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磨剑（6000字）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带着墨镜的宽肩男人夹着个小皮包从餐厅门口进来了。
　　他摘下墨镜，脸上带着一抹坏笑，朝徐根宝挤眉弄眼，“速度怎么样？”
　　“又开快车？打完电话才一个半小时不到吧，你是赶着见阎王,  还是见我？”徐根宝看似在责备，表情里却透露出一丝担心。
　　范志毅朝王诺和王忠实笑呵呵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早就说过，给我买个飞机开开，你又不买，喔呦,  现在嫌我开快车啦。”
　　范志毅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他也跟着露出油滑的笑容。
　　“我要是开得慢,  大家都得饿肚子，馄饨煮烂了，你让人家吃馄饨馅，把馄饨皮都夹给我啊？”
　　范志毅看起来完全没有球场上那种霸气，生活中的他反而带着一些小幽默。
　　他三两句话就把整个屋子里的氛围搞得很欢乐。
　　徐根宝好像早就习惯了范志毅没个正经，亲自用公筷夹了满满一碗馄饨端到他的面前，“来，来，你看看少你一个馄饨没有？”
　　范志毅装模作样瞄了一眼，突然拍了拍王诺的肩膀，“多亏你们来做客，馄饨都大两圈,  我也跟着沾沾光。”
　　王诺嘿嘿笑了笑,  他心里明白,  堂堂范志毅什么吃不上，这么说看似插科打诨，实际上在帮徐根宝表达对他们的重视。
　　“别听他乱讲,  快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徐根宝率先夹了一个咬进嘴里。
　　王诺没有蘸料，空口吃了几个，味道还真不赖，主要是个头大，很有饱腹感。
　　“怎么样，吃得惯吧？曼城肯定吃不到。”徐根宝问王诺。
　　“果然名不虚传，味道很可以的。”王诺连连点头，“曼城的球员餐，从味道上来说肯定比不上国内的。”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是潜在的意思是，营养搭配上来说，曼城的球员餐胜出。
　　“我这个馄饨，不光味道可以，馄饨馅也不简单。”徐根宝用筷子夹烂一个，指着给王诺看。
　　“看到没有，新鲜荠菜、猪肉，另外还要放香菇、虾干......除了食材和调料的比例，还得注意和馅时的力度！”
　　“用力打匀到起黏劲，做出来的馄饨才好吃！”徐根宝看上去很有心得。
　　王诺曾经听父亲说过，徐根宝做运动员的时候在部队,  吃惯了食堂伙食，而且长期在北方，对面食、馅料尤其有心得。
　　创办基地，球员一日三餐，要吃得好还得省钱，当初徐根宝捣鼓出来这种馄饨，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没办法，资金有限啊。
　　“前两年，我给他说，你把这个搞成速冻的，拿到超市卖，结果他不弄，也没个结果。”范志毅在一边插话，“天天吃，谁都腻歪。”
　　徐根宝看了范志毅一眼，把筷子往碗上一放。
　　“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我们做足球的，老天爷给了这个地，是叫我做足球的，不是叫我开超市，卖馄饨的。”
　　范志毅也懒得反驳，给王诺和王忠实笑了笑，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
　　没过一会，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徐根宝就开始分配起桌子上剩余的饭菜了。
　　“这个，你吃完，这个，王诺，都给你。”
　　王诺盯着面前被徐根宝推过来的满满一大盘清炒莜麦菜，心中万马奔腾。
　　范志毅在王诺耳朵边嘀嘀咕咕，“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他绝对不能浪费的，而且什么事情都要管。”
　　“包括这个厨房，厨子去做什么东西，他都要管，先放什么再放什么，这个鱼该怎么做，他都要跟人家去说。”
　　王诺看了父亲一眼，王忠实明白儿子的意思，徐根宝这种性格，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不见得好。
　　尤其是手底下盘子大了以后，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众人吃饱后，又各自喝了一碗面汤，歇息一阵后，由徐根宝和范志毅带领，去训练场进行参观。
　　......
　　在根宝足球基地的训练场上，有一群小队员，正在带队教练的带领下进行训练。
　　“东亚队今天去客场踢比赛了。”
　　“这里除了东亚队，还有三支不同年龄段的少年队，每支球队都有自己的主教练，我是总教练。”徐根宝边走边说。
　　王诺看着眼前正在攻防演练的小球员，他们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水平倒还算可以。
　　基础的技战术配合都算有模有样，美中不足的就是球的传递速度太慢，以及几乎没有多少身体接触。
　　看了还不到三分钟，原本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徐根宝就呆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在场边开始指挥。
　　“哎！哎！后卫要跟上去，保持队形啊！”
　　他指挥完，转过身来，对王诺摇了摇头，“刚才细节有问题，你看出来了吧？”
　　王诺当然知道，刚才前后脱节了，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又看了一会，徐根宝感觉还是不对，干脆走到了训练场中心，在场上开始指挥，叫下暂停，接管了训练。
　　而这支队伍的“张指导”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这时，王诺发现身边的父亲笑了起来，“你看徐指导大声嚷嚷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个严格而一丝不苟的徐教练啊。”
　　毫无疑问，王忠实回忆起老甲A时的徐根宝。
　　范志毅在旁边发出一声轻哼，“在基地，他操的心，比弗格森还要多，事无巨细，有些根本不用他搞，他非要搞。”
　　“你们是准备要和他谈合作啊？”范志毅不喜欢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
　　“是有这个想法。”王诺也直话直说。
　　“你们可得想好了，具体怎么弄，得有个章法。”
　　范志毅搂住王诺的肩膀，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一点生分感也没有。
　　“我十八岁就跟他踢球，要说了解，我最了解徐根宝。”
　　“去年我在这里当教练，经常给他说，你整天这么累干什么？我说，你每天就开着电瓶车，带着孙子和李老师，兜兜风，崇明环境不错，多惬意。”
　　“想看训练了，你绕着球场开一圈，开到嘛，看一会，看到了什么问题，不要着急，晚上再花一点时间来总结，有什么你晚上再说。”
　　“比方说，欸，小范今天训练不错，训练蛮好的，那么该注意什么，你给我一说，我下次就知道了，这种方法，你们说是不是很轻松？很开心？”
　　“他偏不，他开到训练场，鞋一脱，就上来大吼大叫，这这这那那那，你叫我们这些教练怎么弄法呢？小球员到底该听谁的？”
　　“所以，没办法，我当不了这里的教练，我只能走了。”
　　“不过，你现在在国外踢出名堂了，和他合作会好一点，是非对错他是分得清的，先进的足球理念他也乐于接受。”
　　王诺能感觉出来，范志毅说这番话其实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他和徐根宝关系不错，但很明显有些理念是不合拍的。
　　就在这时，王诺听见徐根宝在场上吹响了训练暂停的哨音。
　　“你们几个，一直往场边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王诺人家是中国足球第一人，你们是什么？不加紧努力，训练跑神，还要不要踢了？！”
　　很明显，王诺的到来，已经被眼尖的小球员发现了，这对场上的小球员造成了明显的干扰。
　　很多人都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王诺会来基地看他们踢球！
　　见到偶像，哪有不想多看两眼的？
　　王诺来训练场前，刚好换了球鞋，他看着小球员被训得噤若寒蝉，一时看见足球场也技痒难耐，干脆也直接跑了上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跑到场中央的王诺身上。
　　“徐指导，训练加我一个，我陪着大家踢一会。”
　　面对王诺突如其来的要求，徐根宝也给搞蒙了，“能行吗？”
　　“没问题，巴黎管不到这么远。”
　　场上小球员们看见王诺跑上来，好像要跟大家一起踢球，一个个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
　　徐根宝考虑了几秒钟，“那是这样，一边一个‘外援’，踢个8V8对抗。”
　　他朝场外的范志毅挥了挥手，大喊，“你也上来！”
　　范志毅在边线外面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去干什么！鞋都没换！”
　　但很快，他就被几个小球员连拉带拽弄到场上了，原本看热闹的“张指导”默默递给范志毅一双符合他脚码的球鞋……
　　“欸，我说你老张！不帮我就算了，还想看我出丑？”范志毅被逼无奈，一脸不情愿地换上了球鞋。
　　范志毅退役五年了，但是身材保持得很好，他被分在了王诺的对面。
　　场上的小球员被分成了两拨，一拨穿训练背心，一拨不穿，踢半场8V8。
　　徐根宝让张指导当裁判，自己回到场下，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小球员，而是王诺，他可没有现场见过王诺踢球！
　　范志毅和场上这些小球员都挺熟的，虽然他去年带的是东亚，但和这些小家伙也经常打交道。
　　自然，踢什么位置范志毅说了算，他贼得很，跑去踢前锋，这样就不用防守王诺了。
　　比赛开始，王诺这边发球，毫无意外，几秒钟后，球就传给了王诺。
　　很明显，大家都想看他表演。
　　王诺在禁区中央得球后，看见对面小球员毫不畏惧地冲了上来，一个轻松的扣球变向就晃过了对方。
　　然后，他玩性心起，踩着花哨的单车，又过了一人，向左前方推进。
　　这时两名球员分别从左右协防过来，王诺面对他们一点也不坚决地关门，稍一提速就从包围圈中趟了出去，随即一脚低射把球打入远角。
　　这时，距离比赛开始才不到半分钟。
　　王诺暴虐小球员，连过4人，一连串的动作直接把场边的徐根宝看呆了。
　　徐根宝能看出来，王诺只用了5成力，但表现出来的内容令人惊讶。
　　王诺踢球的节奏根本和国内球员就是两码事，而且动作行云流水，球感好得一塌糊涂。
　　“王诺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徐根宝好奇地问王忠实。
　　“5岁前都是自己瞎玩，正式在国内练，是快上小学的时候，踢了有3年，就去比利时了。”
　　“像王诺这种级别的球员，带球跑两步，都会让人觉得非同一般。”徐根宝连连赞叹，“中国能出现这样的球员，真是烧了高香了。”
　　徐根宝在场下夸着，场上的王诺已经又进了一个了，他这回又是在人堆里轻松突破，推射破门。
　　王诺连进两个，已经让球场里所有小球员崇拜得不行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王诺不再单打独斗，他开始穿针引线，寻求助攻。
　　除了刚开始小球员跟不上他的意识，出现了两次失误，王诺再没有给对面任何可乘之机。
　　和王诺一起踢球的小球员们感觉到非常舒服，不管他们怎么跑位，王诺总能把球传出来。
　　十分钟后，比分已经是8比2了。
　　范志毅累得呼哧呼哧，他体型没太大变化，但是体力明显不如从前，两个冲刺下来，就喘得不行。
　　就在这时，他和王诺迎面对上了。
　　王诺带球的同时，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
　　范志毅球员时代在场上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一下子，他的好胜心就给激发起来了。
　　于是，他迈着大长腿狠狠朝王诺逼了过去。
　　王诺忽然发现老范提速了……
　　他不慌不忙，在范志毅伸腿破坏球的时候，先行一步，把球往前轻轻一拨，足球立刻就像开着导航一样，从老范刚刚张开的两腿之间穿了过去……
　　范志毅悚然一惊，老脸一红，连忙刹车。
　　不得不说，他的身体条件还真好，马上就恢复平衡，转过身后，又朝王诺脚下的足球探出了腿。
　　王诺仿佛早就料到了范志毅的动作，他这次又是一个微小的脚部动作，轻轻一扣，改变了球的运动轨迹……
　　足球，又一次，从范大将军的胯下钻了过去……
　　“哇啊！！！”场上的小球员仿佛见到神迹一般，再也抑制不住，纷纷大喊起来。
　　两秒钟的时间里，连续穿了范志毅两次裆。
　　这个时候，范志毅已经没脸继续回追了。
　　岁月不饶人，中国唯一的亚洲足球先生，捂着脸害羞地站在原地。
　　而王诺一脚直塞，再次完成助攻破门。
　　比分变成了9比2。
　　9个球里，王诺进了5个，另外还有2个助攻。
　　范志毅那个后悔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去单防王诺，这家伙在英超都是个过人狂，自己退役了5年，还跑去凑什么热闹！
　　不干了，不干了，再这样下去，他要在小球员面前彻底颜面扫地了。
　　范志毅摆摆手，直接退到场边去了，比赛当然也无法进行下去了，短暂的十分钟对抗赛，王诺这边9比2胜。
　　徐根宝把一切看在眼里，经过现场观战，他对王诺的评价更高了。
　　单说王诺戏耍范志毅那两下，五大联赛之外，没有几个人能那么轻松写意地做出来。
　　徐根宝吹响了哨音，在小球员自发鼓起的掌声中，王诺走下了球场，他也就微微出汗而已。
　　“你小子，真不给老哥面子的。”
　　范志毅笑哈哈地把王诺搂在怀里，想恶作剧把王诺摔倒，结果王诺反应太快，直接挣脱了，硬是没偷袭成功。
　　这时，张指导重新恢复了场上的训练，小球员们继续和王诺踢比赛的愿望泡汤了。
　　徐根宝很乐意看到范志毅吃瘪，但他更关心自己的小球员们。
　　“怎么样？你感觉这批孩子水平如何？”徐根宝走到王诺身边。
　　“他们都多大？”王诺没有着急回答。
　　“最小的13，大的14岁多。”
　　王诺听完，发现和自己估计的年龄差不多。
　　“都是自己人，如实说。”徐根宝发现王诺有些迟疑。
　　“我说实话哦。”王诺看着徐根宝的眼睛，“他们其实踢得挺好，应该和标准列日同年龄段梯队差不多。”
　　徐根宝点了点头，“确实，队伍存在的问题挺多的，但整体还不错。这个年龄段，场上不确定因素比较多，稳定性差，如果队伍整体捏合得好，打比赛会比较厉害。”
　　他们又在场边聊了一会。
　　几分钟后，徐根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完电话的徐根宝，脸上有点无奈。
　　“突然有点重要的事情要谈，咱们回宾馆，你们等我二十分钟，我去去就来。”
　　“奇怪了，来的什么人，让你火急火燎，足协领导？政府领导？”范志毅问。
　　“装修队。”
　　......
　　原来，这次球员宾馆装修，徐根宝一分钱都还没掏，照惯例在拿信用做担保。
　　但是有几十万，催得比较着急。
　　王诺他们三个跟着徐根宝回到宾馆，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等待徐根宝进行沟通。
　　走廊里门没关，王诺可以隐约地听到徐根宝和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
　　“你们手里也紧张了哇？能理解，能理解。”这是徐根宝的声音。
　　“徐老，咱认识十几年了，我们不想来，但是这次没办法了，你看能先给上一部分，剩下的到年底再说也可以。”这是装修队的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这样，我崇明一套房子你们拿去抵押，或者卖给你们，都可以。”
　　前面还好，王诺听到徐指导说出这种话，心里不禁抖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父亲王忠实，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范志毅。
　　王诺感觉很不舒服，他知道，徐指导从申花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既得利益者，他老人家赶上了中国足球最好的一段时光，他挣的钱完全够他舒服度过晚年了。
　　但他把钱投到青训里，在崇明岛这种地方一呆十多年。
　　现在快七十岁了，压力还这么大。
　　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中国，这根本不是一个挣钱的买卖。
　　那他为什么要做呢？
　　王诺觉得父亲王忠实能看明白，他也能理解一部分。
　　徐根宝所做的，是极少数真正的足球人才会做的事情。
　　王忠实凑到儿子跟前，小声说，“我想让你看到的，你也都看到了，这就是中国目前足球的现状。”
　　“在崇明岛之外，情况可能还不如这里，起码徐指导在真真正正搞足球，脚踏实地做事，而很多人，一边以足球从业者自居，一边给中国足球掘坟。”
　　“老话说，善始者众，善终者寡，徐指导善始善终，我很佩服，投资与合作的事情，我看，就这么定下吧？”
　　王诺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他和父亲之前已经商量过了，也和徐根宝有过初步沟通。
　　他们每年拿出来3000万，以王忠实的名义，算是给根宝足球基地注资入股。
　　与此同时，在比利时那边，想办法开辟出来第二基地，不光在国内搞，还得让小球员走出去。
　　王诺，则起一个类似于指引明灯的榜样作用，用好的表现不断扩大影响力，让更多的中国人对足球产生兴趣，让孩子参与，扩大青训的选材面。
　　3000万对现在的王诺来说，算是很大一笔钱了，第一年，可能需要分期投资，但王诺有信心，随着自己的不断进步，不会有什么压力。
　　王诺本身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他的物质消费欲很低，躺在银行卡和理财账户里的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
　　“你一会跟我弟弟徐祖宝去谈抵押的事，我今天来了客人，暂时不能招待你们啦，对不住，对不住。”外面又传来徐根宝的声音。
　　王诺看到范志毅把随身带着的小皮包拉开，在里面翻找着银行卡，看样子想帮忙。
　　“不用你来，交给我们了。”王诺对范志毅说道。
　　说完，他就和父亲走去隔壁了。
　　王诺这次回国，和徐指导合作的事情首当其冲，经过一天的观察，王诺也明白了父亲这半年以来逐渐形成的想法。
　　王诺听父亲说过一句话，他觉得很有道理——
　　青训如同磨剑，十年磨一剑，不敢试锋芒，再磨十年剑，泰山不可挡！
　　前十年，有人已经在磨了，王诺要做的，就是助其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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