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江尘本以为，听从宗门的任务建议，连穿几日女装已经足够离谱了，不曾想跟着还有赴宴时束在发间的一枝芙蓉。

        而待他和白梓跨入城主府门槛，他所见却并非亭台楼阁，而是……

        一扇屏风。

        确切地说，是一扇楠木衬熟绢，上绘数枝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瓣的每一分褶皱都纤毫毕现的宽幅屏风，昭花城风格无疑。

        熟绢半透，朦朦胧胧地透出些许光亮，和屏风后卧房里间的隐约轮廓。

        没错，卧房里间。

        跨过城主府正门门槛的下一息，他眼前所见，不是亭台楼阁、曲折回廊，而是一间卧房。

        身边白梓已不见踪影，好似他今日和白梓前来城主府赴宴一事，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情况有异，江尘下意识打量一番身上着装。

        白衣加身，袖摆飘飘。

        不是女装。

        他又下意识向发间拂去，玉冠高束，丝毫不见芙蓉踪迹。

        明知不合时宜，他还是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若非这几日是作为师弟江橖穿着女装……江尘觉得他定是接受不来的。

        ……虽然说即使是作为江橖，他也已经有点接受不来了。

        收敛心神，江尘细细观察周围。

        方才他只是打量了一个大概，仅知此处多半是卧房，并未对房间中除屏风外的其它物件多作留意。

        眼下细细查探一番，从同样芙蓉雕花的妆奁、四角垂铃的纱帐，到小案上精美的芙蓉绣品，无一不昭示着一个结论。

        这确实是一间卧房，或者说，是一位女子的闺房。

        而且，还颇具昭花城特色。

        只是……作为一位男修，毫无预兆地站在女子闺房中……

        即使修界不讲究男女大防，这样的情形也……令人费解。

        更令江尘警惕。

        他有了一些……不太妙的猜测。

        江尘迅速转身欲直接推门而出，却发现身后的门扉看似轻巧，其上触感却如同一面墙，纹丝不动。

        透过门扉之上镂空的雕花，隐隐可见门外沉沉的夜色，如墨般浓稠，甚至不余一丝星光，唯余门外走廊上闪烁的一点灯火。

        这也不正常。

        江尘清晰地记得，他和白梓前往城主府赴宴时正是华灯初上、天色将暗未暗之时，纵使前往城主府需要一些时间，夜色也不可能已经如此深重。

        眼前场景，究竟是真是幻？

        江尘正透过雕花看着门扉外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此时，屏风处有了动静。

        是清晰的水声，淅淅沥沥的细碎声响，好似有谁将一池温水缓缓拨动。

        江尘：……

        江尘并未转身。

        一来便是女子闺房，屏风氤氲，此时又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江尘若是还猜不到此时转身会发生什么……

        那他就太过辜负天下第一宗首席大弟子之名了。

        纵使依然隔着一扇屏风，但熟绢质地配上氤氲的水汽……

        倘若他此时转身，只怕两世清名就能毁于一旦。

        即使此时并无任何人，江尘也绝不允许自己迈出原则底线，哪怕只是些微的可能性。

        更何况……

        这一瞬间，江尘忽然想起了她。

        仅仅一根糖葫芦和几句话，便轻易让他将天上地下的情绪全都经历一遍的她。

        而她还对此……毫无所觉。

        思及此，江尘险些轻叹出声。

        他将视线从门扉镂空的雕花上收回，从腰间缓缓抽出本命剑曦青。

        剑修一生一剑，即使是作为江橖出现，江尘身边的剑也始终是曦青，不过以术法掩饰，假称为江橖的本命剑“语冰”而已。

        对于是真是幻之问，他已然得出结论。

        眼前一切，皆为虚幻。

        透过门扉上镂空的雕花，廊檐的灯盏灯火跳跃，却每隔十息开始重复，并非是自然的跃动之态。

        过于沉重的夜色与他和白梓两人抵达城主府的时间并不相配，反倒像是……为了方便或是暗示什么。

        既然如此，寻得幻境规则，打破了便是。

        幻境总是按照一定的规则和约定运转。

        也因此，修士想要走出幻境，有两种途径。

        一是遵循幻境规则、通过考验，幻境按照约定撤去，将修士主动放出；

        二是寻得幻境规则、将之打破，破坏幻境存在的基础，幻境破碎，自然能够离开幻境。

        也就是修界常说的“软过”和“硬破”两种方式。

        凌云秘境中，白梓破开幻境之法便是所谓的“软过”，即如幻境规则所言通过考验，自然离开。

        而此时，江尘正欲采取的方式便是“硬破”。

        之所以不考虑遵循幻境规则……盖因这幻境的品味实在是有些……

        令江尘接受不来。

        他简直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呆了。

        只不过，摸索这幻境的规则基础所在，尚需一点时间。

        江尘一面放出神识探寻幻境破绽所在，一面主动开口拖延时间。

        毕竟……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不敢想象幻境会不会做出什么……更令他避之不及的事情。

        “你不过是个境灵而已，意欲何为？”

        声线清朗、字字清晰，其间自有凛然正气，令邪祟之物自觉避散。

        不过，境灵并非邪物，相反，花昭的境灵当为灵物之属。

        也因此，境灵并未被江尘一句话吓退，它，或说是她，娇娇柔柔地轻笑几声，像是听得什么甚是好笑之事，自顾自地笑得开怀。

        “呵，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都是这般正气浩然之态。”

        柔媚的声线话音刚落，身后屏风水声愈发动荡，伴随着衣料摩擦之声，好在并无渐近的脚步声。

        “公子竟问奴家意欲何为？这良辰美景……夜色正浓之时……莫不是公子对奴家……意欲何为才是。”

        境灵的回答堪称避开了江尘问话的全部重点，每个字、每个词，都在试图将这个在它看来道貌岸然的男修，引入它屡试不爽的陷阱之中。

        随着一声柔肠百转、勾人遐思的“意欲何为才是”，江尘身后，响起了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甚至……伴随着一步一晃的清脆铃音，想来是足间缠绕的银铃，行走间碰撞轻响。

        真的听得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江尘此刻却反而格外冷静。

        “意欲何为？那便先请姑娘停下脚步罢。”

        境灵果真停下了步伐，饶有兴致地问道：

        “莫非……公子打算自己过来？原来公子喜欢这样的。当然也是可以的……”

        呵，它就知道，这些男人，正气浩然不过三秒。

        “姑娘，请把衣衫拉好。这夜色如此深重，姑娘莫要着凉了才是。想来姑娘闺中定也有厚实些的里衣和外衫，不若一并穿上吧。”

        江尘一本正经道，

        “若是姑娘实在不便，在下正好有几件女装道袍，皆可自行调整尺寸，姑娘不必担忧。”

        境灵：等等，他一个男修，为什么会正好有几件女装道袍？

        不待境灵再开口，江尘微微偏头似是细细思考一番，接着道：

        “听闻姑娘行走间似有铃音，想必姑娘是佩戴了银铃。腕间配饰需以全套搭配为佳，姑娘若是感兴趣，在下可为姑娘引荐在下的一位同门，他于此道颇有研究。”

        言及此，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认认真真补充一句。

        “不过，必要的咨询费也是需要的。”

        境灵：……

        我明示你春宵苦短、长夜暗淡，你一本正经、指点江山？

        它作为境灵百战百胜、屡试不爽的战绩难不成要败在这人身上？

        境灵简直不甘心。

        一般套路行不通，那便只有投其所好了。

        “都依公子便是。”

        它换上一把更加娇柔的嗓子，这回不再回避江尘的问题。

        “正因为是幻境，所以才应该是……公子你意欲何为才是。公子喜欢哪一款？我……都可以是那样。”

        说着，它规规矩矩正装加身，这回江尘总算是能够直视它了。

        一身嫩粉襦裙配上樱花模样的发饰，便是娇俏风格的美人一位。

        见江尘神色毫无波动，境灵略作思索，转眼便再换一身。

        青丝高束、骑装潇洒，腰间一条长鞭，神色桀骜张扬。

        这回是泼辣恣意款美人。

        “还是不喜欢，没反应？这人可真难伺候。”

        境灵悄声嘀咕着，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他喜欢和他自己一样冷冰冰的那款？

        境灵便又参照着江尘的样子，换上一身白衣，玉冠束发、一丝不苟，俨然是高岭之花模样。

        江尘依然不为所动。

        往常进入幻境的男子，再自诩正直之人，最终也都跨不过它的考验，其中十之八九，在屏风处投怀送抱、不需负责的美人处，便已沦陷。

        毕竟他们以为，这只是他们自己的幻境而已。

        “只有自己知道的幻境”这一认知，就像揭开了一层窗纱，释放出了埋藏在人心深处的贪婪和阴暗，自此丑态百出。

        但这人……有些意思。

        是他当真单纯如同一张白纸不通情趣，或仅仅是尚且未能放下一直端着的正直架子，还是心有所寄不愿辜负，亦或是……当真道心澄明，红颜同枯骨呢？

        境灵的好胜心和好奇心久违地高涨起来。

        没关系，它还有后招。

        此人到底是道心澄明的真正直，还是段数高超的假正经，只待它稍后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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