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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打檀郎


28一打檀郎

        吁——

        嘶——咴——

        疾驰的马车似乎遇到了什么障碍物,陡然停了下来。飞奔的枣红色大马被赶车人猛地勒住嚼头,前蹄陡然离地,连带着将马车前轮掀起,在空中滞留一瞬后重重落地,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冰绡在车内只觉身子不稳,而后不受控制地从车头摔到了车尾。

        “呃……啊!”

        太子的腰背撞到了车椅边缘,虽有软毯包裹,仍不免吃痛。

        刹那间的变故给了冰绡逃脱虎口的绝佳时机,她迅速从太子身上爬起来,身体蜷成一团,兔子一样从车窗跃了出去。

        太子恼怒极了,红头涨脸地爬了起来,掀开车帘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杀才!怎么回事?”

        车夫也吓得不轻,见状慌忙跪地磕头,一迭声地“饶命、恕罪”。

        太子一抬眼,却见到斜前方停着一驾黄顶软呢小轿。

        一位身量纤纤,形容娇怯的宫装女子疾步下轿,纤眉弯目下一颗朱砂泪痣因情急而红得发艳。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这赏花宴席名义上的东道主,九公主明意。

        冰绡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甫一见到明意便如见了救星,一滚身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她跑来。

        明意一见她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模样,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整个人快步迎上前来,一把将冰绡揽在怀里。

        再看向太子时,素日里怯生生的面孔罕见地带了怒容,声音清冷寒肃。

        “皇兄连伦常都不顾了么?”

        太子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又是皇后嫡出,自小娇生惯养,任性跋扈惯了,素来对一众妹妹不假辞色,谈不上什么手足之情。

        九公主生母身份低微,她又是个怯懦的性子,在宫里惯是做隐形人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司徒静才敢假九公主之名设下此局。

        若换做是贵妃娘娘所出的十公主,司徒静恐怕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说到底,什么真龙天子,什么皇亲贵胄,没了良心天理的约束,做起事来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与市井之人有什么分别?

        可平日软惯了的人,忽然间硬气起来,一句话问得掷地有声,便足以令人震惊了。

        太子理亏在先,这番丑事又是被自己的血缘之亲撞见,不由得不令他羞愧。

        在色厉内荏之人身上,这份羞愧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了恼羞成怒,于是他恨恨地骂了一声“滚开”,而后狠狠摔了车帘,一下子隔绝了九公主锋利的目光。

        车夫会意,连滚带爬上了车,赶着马车一溜烟跑了,在秋日的晴燥空气里平白激起呛人的烟尘。

        九公主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泄了气一般,连扶带抱地将冰绡带上了自己的小轿。

        冰绡后知后觉地开始哭泣。

        她紧紧搂着九公主的腰不肯放手,整个人哭得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眼泪已经干涸、却仍然抽搐着哽咽。

        九公主虽然年长冰绡几岁,可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状。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冰绡,只能任她抱着,一手轻轻理着她散乱的头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对名义上是姑嫂,实则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在此刻仿佛忽然变得亲密无间。

        冰绡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眷恋女孩子身上温柔干净的气息。

        这气息令她安心,令她感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九公主想掏出帕子帮冰绡擦眼泪,可是冰绡抱得太紧,她掏不出来,只好用袖子擦。

        拨开凌乱的额发,九公主清清楚楚地看到冰绡红肿的脸颊。

        嘴角的血本来已经凝住了,因为失声嚎啕又裂开了,渗出新的鲜血,殷红刺目。

        九公主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将冰绡的头搂在自己小小的怀里,下巴紧贴着的她额头,与她一起抽泣。

        “对不住你……我、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幸好你来了……呜呜呜……”

        冰绡在明意怀中安心地哭泣着,渐渐昏沉睡去。

        睡梦中,她恍惚听见落轿声,马喷响鼻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好像是哥哥的声音,他说“……今日多谢你。”

        又好像是七哥的声音,他说“我来”。

        等到冰绡费力地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阮七的怀中,马车里还有青时和檀琢。

        看见亲人熟悉的面孔,冰绡又忍不住地委屈了。

        不用他们问,她便开始抽抽哒哒地说起了前因后果,从接到帖子开始,到司徒静、太子、庆郡王、平兰、平蕙以及九公主明意,他们每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口齿清晰地一一讲了出来。

        后来说到在马车里,被太子意图强迫,她浑然忘了车里还有个檀琢,只当是在两个哥哥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讲的。

        她又说到情急之下她想要咬舌自尽,便感觉腰上一紧,抬头就看到七哥的眼睛红了,额上尽是青筋。

        她方才想起来,对着阮七歉然道,“对不住七哥,我把你送我的簪子弄丢了。”

        阮七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有浑身的力气却无处使,满腔怒火熊熊燃烧着,又一点一点被她的泪浇灭,化成满腔满腹的酸涩,哽咽了他的喉咙。

        他拼了命压抑着,然后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摇头说“不妨事,明日我再给你寻一个。”

        青时的眼睛也红了。

        京城数月,假作纨绔,周旋于浪荡子之中,无一日不做小伏低,无一日不忍气吞声。

        今时今日,父帅尚有兵权在握,太子就敢如此对待冰绡,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之事;他年他月,待皇帝将阮家兵权温水煮青蛙般消解,届时太子登基,还有阮家的活路么?

        有些路,纵然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或可博得一线生机。若听之任之,只能坐以待毙。

        那颗蛰伏在内心深处多时的种子,在与忠义节烈做出殊死搏斗后,终于在冰绡的泪水中,哗地破土而出了。

        用力握住冰绡的小手,青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檀琢冷眼在旁看着,心中滋味复杂。

        太子此举无异于将阮家进一步地推开,而阮家与朝廷离的越远,就与云州离得越近。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至少应该在心中暗暗地幸灾乐祸。

        可当冰绡如此狼狈地撞入他眼中时,他心中的滋味却并不好受。

        那样一个眼睛黑亮、惯会胡说八道的小姑娘,活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忽然就神色黯淡奄奄一息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那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檀琼。

        小时候的檀琼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喜欢整日缠着他玩。

        他被缠烦了,虎着脸吓唬她,她就会气得哇哇大哭,就像冰绡从前那样,哭得理直气壮,哭到鼻尖通红。

        她也很好哄,只要他随便从外边带什么新鲜的小玩意给她,她就会破涕为笑,咧开小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后来……后来父王娶了庆裕帝的妹妹、北辰大长公主明婉,封为正妃,宠爱异常。

        母妃含恨而终。

        自己一夜间转了性子,整日里往外面跑,谋权财,谋兵马,谋社稷。

        檀琼整日留在府中,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自己一次。慢慢地,兄妹两个就生疏了。

        若今日之事发生在檀琼身上……若是檀琼,檀琢不敢细想。

        与江山社稷相比,女人向来是不值一提的。

        昭君出塞以平边祸,传为千古美谈。可少有人提及,呼韩邪单于故去后,昭君被迫“从胡俗”,竟然不得不再嫁呼韩邪与前妻所生之子。

        至于三十三岁,昭君香消玉殒,只是因为塞外的风雪不养人么?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若没有多情诗人这一缕叹息,恐怕连这份怨恨,也要淹没在长河涛涛的喧嚣之中了。

        金人攻宋,徽钦二宗献出后妃、公主、族姬和上千名不知名姓的平民女子作金人军妓,供金军淫乐,以充“犒军金”。

        这些女子真切的不幸和血肉淋漓的痛苦,被史笔一挥,写作“靖康之耻”。

        于是女人的苦难转换为男人的耻辱,成为唤起斗志的一剂良方,在往后千百个相似的场景下被熬煎成汤,狠狠洒在疮痍满目的土地上,灌溉出新的忍辱负重、新的壮怀激烈。

        这些原本都是……没什么的,青史几万卷,卷卷有悲声,向来如此。

        檀琢素有心狠手辣之名,又怎能惮于以一小女子的人生祭旗。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临时起意,妙笔一挥。以阮氏一小女的名节、婚姻和后半生为代价,成功地挑起了皇室与阮家的矛盾。

        可是当这个小女子如此具象地在自己跟前诉说委屈时,檀琢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除了心软之外,也许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这种不由自主令檀琢感到陌生和厌恶。

        于是他皱皱眉,莫名其妙地插嘴道:“谁告诉你咬舌可以自尽的?且不说你能不能咬断,就算你真咬断了,那点血流也要不了你的小命,只能教你成为一个小哑巴!”

        这话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一出口,檀琢就有点后悔了。

        若不是今日九公主遣人报信时,他恰好与阮青时同乘一驾马车,而又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寻一个稳妥的地方教他下车,他也不会不尴不尬地在车里目睹这一幕。

        冰绡似是才留意到他的存在,不禁撑起半个身子,指着他质问:“你怎么在这?”

        是啊,他怎么在这?

        其实以他的身手,大可寻个机会翻下车,这一路上经过几个闹市,掩人耳目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赖着不走,不过是有些担心她而已。

        他想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出什么事。

        好了,现在人家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再留下去便不妥了。

        檀琢有些讪讪,“今日事出有因,檀某……”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及他说完,那小姑娘竟坐起身子,再次质问道。

        一张小脸肿得不成样子,下颌和眼下已经现出淤青,嘴角是向下撇的,显是忍着哭腔,委屈极了。

        檀琢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她的脸,也不敢与她对视。

        “阮冰绡能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

        冰绡说得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檀某只是想劝阮姑娘,好死不如赖活,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再寻……”

        檀琢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脸颊一刺,挨了小姑娘一记极重的耳光。

        檀琢懵了。

        自己在这世上活了整整二十年,还从没有人敢打自己的耳光。

        就是自己那偏心的亲爹、老糊涂的恩远王檀仲衡,也只是在自己小时候,着人打过自己的屁股。

        她、她怎么敢?

        檀琢有些羞恼,那张冷玉般的面孔平生第一次染上了薄红。

        罢了,罢了!是他理亏在先,是他对不住人家。

        这一巴掌是他该得的。

        现在他滚行了吧?

        可是还不待他滚,那小姑娘就红了眼,像一只发了失心疯的幼兽,一下子跳将到自己身上,对着自己的脸、脖子和胸膛,胡乱地又抓又咬又蹬。

        青时和阮七显然也没料到事态竟然发展至此。

        不过他们二人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很一致地怒目逼视檀琢,似乎只要檀琢敢稍加还手,他们二人就要暴起,当场灭了檀琢。

        檀琢心中苦笑。

        还手么?还不至于。

        他檀琢的确声名狼藉,但还不至于要到打女人的地步。

        更何况这位……女人……还是这样一位小姑娘!

        檀琢用手护助自己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而后便岿然不动了。

        好一副任君处置、泰然自若的样子!

        冰绡简直要气死了,一张口狠狠咬住他裸露在外的耳朵。

        “叫啊,你怎么不叫?”

        “把你耳朵咬掉了,看你叫不叫!”

        冰绡昏过去之前,满脑子都是檀琢的耳朵。

        “耳朵……唔……咬死你……”

        她说着,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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