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师

行宫内的时空仿佛凝固，一种与道域截然不同的力量笼罩了这里的一切。

        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红姑，王垣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在刚在，他的护卫死了。

        此人先前一直隐匿身形，死时也没有发出一丝动静，但王垣与他感知相连，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他的死亡。

        一位大道境的大能，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被人悄无声息地抹去，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便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王垣的认知中，天意大陆如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办到这种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更令他惊骇欲绝的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大能陨落，必定会引发天地异象，然而此刻，这个规律也失效了。

        在那个人的意志面前，连天道都沉默了么？

        蓦地，他灵光一闪，情不自禁地叫道：“天意……”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惊呼。

        耳光不算太重，那股火辣辣的痛感却在顷刻间传遍魂魄，疼得王垣直接晕了过去。

        紧接着，难以言喻的刺激贯穿真灵，强行让他恢复清醒。

        他抬头一看，只见面前分明是自己刚刚收服的宝贝奴才，恍惚间还以为是于乐赶来护主，下意识地唤了声：“阿乐……”

        啪。

        再次被唤醒后，王垣意识到自己现在面对的应该是于乐所说的“高人”，他不敢再多嘴，整个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说话。”

        王垣几乎要哭出来，却又不敢，只得强忍着恐惧，嗫嚅着说道：“王家后辈王垣，见过天意神使，神使……”

        啪。

        “认错人了。”

        “晚辈瞎眼，前辈大人大量……”

        啪。

        “别说废话。”

        “晚辈知错，敢问前辈可是九侠第二，逆大人？晚辈有幸……”

        啪。

        “没让你猜我是谁。”

        “晚辈多嘴，晚辈近日得到九侠之首顺大人传承，这就献与前辈……”

        啪。

        “跟我开玩笑呢，是不？”

        “晚辈不敢，晚辈真的……”

        啪。

        “不管真的假的，你的就是我的，你拿我的东西献给我？”

        “晚辈愚钝，前辈教训得是。”

        啪。

        “让你别说废话。”

        “晚辈无能，不知前辈究竟……”

        啪。

        “……”

        啪。

        “呜呜……”

        啪。

        看着濒临崩溃的王垣，“于乐”好整以暇地说道：“哭？哭也算时间啊。”

        王垣一愣：“什，什么时间？”

        啪。

        ……

        ……

        这次不是耳光。

        道道惊雷伴着漫天光雨，将行宫轰得粉碎！

        王垣大惊：“圣光耀世，罡雷诛魔……怎么可能！”

        天意大陆七大家族各有镇族大阵，此刻发动大阵的不是坐拥中域的王家，而是执掌三教的慕容、诸葛两家。

        雷霆与光芒轻易轰碎行宫，却无法撼动“于乐”掌控下的凝固时空，他冷冷一笑，从王垣身上掏出一粒珠子，说道：“你真以为，你的运气好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那艘飞舟的分灵？”

        说着，他一指点在王垣的胸膛：“你辛辛苦苦来给我那孙子送机缘，我也不亏待你，这就还你一桩大机缘，能不能消受得起，就看你自己的福分了……呵，我这也算一日之师了，不过你可别认我当爹，恶心。”

        王垣真灵一颤，在一股无可抵抗的冲击下，一直桎梏着他的瓶颈豁然洞开，他竟然就这样迈入了大道境！

        即便身陷险境、生死未卜，王垣依旧欣喜若狂，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真灵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塑造成道心，一道道有关土之大道的感悟被直接灌入其中，他的境界水涨船高，一路攀升，没过多久就达到了九重天的顶峰。

        九重顶峰，天意大陆修行者的顶点，不同于一般的大能，他们被称为“圣人”！

        此时的王垣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于乐”，下意识地说了句：“多谢前辈。”

        “于乐”笑了笑，收回手指。

        王垣顿时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驾驭体内庞大的道心。

        九重顶峰的气息直冲云霄，天地气象随之一变，先前全力发动的两座大阵被迫收敛，一道金光从神赐光轮降下，正正对准王垣。

        天劫！

        王垣面无人色。

        天劫的凶险他是知道的，那些勤勤恳恳修行一世的前辈高人尚且九死一生，他这种外力塑造的半成品根本没有撑过去的可能。

        直到此刻，他才理解“于乐”先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醍醐灌顶，立地飞升，果然是天大的机缘，可如此机缘，天意大陆又有几人能消受得起？

        生死之际，他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明，心念电转间，他很快便明白，“于乐”为什么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将自己送上绝路。

        他一向不把凡人视为同类，因为他们的寿命太过短暂，其中绝大多数连给他当奴才的价值都没有。

        在他看来，这些连妖兽都不如的东西只不过是天地元气循环的微小组成，根本没有资格牵动他王垣的心神，至于像于娇、红姑这样，能够让他感受到片刻欢愉的凡人，无疑是众生之中的幸运儿，在他人生中留下的细微痕迹，为她们毫无意义的一生赋予了价值。

        但“于乐”用一根手指明明白白地告诉王垣——

        在我眼中，你和凡人没有区别。

        你求之不得的境界，避之不及的死劫，都在我这弹指一挥间。

        天劫之下，你的意志将与真灵、魂魄一同溃散，辛苦积攒的元气则会重新归于世界。

        你，也不过是天地元气循环的微小组成。

        ……

        ……

        何等残酷的惩罚。

        何等绝望的差距。

        这一刻王垣几乎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他还是不想死。

        “我不想死。”

        望着于乐的背影，他颤抖着说道。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真诚。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惶恐。

        “于乐”没有理会。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艘梭状的小船。

        王垣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那艘飞舟，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在求生的欲望面前，一切贪念都被抛诸脑后。

        就算最终不免一死，他还是想能活多久活多久，更何况，只要渡过天劫，等待他的就是飞升成仙，永生不灭！

        “前辈……仙尊，我真的知错了，过往种种，都是我狂妄无知，不识敬畏，求仙尊宽宏大量，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仙尊助我渡劫，我以道心立誓，永世追随仙尊，仙尊有命，莫敢不从，而当仙尊暂无差遣时，我当行善积德，救助众生苦难，弥补我半生罪孽……仙尊，上天有好生之德，浪子回头金不换，仙尊……”

        “于乐”带上李清和红姑，头也不回地进入飞舟。

        凝固的时空就此解封。

        煌煌天雷，瞬间淹没王垣声嘶力竭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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