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余痛

那一晚，林清落站在原地，独自惆怅……

        没一会，星光敛散。如帘的雨幕悄然而至，在暗夜里掀起又垂落。夜变得更凉，凉透她的心。雨打湿她的脸庞，像是在责备她的无情。她一夜无眠，情绪起起落落，时不时抽泣。泪就像决堤的流水，断断续续，难以抑制。

        林清落背靠墙，抱膝，无声涕泗。她想过，真到分手那天，她肯定不会哭了。事实是她哭得比往前还要难受。

        顾秋凉回到宿舍后，呆坐着，眼神空洞无物，整个人毫无精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分手。他只是怕，怕她会为了分手说出更多违心的话。她说过，不喜欢欺瞒，却想要否认她喜欢他的事实。

        顾秋凉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他想给她时间考虑，可是她不需要。他的林清落，一旦冷静，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却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不是双向奔赴，他强求也没用。

        他气自己无能。林清落想要抽离这份感情，仅仅是因为她说的两人所追求的不同吗？他们的感情也像无数情侣一样因为分道扬镳结束吗？他曾经那么坚信，他们是不会分开的。却，一样难逃厄运。

        坐累了，他开始趴桌，侧头枕在伸直的左手上。他的余光瞥到了一张纸条，半角露出在他常翻的书页外。

        他把那张浅蓝的纸抽出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寥寥几行。

        “不论我们的未来如何，请坚定你选择的路。顾秋凉，我希望你一切都好，预祝你保研成功。”

        她是什么时候塞在书里的？至少在他保研之前。

        顾秋凉才明白，林清落早有计划，只是从未告诉他。他对此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时候被她排除在外了？在这之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讨厌他的行为，满满都是偏爱。

        分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交集。顾秋凉见到林清落的机会少之又少。

        林清落自那以后，就开始参加各种招聘会，在北葵市和零榆市来回奔走。

        两人没有了联络后，顾秋凉无法了解她的行踪，自然找不到她的身影。

        哪怕偷偷关注，他都失去了资格。

        直至拍毕业照时，他才遇见了林清落。她穿着一身学士服，两个小辫子自然垂在胸前，青春又亮丽，一笑即能揉碎暖光，自带光芒。很久没有看她笑了，顾秋凉很想找她，却隐忍克制了。因为她看到他时，笑容敛起，眼神闪躲。怕成为打扰，他放弃了，只将他的爱意收藏起来。

        不久，林清落跟陈静拍了几张合照就走回了宿舍。

        那天，顾秋凉在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多小时。直至夜幕暗沉，他都没等来她的出现。他失望地回去了。

        只是他不知道，林清落买了当晚凌晨的车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林清落离开了零榆。

        顾秋凉知道消息，是在两天后。按理说，毕业照后的几天是同学们组队自由拍的时间。他发现林清落并没有出现在陈静的身边。她们一直要好，林清落不会缺席才对。

        顾秋凉在陈静的休息间隙，试着询问，才知道她提前离校了。陈静作为她最重要的朋友，她都没打算告知陈静自己要去哪里。只在出发前给了陈静一份寄语“一念既出，万山难阻，且行且珍，顶峰相见。等我联系你吧。”

        但她没有给他任何寄语，一句话都不曾。

        林清落做出的每个决定，都让顾秋凉觉得陌生又无情。他试过联系她，毫无回应。她就像一阵风，从他的世界错过，去影无踪。

        她，曾是他的所念所想，无法忘却。那些携着简单纯粹的爱恋，如冬雪飘过时光，杂入了悲伤。

        顾秋凉保研到了同专业实力更高一筹的南栀大学，依然位于零榆市。但这份欢喜再没有分享的冲动，他最想倾诉的人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城市离开，留他一人迷茫。

        ……

        自离校回家，顾秋凉颓靡了一周。他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人，尤其是林清落远走，还不回他消息。他无法接受他守候了她那么久，本以为盼得来云开月明，却还是在毕业季逃脱不了分离的宿命。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的点点滴滴，越是美好，越痛苦。

        饭点时间，顾秋凉从外面散心回来，关门声极轻。

        陆瑾嫣从厨房搬出晚饭摆在餐桌上，对坐在旁边看报纸的顾宸宇感慨道：“秋凉最近失恋，情绪不太好。”

        陆瑾嫣并不了解他们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多问，只觉惋惜。

        顾宸宇一如往常地淡定，只觉得这是常态：“这有什么？成年了，也该学会取舍。他们确实不合适。”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陆瑾嫣不明所以，顾宸宇一向不喜关注别人的情爱故事，却能评论出不合适。他难不成慧眼独具？

        顾宸宇平静地翻过一页报纸：“我找过那个女孩谈话。”

        顾秋凉刚弯腰脱好鞋，准备换上拖鞋。顾宸宇的话语如五雷轰顶般传入他耳际。这怎么都不在顾秋凉的预料中。听见陆瑾嫣说他失恋了，他仍是麻木的。他在学校就跟同学们解释过无数遍他们分手了。可当知道父亲和林清落见过面，顾秋凉的心怔了一下，半天缓不过来，脑子嗡嗡响。那时的林清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顾秋凉了解，父亲向来严厉冷酷，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儿子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他去找了林清落，那么结果多半不好。

        她提分手是害怕被抛弃吗？顾秋凉想起之前他问她的话。不被父母认同的感情，会坚持吗？她果断回复不会，一个美满的家庭不该被任何人破坏。

        陆瑾嫣有些忧愁，总觉得心慌，看着顾宸宇，问：“你说什么了？”

        “说实话呀。她的家庭情况复杂，也没有要深造读研的打算，他们难免不同轨。”

        陆瑾嫣的表情逐渐冷沉：“顾宸宇，你干的什么事？”

        “我说的不对吗？”

        “你出面，不用想都知道那女孩能吓成什么样。你但凡说一句他们不合适，那女孩懂事的话，都会分手。”陆瑾嫣实在生气，抽走了顾宸宇的报纸，狠狠丢在地上。在她看来，父母不该干涉孩子的情感，“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秋凉的人生，他喜欢谁都行，只要他愿意。”

        顾宸宇无法理解这份感性认识，用他一贯的逻辑反驳道：“不合适就要尽早分开，坚持下去结果不也一样？”

        陆瑾嫣揉了揉眉头，怒目圆睁，重捶了一下顾宸宇的后背，说，“你又不是他们。就算走不到一起，那也不要有你的原因吧。你是他父亲，你出面就代表了在替他擅自做决定。太武断了！”

        越说越来气，陆瑾嫣不想跟面前的这个男人争辩，转身想出门透透气。

        却不想，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顾秋凉：“秋凉？”

        很明显，顾秋凉的脸上乌云密布，没有回应她的叫唤。这让陆瑾嫣有些不知所措，他应该也不知道那件事。这些年来，顾秋凉很少在家有不良情绪外露，几乎都是温和沉默的形象。

        “什么叫不合适？”顾秋凉蹙眉，声音低沉得可怕。从林清落和顾宸宇的角度，他们给他的理由都是不合适，他觉得荒谬，“我算什么？傀儡吗？”

        他在按着父母期待的方向努力，学习优秀，乖巧能干，能者多劳。但长大了发现，他连选择权都没有。仅仅是因为不合适，他的喜欢被全盘否定。父亲从小告诉他的那些所谓的美好生活，让他觉得一点都不好，至少在情感上，他从来都没有如愿。

        “我以为她要分手是因为我给她太多压力，逼迫她考研，忽略了她的感受。这些理由已经够沉重了，可为什么要有爸说的不合适？什么是不合适？金钱，地位，还是学识？”

        顾宸宇被顾秋凉问得有些愣，他的儿子第一次用这么冷的语气质问他这个父亲，还目显森然：“你们的观念并不合拍。我那是为你好。那女孩也承认你们之间存在差距。如果做不到并肩而行，这份感情就难以长久。”

        “怎么就是为我好？从小到大你就只会告诉我要怎么做才是最好，只要我听话，我的人生就会如鱼得水。在这之前即使我多有抱怨，也照做了。可是爸，你有问过我为什么是她吗？”

        顾秋凉感觉心底有什么在破碎，满心房被插入玻璃渣，刺痛到窒息。

        合不合适，值不值得，从来都应该由他说了才算。他不要接受任何人的评头论足。

        “初三，你就只关心我的成绩，从不过问我有多久因为焦虑没睡好觉。某次模拟考我故意不写大题。你除了一脸凌厉，没有任何表情。在我觉得世界一片灰暗时，我看到了那样惬意活泼的她，羡慕至极。是我需要她而不是她攀附我。我见过她在学习上苦中作乐的模样，觉得学习也不错。大学前我就只是默默关注，和她一样追寻你们说的星辰大海。她是我喜欢了好久的人，甚至企划过只有她的未来，你让我怎么办？”顾秋凉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眼眶濡湿，说话的声音看似平静却透着绝望的气息。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他竟然对父亲抱有期望，认为他会因为自己喜欢林清落而支持他。

        顾宸宇听到顾秋凉的坦白后明显震惊，但还是敛起内心的那丝感性，他该教给顾秋凉的是理性看待，顾宸宇只淡淡地回复一句：“时间可以消磨殆尽，没有什么不能过去的，该舍弃时就要学会果断。”

        “那你放弃我吧。我什么都不想要了。”顾秋凉怒火中烧，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以为父亲多少能理解他，却没想到还是那么无情。

        “顾秋凉，你翅膀硬了吗？”顾宸宇怒目直视顾秋凉，提高音量，厉声问他。

        “早就被你折断了，哪来的硬气？”

        顾秋凉不想再收敛。这么久以来，他只在内心消化那些失落和悲伤。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从来没有人替他想过。

        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仿佛即刻能爆发一场战争，周围一片冷寂。

        “秋凉，妈妈带你回房间，不要吵架好吗？”

        顾秋凉知道自己情绪失控，谁的话都不想听，甩开陆瑾嫣拉他的手，重重地摔门，跑了出去，全然不顾陆瑾嫣的叫唤。

        陆瑾嫣对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初三时自己的儿子就是这么吵了一架后，出走一夜没回来，让她担惊受怕。

        以前他有再多不愉快，只要陆瑾嫣劝慰他回房间聊聊，他都会答应，最后还是他劝她别多想。

        初三出走，他默不作声地回来，主动跟顾宸宇道歉，还承诺会好好学习。她以为是自己儿子长大了，只顾着欢欣鼓舞，却忘了询问顾秋凉是怎么想通的。经过今晚他的诉说，可能多半跟林清落有关。

        陆瑾嫣见过林清落，很是满意，毕竟她知道顾秋凉倾心已久。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己儿子对林清落笑得开朗的模样。那跟在家里的沉闷稳重迥然不同。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喜欢，真诚而宠溺。所以，当时她就真心希望他们能走到最后。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分手，更没料到宸宇会找对方谈话。连她都没法接受的事实，更何况自己的儿子。

        陆瑾嫣瞪了顾宸宇一眼，二话不说穿上外套，也走了出去。

        顾宸宇一直都觉得自己给儿子铺的路是最好的，也习惯从小严格要求他们，从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喜欢。矛盾没有激化前，他以为自己的儿子都很乖顺，他们也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但这次似乎不同，儿子脾气上来的时候，跟自己一个德行。

        顾宸宇以为林清落会告诉顾秋凉他找过她，顾秋凉知道而默认。现在看他反应这么激动，才明白顾秋凉毫不知情。顾宸宇一时觉得自己做事欠妥。林清落主动提分手总归和他一样为顾秋凉好，但这是在他的影响下做的决定。

        顾秋凉不知道自己能去哪，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了绿野公园。

        看到绿野湖的那刻，他的心底泛起一片酸涩，他还是想她。对林清落的这份情感就像拔不掉的刺，在心里时不时抽痛，不断提醒着他，她一直都在。

        可是，他们分隔两地，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

        在北葵的林清落，此刻正对月沉思。她曾对他说过：“我甘心，于日升月落中，只钟情一人。”

        那是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至高空。一片半透明的灰云徐徐而来，将月光浅浅地遮挡。天幕之下，笼罩着若隐若现的轻烟，凄迷而朦胧。

        她没法陪他走过岁岁年年，往后，惟愿她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顾秋凉坐在许愿池的石英台上，在想，失落时和风击个掌，会不会带着他的思念，送到远方的那个人呢？

        他抓不住跃动的光影，昏黄的灯光映着他落寞的身影……

        即使他是被抛弃的，也做不到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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