，开门！！”

        哐哐哐——

        剧烈的砸门声响起，郭忻几乎是一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看着那几乎要被拍烂摇摇欲坠的门板。

        郭忻连忙披衣服出来了。

        “怎么了我的杜大少爷！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欲打个哈欠，却在看到杜溥心时停住了。

        只见杜溥心双眼充血，披散着头发，犹如一头凶神恶煞的恶鬼修罗。

        三月后，江南的南望城迎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守卫先是狐疑地查看了下二人的文牒，待放行之后，他偷偷换了班，走入一个深巷之中，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杜溥心一路背着白蔻到达了早就预定好的小院子内，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拍醒白蔻。

        “白蔻、白蔻？……”

        叫了许多声也没有应答，他眸中的暗色愈发深沉，忍不住拿拳去砸墙。

        郭忻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他连忙惊叫着去制止他，拽住了杜溥心血肉模糊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

        杜溥心像是突然醒了一般，环视四周，他很想哭，可是当着郭忻的面他哭不出来。只有在白蔻面前，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哭与笑，可是如今，他所唯一拥有的白蔻也要离他而去了。

        杜溥心声带哽咽：“郭忻，白蔻她……”

        郭忻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杜溥心抛弃了很多：什么苦心经营的势力，什么棋差一招的谋算，什么即将到手的官职……他把一切都扔下了，只带着白蔻来到了江南，只因这里有个传言中无所不能的方士。

        郭忻陪着他们一路南下，这三个月以来白蔻如何他不是不知道。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枯萎，白蔻现在如同一个活死尸般，夜半时分会清醒一刻，而后又昏昏睡去。

        现在的情况，就算是真的能找到大能方士，就算方士真的有通天本领，怕也只能谋得死心二字。

        可这样的话没有人敢告诉杜溥心，郭忻之前悄悄探过他的口风，说他离京太久，对以后发展无益。杜溥心刚听完前半句就跟头狼崽子似的扑上来，扯着郭忻的领子开始瞪眼，郭忻毫不怀疑若是二人没交情，他不死也会缺条腿。

        白蔻醒时还是夜半，她口干舌燥，刚想出声，嘴边就出现了盛有清水的杯子。

        抬头向上看去，杜溥心浑身透露出疯狂的气息，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

        “怎么这样奇怪？”白蔻皱眉道。

        杜溥心像是没听到，一个熊抱扑了上来，眼中流出不受控制的泪来：“白蔻！我找到能治你的方士了！白蔻，我终于——你终于可以不走了，我们治好病，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白蔻，我——我——”

        白蔻安慰地拍着他的肩：“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是喜极而泣，”杜溥心红了脸，他总是受不住白蔻叫他小孩子。他背上白蔻：“趁你清醒，我们现在就去。”

        他的背好似又宽广不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白蔻轻轻阖上眼睛，保留体力。

        那方士的住处离得并不远，杜溥心脚程又快，走尽街市后依然向前，步入层层竹林中，月影与竹影交错纵横，连鼻尖也萦绕着青竹的冷冽香气，静谧幽深。

        那方士的屋子是个破瓦屋，似乎除了能遮风挡雨外没有任何优点。

        门外有一小童，见杜溥心急急忙忙赶来，语气不好道：“我家先生已经睡下了，你就不能明日再来吗！”

        杜溥心没多说话，往小童脚底下扔了沉甸甸一袋子银子。

        小童拿起来掂了掂，欢欢喜喜去通报了。

        杜溥心紧跟着进屋，不想耽搁时间。

        但饶是他，甫一进屋也是吓了一跳。这屋子从外头看残败不堪，然而内里却是金碧辉煌，铺陈极尽奢华，连帷帘都是金线织就的蜀锦，上面的竹子活灵活现，跃然眼前。显然这方士虽居深巷、住竹林，然其内心却极为看重奢靡生活，就连看门的小童也是见钱眼开。

        方士给白蔻把脉，边捋胡子边皱眉。

        杜溥心心情跟着他的胡子一翘一翘、忽上忽下，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生气。

        他按捺住焦急的心情，沉着声问：“如何？”

        方士摇摇头：“不好说。”

        杜溥心若不是特意锻炼过情绪管理，恐怕早就掀桌子了。

        “我千里迢迢来到南望，又给予你重金，可不是为了听一句不好说的。”

        那方士也有些焦急，觑着杜溥心孔武有力的臂膀，他拿起袖子擦汗，又搭了白蔻的脉。

        白蔻听出他似有难言之意，便对杜溥心说：“你先出去吧，你留在这里方士不能专心。”

        杜溥心不肯，白蔻只好拉拉他的袖子，轻声劝他。

        这回却轮到方士不肯了：“这……公子，我虽懂得一些术法，可要让我和妖物同处一室……”

        杜溥心二话不说撇去一个钱袋子。

        方士连忙收起，道：“好罢。”

        关门声响起，白蔻收回手臂，边揉边道：“想必道长把了许久的脉，心中早已有数，你尽管告诉我便是。”

        方士难免有些紧张，他生怕这妖物知道自己状况后大开杀戒，支支吾吾着说不出确切的话来。

        白蔻只道：“你尽管说就是，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我只问你，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方士说：“不足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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