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

“呵，哈哈，哈哈哈哈……”

        愉悦的笑声打破了行宫内短暂的安静，于乐心中却“咯噔”一声。

        他从王垣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王垣大笑了好一阵才停下，对于乐说道：“阿乐，起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于乐起身道谢，心中紧张地判断着对方的真实意图。

        只见王垣望着红姑，笑容中带上了一丝嘲讽：“李彬若是知道，我的阿乐曾经视你为母，你却执意撇清关系，只怕杀了你的心都有了。”

        此言一出，红姑面色惨白，李清则露出困惑之色，于乐表面上和李清一样不明所以，心里却暗道“糟糕”。

        王垣走下宝座，一步步朝着红姑走来，边走边说：“连亲爹的名字都不告诉女儿，你这当娘的也够狠心的……”

        他在一个微妙的距离停下脚步，接着说道：“我喜欢。”

        是的，正如于乐先前担心的那样，从见到红姑的那一刻开始，王垣就对她很感兴趣。

        对他来说，旁人眼中颇为神秘的豪门俏婢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玩物，姿容远胜红姑的绝顶佳丽也只是点缀他滔天权势的花边，哪怕是他人的婢女乃至妻妾，他只要动了念头，说尝也就尝了，以他的地位，无论是那些女子还是她们的主人、丈夫，都不会生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但红姑给了他一种特别的感觉，他能明显察觉到，在她看似从容的外表下，隐藏着明确的抗拒，而恰恰是这种抗拒，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尤其是在刚刚体验过于娇那令他烦闷作呕的痴缠之后。

        他早已暗暗拿定主意，迟早要征服这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先前的克制只是因为眼下收服于乐才是头等大事，而既然于乐已经臣服，这个女人又愚不可及地与于乐恩断义绝，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红姑早已方寸大乱，勉强说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垣轻佻地笑了笑：“听不懂最好，我日后自会慢慢教你。”

        红姑强自镇定，说道：“妾身乃未亡人，请公子自重。”

        于乐连忙跪下，恳求王垣：“公子，阿妈……红婶不爱开玩笑，求公子别再戏弄她了。”

        王垣一把拉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阿乐，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女人啊，往往都是口是心非。

        “这样，你先带你妹妹出去，我再跟你这位‘红婶’好好谈谈，一定帮你说服她，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我一起进城。”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的心思几乎已经不加掩饰。

        于乐内心激烈挣扎，就在这时，红姑突然拔出发簪，对准自己的咽喉，冷冷说道：“公子如此看重于乐，今日将他收入麾下，也是一桩喜事，莫要为妾身坏了兴致。”

        于乐急忙又跪倒在地，对着王垣连连叩首，语气诚挚而近乎哀切：“公子，不管红婶怎么说，我心里总当她是我阿妈，求公子不要再为难她了，我甘愿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恩德！”

        这一次，王垣没有再让于乐起来，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阿乐，你知道，做我的人，最要紧的是什么？”

        于乐低声说道：“请公子教我。”

        王垣重重地说道：“忠诚！不趁手的刀，越锋利就越容易伤到自己；不听话的狗，越凶猛就越容易反噬主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于乐沉默片刻，说道：“公子说的是。”

        王垣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你为人老实，知恩图报，算是个优点，但更要紧的，是要懂分寸，知进退！带你妹妹走吧。”

        于乐默默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红姑突然垂下攥着发簪的手，说道：“于乐，先前是我误会了，既然公子只是要和我谈谈进城的事情，我自当奉陪，你就依公子所言，先带清儿出去吧。”

        于乐心头一震，望向红姑，不出意外地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片死寂。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红姑的时候。

        那时候的红姑还是个真正的少女，虽然眉眼间偶而会显出一丝不安或是忧愁，但更多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充满幸福和希望。

        曾经他以为，她的幸福是因为获得了苦苦追求的自由和自己凭心意选择的家人，希望则是因为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刚刚怀上了那位李彬公子的孩子，虽然因此而被流放出了修行界，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与李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她与他的孩子，光明正大地回到他身边，在那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再只是一个“体面些的奴才”。

        然而，回归的时机始终没有到来，他冷眼旁观，看着她从灵秀少女一点点变成冷漠妇人，她的容颜未曾老却，心却在逐渐死去。

        如今想来，这十几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那个男人，却又死守着他们的约定，不肯为了顺遂自己的一点念想打扰对方，直到昨晚连番剧震、地动山摇，她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说服自己，动用金牌，想证明那个男人依旧挂念着自己的安危，却发现对面早已无人应答。

        苦苦守候的念想终于落空，满腔希冀就此崩溃，她并不是非死不可，只是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直到得知李彬在自己体内植入了一枚最顶级的木灵元胎后，才重新燃起一缕心火。

        至少，他曾经真的爱过她。

        这一刻，于乐突然明悟，正是这一缕心火，支撑着红姑在绝望中打起精神，艰难应付王垣，但也正是这一缕心火，在她意识到自己终究不得不委身于王垣后疯狂反噬，顷刻间燃尽了她全部的自尊。

        麻木已久的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假装没有察觉到，向王垣行了一礼，牵起李清的手，向外走去。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丹田与识海莫名地有些躁动，原本如臂使指的念力和元气开始出现不稳定的征兆，他竭力压制，生怕被那位始终监控全场的大能察觉异样。

        “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

        不，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不对，说到底，这件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红姑说的是实话，他们从来不是家人，他也真的不欠红姑什么。

        丹田与识海的躁动愈发剧烈，胸膛内也开始隐隐传来刺痛的感觉。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请“爷爷”出手？不，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请“爷爷”出手的机会只有三次，而在亲眼目睹了那位大道境刺客无声湮灭后，他深刻认识到“爷爷”出手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缕逆转绝境的生机。

        更直接地说，那就是他的一条命。

        天意大陆如此凶险，未来的修行之路不知还有多少危机，他早已下定决心，除非必死的局面，绝不动用请“爷爷”出手的机会。

        “还来得及。”

        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

        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他的确愿意庇护红姑和李清，哪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这绝不包括请“爷爷”出手。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像是要逃离这个牢笼，然而紧接着，胸膛内的隐痛骤然爆发，猝不及防之下，他踉跄着倒在地上，浑身剧颤。

        ……

        ……

        痛。

        好痛。

        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底那道缝合已久的伤疤，突然被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划开。

        他以为伤势早已痊愈，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确实不痛不痒。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的麻木，是因为伤口内那曾经最柔软也最敏感的部分已经完全烂掉了。

        真正的疼痛并不是来自于被划开的伤口本身，而是伤口内流出的脓，这些剧毒的液体如同强酸一般，将他的心腐蚀得千疮百孔。

        真的很痛。

        痛到像要死掉一样。

        痛到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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