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吉赛尔自北而来（上）

【一】

        荆北还没推开铁门，便已经听见阮妍笙嘶竭力地的尖叫，他拔腿一路冲上二楼，在楼上上偶遇神色慌张往外走的做饭张阿姨。

        “要不是工资高，谁愿意给你做饭……”张阿姨嘟囔着离开，荆北看了一眼张阿姨胖乎乎的背影，然后推门进了客厅。

        阮妍笙坐在沙发上，发丝凌乱，纯色苍白，脸上神色是力竭之后的虚脱。

        “你是谁！”她眼神凌厉，面色不善地盯着荆北的脸。

        荆北长舒一口气，嘴角露出善意的笑，“你好，我是你的复健师荆北，今天来报到。”看着阮妍笙面无表情的脸，荆北不禁在心底感叹她那和外界传闻基本一致的高傲。“这是本周的复健计划，我放在桌上，你看过之后可以再和我商讨……”

        “拿走！”阮妍笙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见他一脸错愣，阮妍笙嘴角扯开一个弧度，“我同意请你过来，只是为了让我爸死心，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当是来休假。”

        “应该试试再……”

        “荆北，身为我的复健师，你最好了解我的情况！”阮妍笙再次打断他，语气比起之前有了几分怒气，不等荆北辩驳，她转身上了楼梯。

        荆北在原地无声的叹息。他来之前也在网上查过她的有关资料：阮妍笙，红果芭蕾舞团首席，一年前因为演出事故摔下楼梯，此后因伤隐退……

        此时正值五月，院墙边的蔷薇花一簇簇怒放，娇艳似火，一阵凉风吹过，丝丝花香钻入鼻间，荆北重重叹息后轻轻闭上眼，手里的手机似有千斤重。

        阮爸爸给他传了事故后一年间详细的治疗记录，刚开始的阮妍笙积极的配合复健，能正常行走后她开始了她受伤后的首次试跳。然而试跳之后，迎来的不是她的回归，而是再一次受伤隐退……这也是她现在抗拒一切复健的原因。

        对此，各路媒体说什么的都有，各种夸大其词的臆测铺天盖地的朝着阮妍笙而来，至于当事人……荆北抬头去看二楼阮妍笙的房间，各种花藤攀附其上，然而窗门却紧闭着，任何春光都无法进入，就如此时的阮妍笙一样，拒绝外界的一切。

        晚饭时间，房东阿姨送来晚饭时间，荆北离开。他默默跟在她身边一周了，他也不过多劝说，只是在行动不便的阮妍笙需要帮助时才默默伸手。阮妍笙一开始还对他恶言相向，但现在已经完全装看不见。

        荆北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便听见客厅传来阮妍笙的尖叫，随即便是盘子碎裂的声音，箭步冲到客厅，确认阮妍笙没受伤之后，荆北冲出去叫住张阿姨。

        “张阿姨！以后不用给这送饭了，我来做。”见张阿姨面色犹豫，荆北笑着继续说：“工钱你照常拿，我帮你把活儿干了！”

        回到客厅之后，阮妍笙已经回房，只余下一地的汤水狼藉。荆北无奈的笑笑，撸起袖子开始收拾。

        “你倒是喜欢装老好人。”阮妍笙不知何时下了楼，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不也是吗？”荆北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柜子，坐到她的对面，“张阿姨不止一次送来了你会过敏的食物，你不也没炒掉她？”

        荆北笑的温柔，但阮妍笙却觉得他有些可恶。她起身一瘸一瘸的离开，冷不丁被荆北一把抓住手腕。

        “没吃饭可不行。”

        把最后一颗圣女果塞进嘴里，阮妍笙一动不动的盯着荆北半天，努了努嘴，最终气馁的离桌。

        “不客气！”

        阮妍笙站在楼梯上，一脸疑惑地看向坐在椅子上满面笑容的荆北。

        “你不是想说谢谢吗？我说不客气！”荆北心情极好，眼睛弯弯。

        阮妍笙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再理会他。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戳破她的心思已经两次，她讨厌他！

        【二】

        自那之后，荆北和阮妍笙的相处也不再势同水火，她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配合做一些简单的训练动作。偶尔荆北随口和她聊天，只要不涉及芭蕾，她也愿意开口。

        和阮爸爸报告了阮妍笙的情况之后，荆北思忱着按照这进度多久才能让阮妍笙重回舞台。她的伤根据x片来看，试跳受的伤在正常愈合，只需要简单的适应训练就行，但如何说服阮妍笙却是个难题。

        荆北头隐隐作痛，他打开窗透气，正好看见蹲在小花园里的阮妍笙。

        “掉在地上的花瓣，不是死了，还捡起来做什么？”荆北站在她身后，看着专心致志从地上捡花瓣的阮妍笙。

        “没死，制成标本或是永生花，将是它们第二次生命的开始。”阮妍笙语气平和，头次讲话不夹枪带棒。荆北也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举起来，被太阳照射的花瓣仿佛也沾染了太阳的明媚色彩，荆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阮妍笙已经捡满一篮子，起身准备离开，她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几乎可以正常行走。荆北站在原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一字一句轻轻地说：“一个芭蕾舞者会一生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她们呼吸停止时，一次，是她们终止跳舞时……”

        阮妍笙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大声反驳他的话、冲他翻白眼，她只是略微顿了一顿，仿佛没听见般头也不回地进了门。头顶的阳光倾泻如瀑，荆北微微叹息后走进了屋子。

        虽然他不理解阮妍笙为什么会在受伤后那么抗拒再跳舞，但他知道，放弃对于一个舞者来说，就是一次死亡，而面对和接受“死亡”的那个舞者，心中的痛苦绝对数以万计。

        自那天荆北说完那些话后，阮妍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了两天，期间荆北去叫她吃饭，她统统不应答，放在门口的饭菜也是一口未动。好在第三天早上的时候，面色苍白的阮妍笙终于主动下楼吃早饭了。

        “吃过饭，你和我一起去医院复查吧！”阮妍笙小口舀着粥，见荆北久不回应，她着急上火的把瓷碗往桌上一放，碰撞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怎么，你不乐意？我配合治疗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果然，阮妍笙还是原来的呛口小辣椒，一点儿没变。荆北在心里默默总结，眼见阮妍笙眼神越发犀利，他急忙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你不怕我泄露你的病情吗？”

        阮妍笙听后不屑的抬起头笑了笑，反问说：“你会吗？”

        荆北迅速摇头，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外界因素影响到阮妍笙的恢复。

        “如果你泄露了也没关系。”阮妍笙嘴角还是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只是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和无奈，“事实而已，况且媒体们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字眼。刀扎的多了，痛也就不是痛了。”

        荆北见过很多芭蕾女演员，但此刻的阮妍笙却是其中最单薄、颓然的一个。她像是一只被族群遗弃的天鹅，茫然惊慌的同时，也透着无可奈何。

        “荆北！快点！”阮妍笙不耐的大喊拉回荆北的思绪，他翻找了几样东西，小跑到门口，站在阮妍笙面前。

        不过那些过往现在统统都不重要了，他会帮她，一定会帮她。

        “慢的要死，你居然还敢笑这么开心？你信不信我把你炒了……”荆北一直笑着，倒让她不好意思再挑剔什么。

        “走吧！”荆北接过她的包，扶着她进了车内，系好安全带。

        去医院的路上，荆北坐在副驾驶上一刻也不安心，在脑中设想了无数个应对医院成群蹲点记者的场面。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医院门口空荡荡的，一家媒体也没有。他惊讶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阮妍笙的眼睛，她出声怼了他两句之后，神清气爽的走进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阮妍笙让荆北进去和医生聊，自己在医院门口等他。

        那些结论她听了一次又一次，翻了也腻了，反正她现在也不打算再跳舞，无论结果是什么，也不重要了。阮妍笙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这些，嘴上扬着笑，心却在不由自主地一寸寸裂开。舞者的第一次死亡吗？她算是领略到了。

        玻璃旋转门外的“□□大炮”让她呼吸一窒，她脚不自觉的顿住，注视着门外那些记者在看见她后瞬间兴奋的表情变化。

        看来我的热度还没降下去呀。她自嘲的想，推开那扇如有千斤重的玻璃门。

        【三】

        镁光灯的闪烁让她不自觉的想要眯眼，但她强迫自己忍住，脸上神情不变分毫。一踏出门，记者瞬间涌上来，七嘴八舌问她各式各样的问题。

        数不清的目光灼灼注视着她，所有人都围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她悄悄掐自己的手心，勉强让自己保持意识清醒。

        “关于复出，我觉得不……”

        “阮妍笙舞者伤已经痊愈，目前已经在和wes舞团洽谈《林中仙女》，多谢各位关心，复出秀上见！”

        荆北左手抵住她的腰，好让她能直直的站着不倒。他的语气因为跑得急所以有些喘，但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阮妍笙就这样侧过脸注视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和记者们侃侃而谈，他的手温热而有力，就这样支撑着她，直直的从记者中间穿过，顺利进了车内。

        到家门前下车，阮妍笙甩开荆北递过来的手，回头怒不可遏的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

        “对不起。”荆北老实的和阮妍笙道歉，他完全没想到门口会有记者蹲守。

        阮妍笙冷笑，正准备回头，却在瞥见家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后堪堪停住。

        “你被解雇了。”阮妍笙死死盯着铁门前阮爸爸的身影，不带一丝感情地对身后的荆北说出那几个字。无视阮爸爸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推开铁门，目不斜视的直奔二楼。

        “妍笙！”阮爸爸叫住她，“我们聊聊。”

        ……

        荆北焦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楼上偶尔传来阮妍笙的尖叫声和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又传来阮妍笙的大声质问，他忍不住迈开腿站了出去。他记得小花园上面就是阮妍笙的房间来着。

        他心不在焉的修剪着玫瑰花的花枝，仔细注意着楼上的动静。不一会儿，阮爸爸气冲冲的下了楼，打过招呼之后，他抬头去看阮妍笙房间，冷不丁对上同样往下看的阮妍笙，他粲然一笑，朝她挥挥手。

        “荆北！玫瑰花按支赔钱！”阮妍笙“砰”的关上窗户，轻轻拍拍胸口，压下那份莫名的悸动。

        回身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半蹲下来，本想把地上的光盘都捡起来，可指尖一触碰到光盘，她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算了。”阮妍笙呢喃。

        楼下的荆北把刚才不小心剪掉的玫瑰花仔细的扎成一个小花束，而后带着它上楼。赔钱是不可能的，只能物归原主了。

        阮妍笙的房门没有关，他轻轻推开，他还没来得及把花递出去，阮妍笙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出去，我不饿。”她背着光，赤脚坐在地上，脸上神色莫测。

        “吱呀”一声，荆北不小心踩到地上的东西，他没来得及道歉，便被阮妍笙一把推开，而后她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东西。借着光，荆北看清阮妍笙手里拿着的是一盘光碟，还有她脸上紧张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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