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孰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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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宋慈回来,谢瑾瑜微微皱眉:“怎么只你一人回来,沈芳呢?”
宋慈叹气:“主子说要单独前往宜州,骑马便走,我跟不上……”
“胡闹!”谢瑾瑜起身,刚要去找,偏偏此时傅生过来禀报:“将军,五皇子到了……”
谢瑾瑜迈出的步子便是一顿,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忧何事。
宋慈忙宽慰道:“主子有本事,没事的。她跟我说,不出两日就会回来。”
谢瑾瑜却摇摇头,吩咐道:“傅生,你带几个人前去宜州接应下……”
虽说宜州离南越并不远,只是眼下南越局势错综复杂,宜州离得两淮又近,这些时日白莲教兴起……
纵使沈芳本事再大,他也还是……不放心。
傅生领命离去,谢瑾瑜叹了口气,整理下衣服,出门迎接五皇子。
他面色从容淡然,属下恭敬地等待他,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宁帝的几个皇子中,五皇子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不太循规蹈矩。
身份是嫡出,上头有太子,有三皇子,他这个老幺自然就格外偏疼皇后的宠爱,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因此,满朝皆知太子仁厚,二皇子稳重,三皇子贤明,六皇子聪慧,而五皇子嘛——
十三不靠。
说他不聪慧吧,有时候他比猴都精,调皮捣蛋从来不落下。光是先生就换了多少遭,有的推拒不过,硬着头皮教,也坚持不过几日就撂挑子了,宁死也要找宁帝请辞。
可说他聪慧吧,他背书背不过六皇子,看了书就忘,之乎者也从来不背,四书五经都拿来当桌子的垫脚。
宁帝要斥责他,他却理直气壮:“儿臣上有太子哥哥,下有六弟,治国良策儿臣也没兴趣听,只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是了……”一席话说得宁帝瞠目结舌。
可过后了,又不免细想,五皇子虽然顽皮了些,却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儿子太有野心了也不是件好事。
他最不缺得就是有野心的孩子,偶尔有一个“淡泊名利”的,自然极为难得。
宁帝索性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皇上都放任了,五皇子就更荒唐了。有时候闲着无聊,就让府中上下给他披麻戴孝,看看谁哭得真切,有时候心情不爽了,动辄就打骂。
所以京城上下皆知,宁帝之子,各个人中龙凤,只除了五皇子,是个混不吝,惹不起得人物。
谢瑾瑜偏偏并不怕李桢。
这人吧,其实有时候都是看人下菜碟。
谢恒是宁帝依仗的心腹,谢瑾瑜又是谢恒唯一的血脉,爱屋及乌,宁帝自然格外地偏疼谢瑾瑜。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冲着他爹呐。
只是小孩子并不懂大人间面子上的那些客气。
当时五皇子年幼,自然是看得心中不忿,凭什么啊,凭什么父皇不抱着他,抱着谢瑾瑜。
凭什么父皇给谢瑾瑜夹菜,冷落了他。
凭什么他看好的东西,被父皇赏给了谢瑾瑜。
凭什么他的哥哥太子,也格外疼爱谢瑾瑜。
凭什么……
他本来性子就左,想法也左。
因此,各种的怨怼积累下来,他看谢瑾瑜就格外地不顺眼。
只谢瑾瑜比他要大,有时候他还不得不甜甜地叫他瑾瑜哥。
面上既然不能得罪,他就使阴招,往谢瑾瑜的茶里放了一大把咸盐。
谢瑾瑜只喝了一口,便不再碰了。在父皇眼皮底下,他逼着他喝,哪曾想,谢瑾瑜微微一笑:“既然五皇子喜欢喝,那便给你喝便是——”
说完,没等李桢说不,就被谢瑾瑜捏着下巴,把茶径自灌入了他口中。
咸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偏偏坐在上位的父皇笑眯眯地看着,不给他做主倒也罢了。
反而还重重责罚了他!
“敢在朕眼皮底下做动作,又技不如人,自是活该!”
“父皇,儿臣才是你的儿子,你胳膊肘怎么朝外拐啊?”李桢摸着屁股,心中不甘,低声嘟囔着。
“哼,正因为你是朕的儿子,别人都供着你,才会让你盲目自大,这次踢到铁板上了吧。”宁帝虽说让人打了他板子,还是又不放心晚上过来看看儿子伤得重不重。
李桢严重冒火,又不能拿父皇如何,于是把头偏到了一边。
宁帝心中好笑,脸上却严肃地说道:“敢给你排头吃的人,才是能人。再说,胳膊肘本来就是朝外拐的,你朝里拐一个给朕看看。”
“……”
李桢脑中闪现儿时这些画面,对待谢瑾瑜脸上自然也带了惯常的笑意:“瑾瑜。”
谢瑾瑜看着李桢,今天的李桢来之前,显然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头戴金冠,额戴翠玉红抹额,身着锦绣盘龙梨花袍,偏偏是艳粉色的……看着穿着犹如花蝴蝶一般的李桢,谢瑾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不过以他们的教养,泰山崩于顶都能色不该,不过是一身穿着而已,李桢就是赤身裸体前来,他也能神色如常。
李桢挑眉,摊开手问谢瑾瑜:“本王今日穿着如何?”
谢瑾瑜点头夸赞:“很适合你。”
犹如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李桢看着谢瑾瑜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就觉得倒胃口,于是也不再啰嗦,懒洋洋的让谢瑾瑜给安排房间,离开了。
“将军,五皇子此次前来……”
“朝廷虽然设了监军,可这么些年来,也形同虚设。掌兵的是我,监军换了也是应当。不必过于在意,恪守本分就可以了。”
不是他谢瑾瑜看不起五皇子,而是和英明憨厚的太子相比,五皇子实在是……
就当他来游玩的吧。
谢瑾瑜吩咐下去:“他来做什么无所谓,但是要保护好他,千万别让他受伤就可。”
“属下遵命。”下属领命出去了。
谢瑾瑜揉了揉额头,一块烫手山芋就这么落到了他的地界上。、
宜州外城悦来客栈
这个客栈在宜州外城看起来算鹤立鸡群,干净整洁。客栈分为内外楼,前楼用来迎客,后面的院落,主人自用。
此时的后楼天井里,秦洛被绑在椅子上,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把他给泼醒了。
秦洛先前大病初愈,昨日又再次落水,这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发冷,头脑模糊。
等他睁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前襟,上面绣着金边莲花……
莲花……
秦洛猛地回神,不可置信地抬头,就看到一位白纱遮面的女子,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虽然她以白纱覆面遮住了容颜,可她的眉眼轮廓,身材举止,却并不觉得陌生。
拜她所赐,为了护着她,他浑身上下现在还疼。
想不到居然是中了里应外合之计。
“你是——圣女?”秦洛就算是个傻子,也知晓他如今的处境堪忧了。
“六皇子,安王?”圣女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幸会幸会。”
“敢问圣女将我撸来,有何贵干?”
圣女一抬手,室内的手下有眼色恭敬退出,一时之间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你意欲何为?”秦洛直视她双眸,轻声问道。
圣女轻轻摇头:“我还没相好。”
“我虽是安王,可惜我并不受宠,你捉到了我,也没什么用处。”
“有用没用的,试试就知道了。”圣女把面纱摘掉,微微一笑。
她伸手勾起秦洛的下巴,凑近他面前,用手留恋地抚摸着他的脸庞,秦洛侧头想躲,却被她用力给掰了过来,逼着他与之直视:“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光看我!”
说着,她毫不客气地连抽了秦洛数个耳光,只把她手打得通红,秦洛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心中非常疑惑,他来两淮是收到了父皇的密旨,他的行踪又是如何让白莲教得知的?
而看到眼前癫狂之人,和当初甲板上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仿佛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姑娘,我自幼离开皇宫,并没有机会与人结怨,冤有头债有主,我自问与你素不相识,何至于此?”
他自幼的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使得他说这些话的样子也是不卑不亢。
圣女冷冷一笑,站直身子俯视着他:“在你们眼中,你们掌握着权利,掌控着人的生死,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你们轻飘飘地一句话,却能让人数十年的心血和付出,不值一文。”说着,她眼神冰冷地拍了拍秦洛脸颊,“以后少拿这种眼神看我,在我眼里,你不配!”
“你这张脸,倒是挺好看。”圣女看着他红肿的脸,忍不住凑了过来,秦洛闭目,感觉到嘴上触碰的柔软,他是男人,忍不住心神荡漾,可下一刻,剧痛传来,他只觉得下巴被人咬掉了一块肉。
秦洛疼得满头大汗,眼睛充血:“你是个疯子!恶妇!”
“是么?”圣女姣好的脸庞,鲜艳的嘴唇上咬着一块肉,脸上也有血迹,显得她更是妖艳。
“只一块肉你便受不了了?”圣女伸出食指,狠狠地把嘴唇上的血迹擦下,放到眼前看了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她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把血迹都舔舐干净。
秦洛看着她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便忍不住心中作呕,想吐又吐不出来。
“只掉一块肉,你便这个样子,那受了凌迟之人呢?那是五百多刀!”圣女伸手牢牢掐着秦洛的脖子,指甲都陷入了他肉里。
秦洛被憋得脸色涨红,眼看着将要窒息而亡,圣女却又松开了手。
口中得以喘息,秦洛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你我到底有何仇怨,临死让我死个明白。”
“好,我就让你明白明白。”圣女随手超了个凳子,直接坐到了秦洛对面。
“父债子偿,这句话你可听过?可觉得天经地义?”
秦洛看了眼圣女,这才后知后觉,他的确从来没与人结怨过,与人结怨的,是疼他爱他的父皇。
只是,父皇向来勤政爱民,又怎么会……
圣女讽刺一笑,眼泪瞬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本命陈朝桐,我爹是南北榜案中,南榜的状元陈昌隆。”
秦洛微微一怔,南北榜案发的时候,他已不在皇宫,被送到了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神医谷。
可饶是这样,南北榜案他也如雷贯耳。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朝桐如同讲故事般说道:“陈家在闽南时代耕读,我的祖父在当地是族长,我的爹爹三岁开蒙,学得都是孔孟之道,精忠报国,寒窗苦二十载,图得便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可没曾想,当他高中状元牌匾传回本家的同时,我们也收到他被处死的噩耗。”
“我祖父原本大宴宾客,正是高兴之时,却收到了我爹的死讯,大悲大喜之下,吐血而亡……”
“我娘,跟我爹青梅竹马,一心支持我爹科举,她柔弱到甚至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她却在我面前,自戕身亡……”
“陈家在当地是百年世家,顷刻间毁于一旦。”陈朝桐伸出食指抬起秦洛的下巴:“你说,我的一切,跟你父皇有关还是没关?”
秦洛闭上了眼。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说道;“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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