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梁老家主梁立姓梁，出生于勉强还可以称作氏族世家的梁家。一个姓氏传承时间够久，那祖上实打实肯定阔过，族中子弟不论文臣武将多少也能青史留名几个。人数不多，足够支持家族传承至今。

        梁家就是百足之虫，要死不活。一个远离都城偏居一隅的家族，传到梁立爷爷那一辈各种情况就不太好了。

        情况再不好多少还是可以给予族人一些庇佑的。即便是旁支也是受到了祖宗余荫庇佑的。

        梁立爷爷那一支只能算旁支的旁支。

        旁支的旁支，家族存下来的土地还是足够梁家舒服过日子，显摆一下豪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家旁支的生活也不是平民可以想象的。

        如果人世间一直太平那一切都还好说，只是不太平的日子反而是常态。

        日子一直太顺也不是好事。后代不上进，梁家就没有可以挑起大梁的人。

        后辈吃着老辈人留下的家底，在山外混乱的时局中，梁家这么过日子，会被更强大的家族‘咬一口’也不奇怪。

        到梁立他爹成年的时候，家中已经没有昔日辉煌的样子。再加上梁立的爹在家族里地位不高，就更边缘化了。

        日子勉强过着，梁立他爹到了年纪也娶不到什么好媳妇。

        第一个媳妇论家世，勉强门当户对，没什么嫁妆，嫁进门过着拮据日子硬是撑起了一个排场。那位夫人养下两个儿子。可惜！在两个儿子十四五岁的时候那位梁夫人就得疾病去世了。

        第二个媳妇就是梁立的亲娘。梁立的亲娘作为继妻，因年轻貌美被梁立的爹娶进家门。她没有可以讲的门第，又有山里血统，时常被梁家人嘲笑。她嫁妆也不多，唯一的地契也不过是山地，深山老林叫人看不上。这样子她在那个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日子不好也得过，梁立的母亲拖着一直不太康健的身体，心情抑郁，拖到梁立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梁立的爹对于自己儿子多少还是在乎的，学习是亲自教授，武艺也请了专门的师傅。可惜不是命长的人，没几年也死了。

        家里年长的兄弟们都已经娶妻生子，这十二三岁的弟弟自然无比碍眼。他们直接将这个小弟弟赶出了家门。

        血脉亲人有心狠的，也有心善的。梁立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接回了家。说是母亲的亲戚，关系也比较远，可以叫一声表舅。又过了两年梁立年满十五，人高马大，没人可以看出他只有十五岁。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混着过了，哪里知道突然起了战乱。小民百姓整日惶惶不安，表舅一家决定去表舅母的娘家避祸。梁立不想远离家乡，这块地方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但是还是不想离开。

        表舅不放心这小子一人住在小破镇子里，便告诉他没办法在父亲家族的地界生活，就去母亲那边的山里。

        山路艰难是真的，山上树林茂密靠山吃山还是可以的。梁立的娘给他留了不值钱的山地，有地就可以安家，安了家有口吃的就可以过下去。

        下定决心，梁立收拾包袱带上干粮一路走到了乌象村。

        后来梁立安定下来也回梁家看过，不过被嘲笑是山野樵夫，有辱家门。城里的梁家亲戚们只爱嘲笑他又穷又土。他早就无所谓了，他回去看看也不过是看看他亲爹的坟茔罢了。

        他作为梁立这个人虽未被除族，但是确确实实被他的兄弟们赶出梁家的。家里长辈老人也没人为他说过一句话，只当没这个人。

        没有家族、没有依靠的活了这么多年，梁立没有丢弃梁这个姓氏不过是因为亲爹对他有养育之恩。

        抛却梁家，带着最后的纪念‘梁’这个姓氏，梁立在乌象村开始了新的生活。

        谁也想不到乌象村真是个好地方啊，不缺水，气候还好，山林子茂密野物多，当地人也和善讲信义。

        最最最重要的是梁立那张地契上的土地，宽广且肥力好。他哪怕做个地主都可以安逸过一辈子。

        年轻时候的梁立哪里甘心只守着土地过日子呢。

        顺着西归山道梁立开始了走南闯北的漂泊日子。走的地方多了梁立见识也多了。可惜！大好山河实在不太平。他印象中外面就没有个消停，多少世家人头落地，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天灾人祸凑了个齐全。

        慢慢的梁立也悟出些道理，渐渐就知道了乌象村真真的好处。乌象村所处位置一般人轻易摸不进来，远离争端。在乌象村安稳过日子再好不过。

        积累了足够的家资，梁立结束了走南闯北的生活又回到乌象村，踏踏实实过起了日子。他修祠堂、建屋、种地、打猎、成亲、生娃。随着孩子们长大山里的土地上又生出了一个新的梁家。

        梁立的梁家在山外人看来这家人规矩不通，不伦不类。

        外人看梁家看不到深山野趣，安心和睦，只笑话梁家粗鄙。梁家人却在梁老爷子带领下过着实实在在的舒服日子。‘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说的就是梁家。

        山外世道不安，山里梁家连年丰收不缺粮食，有大屋遮雨挡风，屋内地上有地龙、火墙，不缺柴火燃料，不缺华服美衣，不缺肉食鲜蔬，山珍随便吃，靠着西归山道外出采买极其方便。

        这样的日子外人哪里能够享受？

        既然外人不能理解山里的日子有多好，梁老家主也就不说自己的生活以及家业，安安心心做一个别人眼里的山野樵夫也没什么不好。

        梁鹤鸣躺在梁老家主打下的‘基业’上享受着长辈们的恩惠，围着棉耳罩舒舒服服地卧在摇篮里研究自己的耳朵。这几日她已经适应了自己过于灵敏的耳朵。

        不哭的梁鹤鸣让家里人放心了一些。大家的注意力可以稍微放到其他地方了。比如让她年仅三岁的姐姐在隔壁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哭。

        ‘咦……不过是洗/澡/洗/头用得着这么大声么。冬天里洗/澡/泡/澡可舒服了。’梁鹤鸣暗自嫌弃的想。

        “阿娘，娘。鱼儿乖乖的不要洗头发。啊啊啊啊……”

        ‘听这动静，听这水声，莫不是洗/澡/房被拆了？’梁鹤鸣动了动自己的小手。

        “梁鲲毅，不想被揍就乖乖的。”梁士玉抱着一颗慈母心亲自上阵给大女儿洗/澡/洗/头。

        ‘啧啧……娘真是彪悍。简直不像才生娃一个多月的女人。’梁鹤鸣心里嘀咕。

        “东君。手下留情，孩子还小可别打坏了。”宋仪在屋子里担心地挪动了两步。

        ‘啧啧啧……爹可真是……啊~~我爹该不会是上门女婿？’梁鹤鸣皱着小鼻子。这里的文化历史到底怎么样她还没机会了解。只是隐约感觉到父亲和母亲关系不同寻常。

        “阿留。怎么啦？耳朵还是不舒服么？哎～这么总是带着耳罩不会变成扁耳朵吧？”大女儿这会子他不方便管，宋仪只能来看看运气不太好的小女儿。

        “噗噗……”怎么可以说自己女儿扁耳朵呢？

        “哎呀。阿留是在叫爹么？阿留我是爹爹呀……笑一个……”

        “噗噗……”爹啊～一个多月的小鬼怎么可能会说话嘛，还叫爹，怎么可能。梁鹤鸣嫌弃的把脸转到一边。反正也看不清。

        “哎呀呀……阿留看什么呢？想看看明窗外面么？”

        ‘不想。谢谢。我只想抓紧时间研究我的耳朵。你不要打扰我。’梁鹤鸣用实力拒绝了亲爹抱他到窗边看看的好意。

        看着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小女儿，宋仪在大女儿嗷嗷的背景音下还是抱起小女儿转了几圈。

        给孩子洗/澡/洗/头堪比给猫咪洗/澡。梁鹤鸣回到摇篮里的时候，梁士玉总算牵着女儿从洗/澡/房出来了。

        看到爹，梁鲲毅就像看到了救星，马上跑了过去“爹～呜呜呜呜……鱼儿的头发没了，毛毛没有了。嗷嗷嗷……”

        “又告状……找你爹也没用，不是故意让你光头，之前天天和村里孩子玩儿，还喜欢马，狗，牛，猫。要是身上长虫子怎么好？”梁士玉也是无奈，给女儿洗/澡她一身衣裳也湿了。

        宋仪当然知道自己女儿光头什么样子。这会儿看着糯米团一样的女儿顶着光头他有些想笑“哈！”

        “咳咳咳……注意一下。”梁士玉用眼神示意丈夫不准笑“你看着孩子。我去清洁一下，换身衣裳。”

        “是。东君。”

        ‘哎呀～虫子……这…我以后不会也是光头吧。’这个信息让梁鹤鸣有点慌，什么样的地方为了怕孩子长虱子要给孩子剃头，这还是有钱人家，这到底是什么时代哟？

        丝竹苑里大夫人江桃正听着家里仆人盘账。

        今年添丁进口，过完年节，过完满月，就没什么大事了，大家都闲在家里猫冬，大夫人江桃无聊就叫了家里管事的仆人盘账。

        “今年，你们还进山里不？”江桃剥着瓜子。

        瓜子是厨下现炒的脆着呢。

        “等一段时间吧。到时候问问阿爹。选个稳妥日子进山。”梁士真没事干在一边的炉子上烤肉。

        “午饭吃了那么些。这会子对着下雪天还要吃肉喝酒。你也不是风雅人么。”

        “夫人是风雅人，我自然也是。赏雪吃肉。嘿嘿……夫人要尝一块么？”梁士真切了一块烤肉就要喂江桃。

        “拿走，吃多了上火。我可不想嘴角起泡。”

        梁士真吃了烤肉又喝了一口米酒“吃炒货就不上火？”

        “你这人……要找不痛快么？”江桃粉面含霜，踹了丈夫一下。

        “哪有……哎哎…夫人足下留情。”梁士真位子都没有挪动一下“我叫厨下煮了梨子汤，你留点位置，一会儿吃点。”

        “这还差不多。”

        “阿爹，阿娘。”梁恩璋两兄弟从屋外进来。

        “这是从哪里过来？下雪还乱跑。”江桃拉着两个儿子坐到火盆旁边“你们阿爹烤的鹿肉，快吃两口暖和暖和。”

        “哎哎～我这刚烤好还没吃几口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小子饭量大，梁家的半大小子饭量更大。眼见着这块鹿肉是保不住了。

        “真小气，家里还能少你一口肉。”江桃无奈地拧了一把丈夫“柳叶，把糕点拿过来给大虎二虎垫垫肚子。”

        “爹。我可不稀罕你这肉。这会儿饱着呢。”二虎得意地看着老爹。

        “你们俩又在外面吃什么了。”孩子们都会点打猎的本事在外面自己烤肉吃也是有的。

        “叔父带着我们烤兔子。”大虎拿了一块糕点溜缝。

        梁士真小时候怎么过来的，他儿子们就是怎么在这梁家山跑大的“臭小子。你们也给山上的野物留条活路才是。”

        糕点有甜米糕，红糖年糕，南瓜糕，桂花糕。零食不算饭，二虎觉得自己第二个胃还可以装下。

        “不是山里抓的，是家里养的。四叔带我们到他苑里烤的。山君，也啃了一只兔子腿呢。”

        “你们吃吃就算了。不熟也不会有大事。山君可别多给他吃外面的肉。他像你们二婶，身子骨一般。吃坏了肚子，你们二叔这冬天都过不好。”江桃拍了两儿子一人一下。

        “那我们吃着，也不能让山君干看着啊。”二虎消灭了一盘南瓜糕。

        “你们俩可是做哥哥的。事事要学着想周全。下次记得带点好克化的零食，肉也要烤熟，仔细看着不让他吃太多就是。”梁士真切着鹿肉，一口肉一口酒。

        梁家宅子在属于梁家最大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最大的一块平地建了主宅，祠堂。老家主住着主宅正中间的正院（飞虹院），梁大郎和梁二郎分别住在特意单独划分出来的两个院子朝阳院和烟海阁里。朝阳院和烟海阁分别在老家主的飞虹院的两边，都很近还兼具独立性。

        梁士敏受伤之前也是不惧风雪，爱出门转悠，偶尔烤个肉打个猎。最近几年他倒是很少在冬天出门了。

        “咳咳咳。”梁士敏拿着帕子给儿子洗脸，出去一趟脸上全是灰。

        “阿爹轻点。”梁恩瓕委屈巴巴地躲着洗脸帕子。

        把儿子提溜过来搽脸。梁士敏无奈抱怨“出门一趟，就成了花猫。你四叔带你们干什么了？你这一身衣裳哟……”

        “四叔带着我们烤肉呢。在他新院子里。”

        “嘿！这臭小子。可别带着你们霍霍新院子。墙没熏黑吧？”

        梁士安到底是幺儿，梁老家主算着他的年纪给建了明光居，就盼着幺儿年纪再大点娶媳妇呢。

        “没。四叔带我们在厨房里烤呢。里面都没有锅。”

        “那边还没有柴呢。你们怎么烤的？”

        “大哥二哥带了干柴。”梁恩瓕被迫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出去玩了那么久。去读会儿书，不想看书就老实待着，可别再弄脏衣裳。咳咳咳。”梁士真喝了一口药茶说。

        “知道了。爹。”

        阿爹说读书明理，梁恩瓕是知道的，不能考学也要好好读书。可是……梁恩瓕最羡慕小叔和两位阿兄，武艺高强，上山打猎可厉害，还可以吃那么多饭。姑姑家的大妹妹都比他厉害，吃得比他多。哎～家里就他最菜。

        天生神力也不是想想就能有的，梁恩瓕不是个纠结孩子，他老老实实地让仆人拿了字帖磨墨写大字。

        小小年纪一笔字就有了一些风骨，写了三篇大字，他又开始写小楷。

        “嗯。还是山君最乖。”梁士敏欣慰。

        梁士敏平时除了和兄弟姐妹一起协助老爹处理家中事务，占用他时间最多的是教导家里孩子读书这事。宋仪来了之后他们两人轮流教导。也就是说梁士敏是梁士安、梁恩璋、梁恩瑾、梁恩瓕的师傅/先生。梁鲲毅还没到年纪就没有到书房同哥哥们一起读书。

        “咳咳咳……你小叔。这几天光玩了吧。”

        “没有。忙着呢。”

        “你哥哥们，也玩得挺好呢？没看书吧？咳咳咳……咳咳咳……”梁士敏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也挺忙的。”

        梁鹤鸣出生家里确实忙乱了一阵子，几个男孩还算老实。至于其他时候这些小子可没一个老实的。总是偷偷带梁恩瓕出去玩。

        冬天，梁士敏天天在家，梁恩瓕溜出门哪有那么容易？每次儿子偷溜出门梁士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他也不戳穿儿子这些‘谎话’。反正，春天化雪春耕之后就是他收‘利息’的时候。作业一张不能少，背会的书全都不能忘。

        现如今外面世道不好，孩子们读再多书也没有办法考学，没办法混上一官半职。现在混上了也不是好事。老家主已经决定这几年少出山为妙。孩子们不出山，书还是要读的，该学的安身立命的本领还是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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