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花街

04：花街

        次日清晨，王府的侍妾照例到侧夫人房中请安，王府没有正经的女主人，老太君又常年住在寺里，所以，王府后院的女人都以李夫人为首，早晚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

        见过礼后，李夫人和颜悦色地赐座，赏了每一位侍妾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点茶波动盖碗间，厅上只有丫鬟走动的声影和茶碗盖子碰撞的清脆声儿。

        丫鬟井然有序，侍妾谨慎守礼，足见李夫人治理内院有方。

        一碗好茶喝下去，李夫人才抿着帕子咳嗽几声，平时好事的孙侍妾赶紧关心道：“呦，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咳起来了。”

        郭王姬放下茶碗，府中女人以李茂倩为首，她屈居其二，倘若李茂倩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她出头之日了。

        郭王姬脸上掩下沾沾自喜的神情，说道：“姐姐可是着凉了？”

        李夫人咳了几声，难受得紧，掩着心口喘息，说道：“是，昨晚贪凉，在葡萄树下便睡着了。”

        郭王姬“啊呀”了一声，佯装怒道：“府里的丫鬟怎么做事的？主子睡着了也不知道看着点一二，莫不是一群饭桶吃饱了撑的只会打牌九？”

        静静侍立在李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闻言惶恐得跪了一地，求饶道：“主子饶命。”

        李夫人从缝隙里看了一眼郭王姬脸上那洋洋得意的脸色，按了下心口，让自己的人起来，说道：“起来吧，倒也不怪你们。”

        “我院中的葡萄树听闻是王爷幼年手植，所以昨晚就在树下多待一会儿罢了。”李夫人说道。

        孙侍妾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听见谁说好便跟谁跑，笑着接话道：“是啊，李姐姐对王爷的痴情，咱们合府上下谁不知道，郭姐姐也饶了这些奴才吧，毕竟奴才再好，也敌不过李姐姐对王爷的情谊啊。”

        郭王姬闻言，梗了一下，嘴角扯了扯：“这倒是，咱们合府谁不是为了王爷。”

        李夫人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坐端正了来，也懒得听这两个女人的酸话，说道：“如今，我身体抱恙，迎娶王妃事宜不得不交于他人着手，你们二位可有人选？”

        郭王姬跟孙侍妾两两对了一眼，然后掩下眉头，其他侍妾皆低着头，不敢吱声。

        李夫人又咳了一声，说道：“王妃入府，这府中诸多事情都是要一一主持，若不是交个一个妥帖的人我不放心……”

        李茂倩还没说完，孙侍妾急急道：“李姐姐，我觉得郭姐姐就很好啊，郭姐姐人好心善，且在娘家时便主持过家中大局，娘家兄弟又是咱们府中的采办，我觉得交给郭姐姐最为妥当了。”

        郭王姬闻言挺直了腰板，说道：“妾愿一试。”

        “好。”

        李夫人用帕子遮住了唇角勾起的弧度，双眼和善道：“那我便将库房钥匙和账簿交予你。”

        “是。”

        盛京与九州河畔隔得再远，也总有到的时候，一行迎娶人马走了十来天，终于看到了城门口的牌匾：盛京。

        徐温宴挑开马车窗帘，远远的便看到王爷的背影。

        连日来的骑马赶路并不能让阎黎的身影有半点狼狈之色，无论自己何时挑开窗帘偷窥一眼，都能看到这个名声震慑举国上下的王爷挺直的脊背，宽阔的肩膀。

        坐在马背上，与夹道欢迎的百姓微微点头略过。

        好在良辰吉日选在明天，今晚还能在客栈放松一回儿。

        进了城，两边的街道便繁华起来，叫卖吆喝声一片，主城两边的楼阁堆满了酒肆客栈等字样的店。

        “这便是盛京？”徐温宴嫌弃马车里窄，不能让他好好观赏盛京的风采，遂叫人换了马来，明晃晃坐在马背上看景色。

        走在他身侧的是季子明，笑道：“公子怕是第一次来盛京？”

        “是。”

        “老奴之前来盛京采买过，现在的盛京只是一头睡着的狮子，到了夜里，那才是火龙般的盛京城。”季子明摸着短须，说道。

        “哦，这么精彩吗？”徐温宴眼里有跃跃欲试的意思，今晚宿在客栈，倒是想好好看看这盛京城。

        前头一人匆匆跑过来，跟徐温宴禀报。

        徐温宴见是阎黎身边的小厮常云，便免了礼，问道：“什么事？”

        常云弓着背，拱手道：“秉王妃，下榻客栈到了，王爷下令修整，王妃今晚宿在这里，王爷明日辰时来迎娶王妃。”

        随行的礼官也给他看过这一段，徐温宴微微点了下头，说道：“走吧。”

        下了马，走了几步，便看到红红绿绿的一条巷子深幽幽的不知通往何处，不过此时这条巷子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正要开口问身边的人，却被一只手按住脖颈，把他的头一扭，接着眼前就看到一张严厉俊朗的脸。

        那张脸说道：“王妃对十八巷感兴趣？”

        徐温宴下意识答道：“是。”

        阎黎微微提了一气，他没有料到徐温宴这么坦荡：“你……”

        徐温宴摸摸脖子，他脖子上还有阎黎留下的体温气息，看着负气远去的阎黎，朝匆匆跑来的季子明问道：“季叔，十八巷是什么地方？”

        季子明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原本一群人走得好好的，自己主子掉队了，且站在不成体统的巷子口。

        匆忙擦擦额头的汗，回答道：“公子，那是盛京人人都避讳的花街柳巷。”

        徐温宴回想了一下阎黎脸黑的原因，原来是以为他到盛京第一件事就要去逛花街生气啊，那倒少见多怪了，大家都是男人，有点好奇心怎么了？

        徐温宴追赶上了阎黎的步伐，避开手下人轻轻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十八巷就是那种地方。”

        阎黎闻言，放松了绷紧的身体，说道：“嗯，今夜你就在这里，我回去王府，明早来接你。”

        徐温宴点点头：“好。”

        听到如此顺从的回答，阎黎意外得偏过头看他一眼，由于路途长远，两人早就换了婚服，此刻两人身上都是常服，徐温宴一身的月白长衫，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用上好的羊脂玉簪子别着，手里执着一面松竹折扇，看起来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实在不像是对花街柳巷感兴趣的人。

        阎黎微微咪了咪眼，他为人正派，在朝中嫌少与人结交，自然更不会去那种地方，但他此时却也不得不叮嘱他的王妃一句。

        “不许去逛花街。”

        徐温宴：“……”

        他就是在十八巷巷子口多站了一会儿，怎么成了这人嘴里爱逛花街的人了？

        徐温宴白了他的未来夫君一眼，摇着折扇走进客栈，看那背影，颇有无语的意思。

        阎黎自己也怪道自己小人之心了，徐家诗书传家，家风森严，怎么可能养出个逛花街的嫡子。

        阎黎安置好自己的王妃，前脚刚刚离开第一客栈，后脚，许多慕名而来的学子便纷纷投了帖。

        季子明站在门口，接过小厮整理上来的帖子，匆匆扫了几眼，便回禀徐温宴：“公子，都是咱们书院里出来的大人们，听闻公子到京城了，都想一一拜见公子。”

        徐温宴在儒林中从他十八岁舌战群儒并摘冠后便声名鹊起，许多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读书人都想见一见这位才貌双绝的公子。

        只可惜徐家本家只做教书育人的工作，徐温宴参加科举止步于取得举人，再然后，便被赐婚了。

        男子嫁人，便如女子嫁入婆家，没有做女孩时受宠随意，男子嫁人了，便说明他此后与科举无缘了。

        因为本朝律，男妻与女子同等，不得涉足政务，不得入朝为官。

        这便是满朝文臣跪在崇武门前请皇帝收回成命的原因，徐温宴惊才绝绝，将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少年人困在一方后院，实在是可惜。

        徐温宴一一看过名单，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新帝继位，新人与旧人都在试探磨合中，不可让新帝觉得我徐家与朝臣勾结成党，这对我徐家百害无益。”

        “去告诉诸位大人们，就说帖子到，便是拜过我了，让诸位大人不用等了，都回去吧。”徐温宴把帖子一一放下，这其中有不少是他许久不见的同窗，师兄，师弟。

        但是现在接触这些同窗，只会让同窗此后被新帝划割到“与徐氏为伍”的阵营。

        便是害了他们。

        徐温宴坐着冥思片刻，夜色已浓，明月高挂。

        季叔跑上跑下送走了大人们，又匆匆跑回来敲了敲徐温宴的门：“公子，睡了吗？”

        徐温宴还在床上打坐，睁开眼眸道：“进。”

        季叔进来，掩了门，说道：“王府中人派人送来了一份名册。”

        徐温宴支着额头，眼中有刚刚冥想后的通透，懒懒道：“什么名册？”

        “这……”季子明拿着那名册，翻看了几页，合上，说道：“大概是内院女子的花名册。”

        徐温宴皱起眉头，不解道：“送这个东西来干嘛？”

        季子明闻言躬了躬腰，低头尴尬不语。

        徐温宴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哦，也就是说，我以后就是王府的主母了？”

        季子明：“是。”

        自家的主人终于想通了呀！

        徐温宴揉了揉额头，他终于接受自己要嫁人的事实，有气无力说道：“送过来吧，我瞧瞧。”

        平时手中只执圣贤书的徐大公子，此刻手里翻看着王府内院的女眷们的花名册。

        王妃那一栏空空如也。

        王妃之下是侧夫人，李茂倩李氏，雍和元年入府，年二十。

        跟自己同岁。

        侧夫人之下是王姬，设两位，郭氏、王氏，也是雍和元年入府，年十七。

        王姬之下就是侍妾了，侍妾的名位比较多，徐温宴只扫了一眼头一位孙氏，便合上册子。

        问道：“送册子的人可有表明身份？”

        “有，是一位姓郭的兄弟送来的。”

        “郭？”徐温宴又翻开册子，对着册子找了一遍，在王姬的位置找到了一个“郭宜家”的名字。

        不用想，郭氏兄妹这一趟明显是讨好新王妃的意思。

        徐温宴收起册子，对季叔说道：“去告诉郭家兄弟，说郭王姬的意思本公子知道了。”

        季叔很快收起册子，拿下去跟人回话了。

        徐温宴站在三楼，看了一眼城中的景色，满城只有王府灯火通明，不少仆人还在布置明天的婚礼现场，通红的灯笼挂着，让全京城都知道他徐温宴明日便要风光入府了。

        季叔打发人走后，重新回了徐温宴房里，温声道：“公子，该睡了。”

        徐温宴看了看那个四四方方的王府，围墙围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拼命想进去。

        “季叔，你说我娘这些年在后院，是怎么过来的”徐温宴背手问道。

        季子明不敢回答，主家的事情，奴仆不能随便议论。

        “罢了，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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