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夜已深，南离世子府书房中，盛焱同扶雩还在对弈。

        扶雩打了个哈欠，“阿焱，皇上召你回京，说是皇后娘娘思念儿子想要团聚几日，我怎么总觉得不仅如此呢？”

        盛焱手中的白子未落，悬在空中，“近日礼部在准备合发礼之事。”

        “合发礼？你同小柒的？”

        盛焱不置可否。

        扶雩突然笑出声，抱胸靠在榻上，面带几分揶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小柒她喜欢你，但是她不喜欢太子殿下。”

        盛焱瞟了他一眼，子落棋盘，“你输了。”

        “切，”扶雩浑不在意，“同你下棋我赢过几回，哎你要走了？”

        盛焱起身整理着衣袖，“恩。”

        “那你打算告诉小柒实情吗？”

        盛焱推开门，脚步顿了一瞬，没有言语。

        东宫门前。

        花柒正坐在门外石阶上仰头看天，只有稀疏不明的几颗星星。

        她实在睡不着，毒药之事，合发礼之事，搅得她心烦意乱。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眸中。

        “成大人！”她飞快地跳下石阶，迎上对面而来的盛焱。

        盛焱似乎没想到这个时辰能撞见她，人愣了一瞬，微微垂首行礼，“小主。”

        “成大人今夜当值吗？”

        “是。”

        “路过东宫？”

        “是。”

        “哦。”花柒莫名有些失落。

        “小主为何深夜在此？”

        花柒仰头呼出一口气，“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

        盛焱垂眸看着她似有心事的小脸，没说话。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花柒的心情更低落了几分，悻悻道：“不打扰成大人巡夜，我回去了。”

        小姑娘纤弱的背影蒙着一层落寞，在宫灯下缓步前行。

        花柒提起裙摆，正欲跨过高高的门槛，后面的人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小主。”

        花柒回头望着那人，“成大人有何事？”

        盛焱站在原地，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可想看花灯？”

        花柒怔楞了片刻，眼睛倏然明亮起来，惊喜道：“想看！”

        酣睡正浓的盛京城，一匹灰白战马穿城而过，驶入广袤的山林。

        花柒同盛焱同乘一骑，在疾驰的马背上竟丝毫不觉恐惧，反而生出淋漓尽致的爽快。

        身后的胸膛坚实温暖，紧紧将她裹在怀中，她倏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马儿就此向前跑下去，不要再走回头路。

        过了不知多久，身后之人勒住了缰绳。

        果然是那座小山。

        盛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沉默着走上狭窄的山路。

        花柒心跳得厉害，不知是骑马颠的，还是别的什么。

        一路虫鸣花香，沁入心脾，花柒第一次真切地闻到属于这里的味道。

        山不高，路虽狭窄却算平坦，二人不知不觉便到了山顶，那颗桃树之下。

        花儿已经谢了，满树嫩色的新叶，被月色镀了一层银光。

        盛焱铺了巾子在那块大石头上，拉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她身后。

        花柒回头看了一眼，“你坐过来。”

        话听起来似有几分命令之意，神情却似有几分撒娇之态。

        盛焱迟疑了片刻，终是坐到了她身边。

        花柒兀自扬了扬嘴角不再理他，抬头望向深空，满眼的星星，犹如无数的花灯。

        此刻，她不是花柒，也不是东宫小主，而是一株生在广袤原野中的小花，白日沐浴阳光清风，夜间汲取星月精华，短暂绽放，渺小自在。

        忽而一阵山风拂过，令她打了个颤。

        身旁之人脱下披风，覆在了她的披风之上。

        花柒心中的阴霾渐渐退散了，世间很大，路在脚下，她有双脚可行路，她还活着，向前走便是了。

        天边渐现鱼肚白，花柒知道要快些回宫了，她没什么，成大人官职在身，耽搁不得。

        “成大人，我们回去吧。”

        盛焱点头，将她扶了起来。

        坐的时间太久了，她起身才发现腿已经麻了，整个人直接倒在了盛焱身上。

        盛焱的身子僵硬着，轻声问：“还好吗？”

        花柒脸颊发烫，含糊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半拥抱的姿势半晌，直到花柒的腿恢复如常。

        “快、快走吧。”她不敢抬眼看人，只低着头往山下走。

        盛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她都心跳如雷，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稍不留意便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所幸身后的人及时拉住了她。

        “我背你吧。”盛焱道。

        花柒胡乱地点了头，被背到山下送上马的时候人还是恍惚的，脸上的热意有增无减。

        她第一次觉得林娇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小姐们动不动脸红心跳的，着实不是瞎编的啊，她哪一次见到成大人不是如此？都快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了。

        白鹰马脚力无敌，很快便到了城门外。

        花柒又被盛焱用披风兜头遮住，一路跑到皇城。

        盛焱带她从狗洞那处的宫墙飞了过去，没有撞见任何人。

        在东宫大门外，花柒垂着眼眸，吭吭哧哧道：“昨夜多、多谢成大人。”

        盛焱盯着她的头顶，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不谢。”

        成大人玉树临风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消失不见，花柒才转身进宫。

        一夜未眠，但此时的花柒精神却是极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调。

        阿灵迎了出来，焦急道：“小主是去了哪里？奴婢早起便发现小主不在房中。”

        “醒得早，去御花园散步了。”花柒随口胡诌。

        早膳十分，她吃了足足两大碗粥，一碟肉包。

        阿灵几乎惊呆，“小主许久不曾有过这么好的食欲了。”

        花柒心思一动，状似随意道：“雪梨汤好喝，今日再做些吧。”

        “是。”

        就这样，连着两日，阿灵每日午后都会端雪梨汤来。

        但是，花柒再也没有闻到过丝毫异样的味道，喝下去也果真没有任何不适。

        这一日，端雪梨汤进来的不是阿灵，而是当初花柒从孟轻婉手下救出来的那个小婢女，齐英英。

        齐英英善煲汤，自被花柒救到身边便自请去膳房，整日钻研各种汤食给她吃。

        但服侍饭食之事一向是阿灵亲力亲为，从不准旁人插手。

        花柒纳罕，“今日怎么是你，阿灵呢？”

        齐英英没说话，只是蹙着眉头将雪梨汤放到桌案上，然后过去将门关严。

        花柒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怎么了英英？”

        齐英英突然跪到花柒跟前，“小主。”

        花柒吓了一跳，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拦住了。

        “小主，奴婢有话要同小主说。”

        “你说。”

        齐英英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前几日，奴婢新学了一道汤，午后闲时便去膳房想要试做一下，当时膳房只有阿灵一人在盛雪梨汤，奴婢还没来得及进去便瞧见她掏出什么东西往汤里面洒，奴婢当时有些懵，便悄悄离开了，回去后奴婢思来想去觉得不对，便连着两日悄悄去看，瞧见她都往汤里撒了东西。”

        “奴婢不敢声张，这两日只想法子支开阿灵，将她撒过东西的雪梨汤倒掉换了新的，方才阿灵似乎有事，便让奴婢送雪梨汤过来，小主放心，奴婢瞧见这碗她还没来得及撒东西便被人叫走了。”

        “奴婢想着趁此时机将此事告知小主，免得小主出事，只是阿灵她……她服侍小主这么些年……许是奴婢疑心了，若是如此，请小主责罚。”

        花柒怔怔地看着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不是没怀疑过，她的日常吃穿用度都是阿灵一人照顾，所以她在心中暗自为她开脱，甚至乞求上天同她没有干系，直到眼下，她仍心存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隐情，或许阿灵洒的那东西是为她好的呢？

        “英英，”花柒垂眸，低声道：“此事不要声张，明日午后你也不要去膳房了。”

        “小主……”

        “我自有安排。”花柒顿觉疲累，闭眼靠在软榻上，“你先回去吧，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便好。”

        “是。”

        齐英英满面担忧地退了出去。

        花柒睁开眼睛，望着房顶出神。

        不过片刻，才关上的门被推开，齐英英又快步走了进来。

        “小主，凤来宫的赵公公来传话，说皇后娘娘召您即刻去凤来宫。”

        梳妆更衣，花柒在齐英英的服侍下很快收拾妥当，随着赵公公前往皇后寝宫。

        “公公，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赵公公笑道：“好事，小主去了便知。”

        好事吗，她为何总觉心绪不宁的。

        凤来宫大殿之中，除了上首坐着的皇后皇上二人，下首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对她而坐。

        花柒只瞟了一眼，竟觉似曾相识。

        行过礼后，皇后让她坐下，并笑着看向白衣男子。

        “你二人已经多年未曾谋面了吧。”

        花柒心尖咯噔跳了一下，难道是……

        只见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一张黑色面具赫然入目。

        太子殿下！

        她的记忆瞬间回到了九年前，宫门口那个带黑色面具的白衣少年。

        只是如今人长大了，面具也随之变大了。

        太子殿下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一如当年。

        花柒鼻子微动，只觉闻到一股浅淡的桃木香味。

        她蹙眉回视他，涌上一股奇怪莫名的感觉，这味道，这身形，为何同那个人有些相像……

        皇上突然咳嗽了一声，花柒猛然回神。

        她急急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只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皇后笑道：“礼部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十日后恰逢吉日，你二人便行合发之礼吧，焱儿，你也好多待上几日。”

        花柒猛然看向身旁的太子。

        只见太子殿下安之若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便俯身给上面的二人行礼。

        “谢父皇母后。”

        你……你怎么能失言呢？花柒心里顿时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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