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台风过境（下）

【四】

        那一场戏结束后，丹青没和董子秋打招呼便离开了。这趟‘意外的探班’让丹青明白自己与他的差距，也坚定了她必须要打赢这场官司的决心。

        董子秋晚上打了电话过来嘱托她不要为网上的事情费心，她随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之后，继续查看搜刮到的解约成功的案例。张律师到底经不住她磨，还是给了之前盛娱艺人诉讼的视频和录音。

        可供参考的案例不多，她只能听过之后逐句进行分析。艺人胜诉的案例只有两例，她努力听了几遍之后将一些关键的点在本子上记下。将所有的案件全部听完，她仔细比较了董子秋和这些案例的异同点，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辩词。

        网上舆论仍旧是一边倒。丹青看了心烦，索性卸载了微博。

        开庭前的前一天，丹青将董子秋约出来对明天的辩词。按理来说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万事皆有可能，以防万一，丹青拉着董子秋对到下午五点。

        “你都说胜率很大了，我们不用那么紧张的。”董子秋担心她再这么对下去会脑缺氧，“走吧，我请你吃饭。”不等丹青回答，董子秋一把拉住她朝二楼的火锅店走去。

        “我以前可喜欢吃火锅了，觉得吃火锅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董子秋看着碗里的牛肚，颇有些伤感。

        丹青当然知道，董子秋是歌手出身，为了自己的嗓子，火锅基本不吃。早年采访他也总说最喜欢火锅，因为吃的少。

        “拍戏之后忌口应该少了很多吧。”丹青不假思索道。然而话音未落，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好在董子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身材管理之下还是很少会吃……”电话响起，董子秋低声说抱歉后，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出包厢，“喂？飒飒，今晚可能会晚些回去……”

        半小时后，董子秋依然没有回来，丹青放心不下，出门去找他。刚一出门她便看见正在给粉丝签名的董子秋，她转身回到包间。

        隔了一会儿，董子秋神色愉悦的回来。

        “你对粉丝很好。”丹青说道。

        “没有粉丝也就没有现在的我。”

        吃过饭后，两人在江边散步。江面吹过一阵凉爽的风，丹青惬意的眯起眼，转过头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家里人都希望我退圈，但我不想，所以可能会去搞音乐，毕竟写歌没有‘大尺度’。”董子秋给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丹青仰着头凝望他的侧脸，许是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董子秋转头，四目相对。丹青尴尬的别过头，董子秋‘噗嗤’一下笑出声。

        “你有时候真不像个律师。”董子秋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留有一层淡淡的光晕，“为什么要做律师？”

        丹青收回逗留在他身上的视线，眺望远方的江景，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忧伤，“我父亲是个律师，他曾是我的榜样。”

        父亲是她学法律的理由，也是她放弃刑法选□□法的理由。几年前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充分发挥了他的专长，让母亲几乎净身出户，她很难忘记母亲在门口破口大骂的模样，之后再听到母亲的消息，便是她嫁了一个有钱人，不知所踪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母亲当时分到了足够多的钱，会不会就不会消失不见了。这想法有些钻牛角尖，可她只能这样去幻想。所以她研究生报了民法，为的就是在父亲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可后来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也明白父亲没做任何手脚，对于母亲，他已经有所宽容。

        “别哭了。”董子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丹青的思绪从远方拉回来。

        【五】

        第二天开庭，相较于盛娱身后跟着的长龙，丹青他们就显得寒酸多了。法院门口乌泱泱蹲着一大片记者，目标一出现，各种‘□□大炮’瞬间向两人冲来，挤过来的人群差点将丹青撞倒，董子秋见状赶紧拉住她。两人艰难的挤过人群，走进法院。

        站到各自的位置后，丹青手心的汗几乎都要聚水成滴，董子秋倒是面色平平，偏头冲着丹青扬起一个鼓励的笑。

        开始之后，丹青将早就拟好的辩词娓娓道来，心里的紧张也逐渐消失，思维也活络起来。当提到拖欠片酬和合同里的某一点相悖时，丹青明显感到对方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对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顺利将观点重新圆了回去。

        两方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董子秋眼见丹青已经落于下风，他盯着丹青的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丹青能接下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公众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至于违约款……他妥协一下，家里也会帮他出。他不希望这个案子对丹青造成毁灭性打击，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个案子。

        最后法官宣判的时候，丹青心如死灰，她愧疚的看着董子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2000万的违约金，无异于给董子秋判了死刑，而一想到这都是因为她能力不足造成的，她几欲窒息。

        董子秋牵着浑浑噩噩的丹青出了法院，门外等候的记者蜂拥而上，他将丹青圈在怀里，几乎是将她半抱着带上车，扬长而去。

        商场的地下车库里，董子秋想了想，轻轻拍拍丹青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两千万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骗人！你拿的出来还找法律援助？”丹青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最想他胜诉的人，也是让他败诉的人。

        “我去了很多律所，没人接，所以我才去法律援助那儿碰碰运气。”董子秋随即感慨道：“我本来都不报希望的，所以你不用那么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丹青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走吧，现在去给你付诉讼费。”董子秋将她的安全带解开，又下车给她开门。丹青懵懂的跟着他进了商场。

        将丹青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最终目光落在她空落落的手腕上。他迈开长腿朝珠宝专柜走去。

        他几乎把所有的手链拿出了看了个遍，最终挑了一款最简约的银色手链。他满意的让店员包起，拖着丹青离开了商场。

        丹青不会开车，董子秋送她到家门口。

        “送给你。”董子秋将包装好的手链递给她，丹青摇头，意料之中的拒绝。“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可不会这么客气。”

        和董子秋做朋友？这是早年丹青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现在这件事切切实实的发生了。机械的将礼物收下，目送董子秋开车扬长而去。她一步一步的走上楼梯，十二楼，她爬了一个小时，站在家门前，内心终于归于平静。

        她将不菲的手链和盒子里取下来，素色的手链反射出淡淡的光芒。败诉对董子秋来说即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要背负巨额债务，可能会被公司雪藏，再也登不了舞台。她又想起董子秋谈起粉丝时眼睛里的亮光。

        她那么喜欢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光芒消失。良久，她放下手链，拨通一个熟悉的电话。

        【六】

        自父母离婚后，她再也没联系过父亲。可现在的情况，除了向父亲求助，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爸’，电话那头也静默良久。

        她将董子秋的案子说给他听，末了怕他不同意，带着哭腔恳求道：“我真的很希望这个案子可以赢，希望你可以回国帮帮我，求你了。”

        挂断电话后，她怅然若失的坐在床边发呆。良久，她拨通了董子秋的电话。

        “我求助了我父亲，等他回国后你们重新去法院申请吧。”不等董子秋回答，她迅速的挂断电话，她心里很乱，完全控制不了情绪。再多说她怕她会忍不住对着董子秋放声大哭。

        董子秋被挂断电话后心里涌现出强烈的不安，上次在江边她提到父亲就莫名其妙的流泪了，刚才也很反常，他在房间的不停地来回踱步，思量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么晚了，如果被媒体拍到……

        董子秋还是去了，怕被拍到，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到底还是不放心丹青。

        丹青拉开门，看见包裹严实的董子秋，瞪大了眼睛，赶紧侧身让他进来，将窗帘拉上。

        “有什么急事吗？”丹青问。

        “不太放心你，怕你出事。”董子秋眼里满是担忧。

        丹青别过脸，不敢同他对视，慌忙丢下一句‘我去给你泡茶’之后赶紧跑进厨房。

        董子秋百聊无赖的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封面是他的图。微微有些讶异，又翻了几本出来，无一例外，全与他有关。

        正当他出神之际，丹青端着茶从厨房里走出来。

        赫然看见他手里的杂志，茶杯从手里滑落，滚烫的茶水水瞬间倒在她脚上，痛得她忍不住尖叫。

        董子秋抱起她往楼下冲。深夜的医院没什么人，上完药后，丹青坐在椅子上打消炎针。偌大的注射室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静谧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对不起。”丹青怯怯的看着他，紧张的心脏几乎要跳脱出来。“我怕我的喜欢会对你造成困扰。”

        董子秋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知道你喜欢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丹青心里瞬间腾起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董子秋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呢？心里的甜蜜几乎快要溢出来，脚上的灼痛仿佛也不存在了。

        后来，丹青靠在董子秋的肩膀上睡了一夜。

        消炎针需要打到脚上结痂为止，期间丹青父亲回国，然后他和董子秋一起去法院重新提起诉讼。

        董子秋所有的行程全部都已经结束，时间充裕，故此每天陪着丹青去医院打针。

        今天是最后一针，脚上的烫伤差不多已经完全结痂。董子秋去收费处结账，丹青坐着轮椅在医院门外等他。

        隔了很久他都没回来，丹青以为是他钱不够，赶紧推着轮椅去找他。

        董子秋在收费处旁边讲电话，严肃的表情是丹青从没见过的。电话似乎被对方挂断了，董子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抬眼看见丹青，又马上绽出微笑。

        董子秋给她道歉，说自己有急事要离开。丹青当然不会怪她，她打电话给父亲，让父亲来接她。

        坐在父亲的车上，丹青询问案子进展。父亲表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绝对胜诉。丹青也不明白董子秋为何心事重重了。

        【七】

        开庭前两天的热搜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起因还是因为那部网剧，有网友发现了丹青饰演的小丫鬟，无数网友翻找她的信息，结果发现这人是董子秋的解约律师，瞬间吃瓜群众发挥全力，将二人扒了一个彻底。

        同进同出女方家里、商场送钻石手链、单独吃饭不带工作人员、两人同去医院……无数的‘知情人’纷纷爆料，瓜多的几乎拿不住。

        有营销号撰写了似是而非的文章，顺带扯到了解约案，加上盛娱的公关一出，打了一波感情牌之后，董子秋的微博被路人彻底攻陷。

        丹青点开董子秋的微博，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气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想起诉网友。

        父亲知会她不用理这些，舆论对法院判决不会有任何影响。丹青放下心来，她守着微博，期待董子秋的回应。

        目前来看董子秋的粉丝基本都是抱着公开就祝福的态度，偶尔有极个别偏激的粉丝也被理智粉骂的遁走。丹青突然庆幸他转行做了演员，粉丝对于演员谈恋爱还算是比较宽容了。

        董子秋的解约案如期开庭，有了丹青父亲出马，结果不言而喻，盛娱需赔付董子秋2300万的损失。

        然而丹青没等到董子秋的回应，却等来了那个飒飒。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这人什么也不说就将她约出来，她倒是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是董子秋的未婚妻罗如飒。”

        此话一出，丹青的脑子轰然炸开，变得一片空白，她强压下所有情绪，对上罗如飒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罗如飒看着丹青，美眸里尽是不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丹青看着罗如飒张张合合的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她说的，又好像没听见。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他！”罗如飒丢下一句话后拎包离开。丹青停下机械搅动咖啡的右手，将自己缩进沙发的角落里。

        是啊，听完故事，她就明白了啊。

        罗如飒和董子秋是青梅竹马，两人在董子秋23岁的时候就已经订婚，那时，董子秋还没出道。或者说，也是因为董子秋进娱乐圈这件事两人的婚礼才被搁置下来。

        没有任何有钱人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戏子，罗如飒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希望董子秋能放弃拍戏，去继承董家的生意，但董子秋不愿意。

        董子秋没有骗丹青，他真的不缺钱。

        两方拉扯之下，终于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法，董子秋去做音乐，不再拍戏。这是罗如飒父母最后的妥协，老人家始终接受不了女婿和除女儿以外的人亲亲抱抱。

        在这里罗如飒父母有了私心，他们希望董子秋输掉官司被雪藏，所以当初董子秋找不到律师多半也有他们的参与。

        这里面唯一的意外便是丹青，她让父亲出面帮助董子秋赢了官司，这是罗如飒他们没想到的。再加上丹青和董子秋的绯闻，罗如飒再也坐不住，气急败坏的找到了丹青……

        丹青不会傻到去问董子秋关于罗如飒所说事情的正确性，比起这些，她更在意董子秋对她的感情。

        她拨通董子秋的电话。

        “你有没有看到微博热搜？”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口。

        “那件事我已经在处理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董子秋的回答让丹青的心落下来。只要董子秋喜欢她，十个未婚妻丹青也不在意。她马不停蹄的坐车回家，打开电脑。

        ‘董子秋回应’一词挂在微博的热搜榜上，她迫不及待的点进去看，前面挂着的大多是营销号和网友的微博，大都是‘公开恋情’‘心碎流泪’等字眼。

        丹青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她找到董子秋的微博，正准备点进去看他贴出的申明的时候，董子秋打电话过来，丹青忙不送的接起。

        “梧桐餐厅是吗？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立刻去搜索梧桐餐厅的地址，看见网友的评论‘氛围很好适合情侣’。她开心的在床上蹦跶了三圈。

        接连换了三套衣服，她最终穿上一件黑色的小香风裙子。董子秋好像在采访里说过喜欢黑色。

        推开包厢门，丹青就看见穿着黑卫衣的董子秋，他一如既往的偏爱休闲风。

        丹青坐在董子秋对面，手指紧张得搅在一起。

        “很感谢这段世间你和叔叔对我的帮助，今天我特地请你们过来吃饭。而且因为帮我的事你也受到了网友的诋毁和谩骂，真的很对不起你。”

        丹青看着他真诚道歉的模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那句‘没关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飒飒去找过你了吧？如果她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

        话已至此，丹青不可能不明白了。她很想说‘你凭什么代替罗如飒道歉’，但转而又自嘲的想，他怎么不可以呢？

        “我喜欢你。”丹青呢喃。

        董子秋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又笑道：“我知道啊。”语气依旧宠溺，只不过丹青清楚，里面没有情爱的成分。

        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不是粉丝的喜欢。想归想，但丹青说出口的却是：“这些我怎么会在意，我可是你的粉丝！”

        丹青父亲推门而入，拯救了快要崩溃的丹青。她撒了娇，央着父亲带自己离开。

        回家后她看见了那封没点开的声明。他的确公布了恋情，只不过是和罗如飒的。至于丹青，被冠以董子秋小妹妹的名号。

        【八】

        一年后，董子秋的个人首张专辑发售，她也买了一张来听。

        同年，董子秋全国演唱会进行。董子秋给她寄来一张票，是首场前排的座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演唱会开始的那天的，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盯着那张票不发一言。

        她自己买了一张其他城市的票。入场后不久演唱会开始，她坐在人群里，穿一身黑衣，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手链上的钻石折射出细微的光。

        一首歌唱完，透过大屏幕，她看见董子秋的样子，穿着很简单的白t恤，喘着气和观众互动。

        有人将话筒递给她，她摇头拒绝，旁边的粉丝一把接过，站起来大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和飒飒结婚啊？”

        董子秋微喘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演唱会的每一个角落，“日子已经定好了，挑个合适的时间再告诉大家。”

        又是一阵欢呼浪潮。

        旁边的粉丝坐下，丹青起身离开，那个粉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劝道：“你要去哪儿啊？马上要开始唱下一首了啊！”

        丹青挣脱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体育馆内的歌声还在继续，随着她一步步走远，清晰的曲调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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