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境灵正欲根据它“阅人无数”的经验，再变上个数种不同风格的美人来，但看着江尘那副油盐不进的正直样子，它改变了主意。

        没关系，对付这种意志不那么薄弱的男修，它还有后招。

        “公子……这不过是个幻境而已，天不知地不知，唯有公子知。公子想怎样，都没关系……”

        它变回娇柔之姿，继续用着娇软婉转的嗓音同眼前白衣公子讲话，几乎将“你不用为此负丝毫责任”几个大字摆在面上。

        它要完全断绝江尘未理解它暗示含义的可能性。

        “公子倒是说句话呀。奴家一人讲着……甚觉委屈。”

        这话音刚落，江尘就见眼前境灵幻化的娇柔女子像是脚下不稳，就要向他倒去。

        江尘头皮一阵发麻，动作比思绪更快，转眼便退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嘴上也下意识喝停道：

        “你不要过来……咳，姑娘请自重。”

        这境灵当真……精准地踩在江尘的每一根底线上，令他几欲维持不住作为星辰宗首席弟子的风度和涵养。

        眼见摸索幻境基础和破绽的进程正值关键阶段、不容中断，这境灵又行事越发出格，江尘细细思索着稳住境灵之法。

        既然境灵一直试图以春风一度绊住他，那么不若直接断了它的念想。

        “姑娘不必白费力气，在下已有心仪之人。”

        所以春风一度，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料境灵听得此言，反倒只觉有戏，愈发热切起来。

        它在心底嗤笑一声。

        搬出心仪之人，此人只怕是已经动摇了。

        之前不也有这样的男人吗？嘴上说得顾忌、样子做得正直，最后也不过是几句话间便动摇，瞬息之间便沦陷而已。

        “公子的心仪之人不会知道的。或者说，没人会知道的，只有公子自己。”

        它换上了循循善诱的口吻，为江尘描画着“完美”的图景。

        “公子大可将此作为黄粱一梦，梦醒了，公子还是有如花美眷作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岂不美哉？”

        无他人知，无需考虑后果，无需负责，只管享受一度春风。

        “而我，不过区区幻境中幻影而已，又如何能干涉到公子的生活呢？”

        这样一句话从境灵口中缓缓吐出，犹如最甜蜜的蜜糖，甜腻得几近完全掩盖了其鸩毒一般的本质。

        境灵的话亦真亦假，唯有这一句，是彻彻底底、纯纯粹粹的谎言。

        真相与此完全相反。

        男子于幻境中的一切所为之事，将被花昭以留影石记录，交予与之一道的女子——或为道侣，或为恋人，或为妻子。

        至于之后如何……

        那便绝非幻境能够推演得出的了。

        江尘本以为境灵能够知难而退，不曾想他竟好像反倒给了境灵希望一般。

        如今江尘几乎完全清楚了，境灵之前是如何给陷入幻境的男子下套的。

        人心如野兽，德行和修养便如栓在野兽脖颈上的绳。

        而境灵在做的事情，便是通过话术和暗示，割断那根绳索。

        所谓君子慎独，但又有几人会在无人可见之处，依然克制心中的贪婪而坚持内心的道义？

        它一未以禁术相惑，二未以禁药相逼，不过是一个幻影，一场话术，便能将道貌岸然之辈尽数击溃。

        或说……恐怕只有心志极为坚定清明、真正坦坦荡荡之辈，才能免于陷落。

        江尘隐隐想到了什么。

        若是他想的没错，一闪即逝的恨意和全然真诚的感激，确实可能符合逻辑地存在于同一人身上了。

        一旁境灵见江尘干脆彻底阖眸不再理会它，忽而有些……心情复杂。

        它本以为此人搬出“有心上人”来，莫不是已意志不坚定，需要嘴上为自己再找些借口，实则心中已经蠢蠢欲动。

        不曾想待它再加一把火，这人却一副“烦了，毁灭吧”的神情，令它疑惑又窝火。

        难道说这人当真是纯纯正正的正人君子一位，有了心上人便为之守身如玉吗？

        修士寿数无尽、人心难免贪婪，修界竟真的有这样心境澄明、坦坦荡荡的男修？

        纵使境灵诞生的意义便是设下幻境考验进入其中的男子、筛选出其中光明磊落、意志坚定者报与城主花昭，它依旧非常不甘心。

        前前后后进入幻境的男子不下百人之众，至今未能有一人不留败笔地走出这里。

        至于那些败笔……留影石为天道法则加持，不留隐瞒、不予修改，如实记录。

        城主将那些未能通过考验的男子扣留在昭花城，送进芙蓉谷照料芙蓉、不得出谷，而女子的去向可由其自行决定。

        如准备上路离开此地，花昭便为之安排一些盘缠和必要的护送；如有留在昭花城的意向，也自是欢迎。

        这便是昭花城的新规。

        每位入城的男子，皆需通过幻境考验。

        只不过，境灵还从未见过通过考验者罢了。

        思及此，境灵越发不甘。

        眼下，按照花昭交代的标准，江尘本应算是已经通过了考验，境灵也应将他主动放出幻境才是。

        但在境灵简单直接的思路里，若是有男子通过了考验，无异于它的失败。

        它存在的意义便在此，怎能忍受如此挫败？

        境灵利用规则中“由境灵主观判断考验通过与否”的漏洞，自行为江尘盖上了“考验尚未完成”的戳，心念一动，计上心头。

        无碍，既然此人说他有心上人，那正好使出它刚刚计划好的最后一招。

        它轻轻柔柔向角落里的江尘走去，甚至刻意控制着脚步，走出步步生莲、银铃摇曳之姿。

        “或者……若是公子实在介意，我也可以变成公子心上人的模样。”

        言及“心上人”三字，境灵特意缓了语气，语调引人遐思。

        没错，它就是想让江尘在此时控制不住地想到心上人。

        既然眼前人当真心境澄明、坦坦荡荡、对心上人一心一意，那么，在提及“心上人”三字时，也一定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

        而只需要他一瞬间的思索……

        境灵就能通过幻境规则读取到那一刻他的思绪，进而幻化作那位“心上人”的模样。

        见境灵安静了好一会又突然出声，还刻意踩着步子再次向他而来，江尘下意识警戒，时刻提防境灵可能的出格之举。

        听得境灵言“变成心上人模样”，江尘只觉得……

        不曾想境灵竟如此……

        敬业。

        江尘脑海中确实一瞬间流转着许多想法。

        并且，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因语调惹人遐思的“心上人”一词，如境灵所愿般，有所思考。

        境灵终于露出了自江尘进入幻境以来的第一个满意的微笑，尽管它并无确切的形体。

        原因无它，只因江尘终于按照它设计好的套路出了一次牌。

        这让境灵仿佛看到了一缕胜利的曙光。

        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地幻化出此人心仪之人的模样，以心上人之貌，行规（诱）劝（惑）之事……

        攻破此人心防，叫他原形毕露。

        想到这里，境灵几乎开始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若能让这位光风霁月得令它有些咬牙切齿的男修失掉所有的冷静和自持，变成另一副模样……

        那么对它来说，那简直是……

        不能再更有胜利感和成就感的事情了。

        境灵简直迫不及待想要查看江尘在听得“心上人”的一瞬间，脑海中出现的，究竟是哪位女子的面容。

        又非娇俏伊人，亦非将门虎女，还非高岭之花，与它所知的所有类型皆不符。

        像他这样的修士，想必是眼高于顶，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等等，这人说他有心上人，不会是糊弄自己的权宜之计吧？

        境灵越想越觉很有可能。

        毕竟，江尘一直表现出对女子幻影避之不及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境灵觉得不太好描述这种感觉。

        若是境灵也知道《星辰小报》，便会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应该称作“过分直男”。

        若江尘只是因为情窦未开、不识情爱滋味而完全无视了它的所有暗示和话术，那可就……真的太离谱了。

        毕竟花昭在创造境灵时，从未考虑过一个情窦未开、一心修炼的男修，会前往女子钟爱的“美极之地”昭花城。

        于花昭而言，即使真的有这样的修士进入幻境，也定能通过考验全身而退、无甚不妥；但是于胜负心上头、将放人离开幻境视作自身之失败的境灵而言……

        遇到这样的男修简直是一场灾难。

        怀着如此想法，境灵心中刚刚升起的胜利的曙光……突然黯淡了些许。

        这倒是反而令它有些犹豫了。

        若江尘当真情窦未开，那么它便无半分胜算；倘若江尘当真句句属实、真的有心上之人，那么，它的变换之术一定能够为自己带来胜利。

        想法万千，也不过一息之间。

        境灵最终并未犹豫太久，便将它特意截留的那一缕思绪提出，分析读取。

        很好，江尘所言，确实是句句属实。

        他当真是有心上之人的。

        这让境灵长舒一口气。

        看来，它还是很有胜算的。

        接下来……幻化作心上之人模样……

        待境灵细细分析那一缕思绪之时，它的动作和表情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凝固……如果它真的有实体的话。

        境灵自诩“阅人无数”，见过的修士也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令它费解的情形。

        在提及“心上人”之时江尘的思绪，让境灵开始怀疑……是不是它的见识过于疏漏短浅，以至于无法理解现在修界的新风尚了。

        它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术法出了纰漏。

        也因此，下一刻，它将幻境之力注入了这缕思绪之中，将其中影像作为幻象切实投放在了幻境里，以求确认术法是否真的有误。

        ……术法无误，是这缕思绪本身太过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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