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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城隍


奚容挎着自己的木盒子,  去了城东的庙会,中秋佳节,唯秦淮河跟城隍庙最是热闹。

        她能想到,  其他的小贩自然也是,眼见庙前的一条长街的摊子从头摆到了尾,  卖什么的都有,街上人流如织,道中的舞龙舞狮来来回回,  怎一个热闹了得。

        她自九岁起就很少踏出宫家的门,宫秋庭不喜热闹,更是不爱往人多的地方跑,作为她的丫鬟,奚容自然也不会在年节里出去。

        这样闹腾欢快的景象,  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了,  若不是还带着目的,  她都想先闲逛两圈,像寻常的姑娘一样,买一堆没什么用又怪好看的东西。

        不过奚容没有摊子,  带着盒子在人群中穿梭也很方便,她一边瞧着摊贩卖的小玩意儿,只觉得很多都没见过,  一边寻找着衣饰得体的小姐们。

        然而大靖虽民风开放,但小姐们出门自然有家丁丫鬟跟随,寻常人是不能靠近的。

        她打宫家出来,自然深知这些规矩,  不会去贸然冲撞或将人拦下,  而是见到那家小姐在哪个摊子前驻足的时候,  去和她的丫鬟搭讪。

        “这位姑娘瞧着,要不要试试我们的香?”奚容主动将得意之作打开,送到她面前去。

        小丫鬟等着小姐也无聊,就随意嗅了嗅,果然眼前一亮:“你这香倒别致,用的什么做的?”她在小姐屋里闻的都没这一味好,说着又拿起别的,越试越有惊喜。

        奚容只略答了几味。

        丫鬟闻了知道不是什么迷香,也发现了惊喜,自然会兴奋地和小姐说:“小姐,这人卖的香丸好好闻啊。”她不敢说比家里的还好。

        小姐转过头来,就见自己的贴身丫鬟擅离了职守,一个面容平凡的女子在她面前掀开了一个木盒子。

        看到丫鬟这么兴奋地招呼自己,她也好奇地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一列的小瓷瓶填满了格子,见丫鬟试过没什么问题,她也就放心地嗅了嗅。

        奚容看着她的衣饰,暗自揣测了她喜冷香,特意先将白海棠和梅蕊为主合出的香丸拿了出来,果见她眼中有惊喜的神色。

        时人素爱四雅,点茶。焚香、插花、挂画,这位衣饰不俗的小姐自然是全精研过的。

        她又一连将木盒中的香试过,除了几味暖甜的、辛辣清神的非她所好外,竟样样喜欢。

        眼前这女子所售的香,如出一辙的不流于俗,别出一帜的好闻。

        小姐捻转着瓷瓶,倒是很喜欢,但见小小瓷瓶中不过细细的两枚香丸,买回去只怕往香炉里丢一回都不够的,不禁皱眉。

        奚容察言观色,忙说道:“小店新开张,铺子就在静水坊后边临桥的,旗子叫白熙,今日是来庙会打打名气的,您是第一位客,日后小姐若是到来了,有看上的香,我做主多送您些。”

        闻言那小姐才点点头:“静水坊,那处倒安静,也清幽。”

        说罢点点头:“春归你记下,改日有空便提醒我。”

        奚容还怕春归会忘,将写了地址的纸条递了一张给她。

        目送主仆离去,她如释重负地松下肩膀,做生意可真是门学问呀。

        如此反复几次后,奚容也难免碰到钉子,但她说话礼节甚为得体,那些嚣狂的丫鬟要顾着小姐,也不会将她如何。

        狂了几圈之后她也累了,买了块胡饼坐在城隍庙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门两旁也有些卖花儿卖果儿的小孩子,他们是叫卖的老手了,也不怕羞,见到年轻的公子小姐就迎上去扬起笑脸,说吉祥话。

        奚容看着羡慕又佩服,但这样喊嗓子也累,她要琢磨出更省力又能碰到更多小姐夫人的法子才好。

        眼见已经很晚了,奚容又溜达了两圈,给几位小姐试了香,将木盒子关上就准备回去了。

        忽然,人眼前闪过了一个青袍男子的身影,等再定睛一看,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不知往哪儿去了。

        那是……言清先生?

        错觉吧,奚容抱着盒子发愣,怎么会这么巧,她想跟上去已经找不到人了,只能甩了甩头家去。

        在铺中收拾了一会儿,奚容都要关门落锁了,柳行儿才终于抱着他的木盒子,左摇右晃地回来了。

        走近了才看见,他手上提着和四方的纸包,脸上带着些或深或浅的口脂印子,这一路走回来,若不是天黑,很难说他在路上别人看见不会被打。

        奚容皱紧了眉,决定还是不问他脸上是怎么回事,而是问道:“如何,可有人对店里的香丸有兴趣?”

        “当然有了,”柳行儿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撂,捏着袖子扇风,

        “但是她们嫌这味儿淡,在姑娘堆里香厚的脂粉一浸,变了味儿不说,也显不出来,倒是那些个清倌,有几个问了地方。”

        奚容点了点头,并无失望之色。

        她在给小姐们推销的时候,想起柳行儿在秦淮河那边,就有些了担忧,若是柳行儿拉拢的花娘过多,往后有钱的小姐夫人们心有顾虑,会不会就不肯过来。

        她虽对花娘小倌没什么看法,但难保别人不会,之后她也不打算让柳行儿在那边拉客了还是,带着他去城隍庙那边吧。

        想通了之后,她去后厨快手地炒了几个菜,等端上了饭桌,柳行儿又吱哇乱叫开了:“白姑,你买的这身衣裳腰身也太宽了,而且又素……”

        他穿着奚容在庙会那头买的新衣裳跑了出来,像一丛摇曳多姿的野花。

        奚容抓着筷子瞧他:“男子的衣衫,不都是这样的嘛。”这已经是最伤她眼睛的一件了。

        “跟着你都没有好衣衫穿,讨厌~”

        柳行儿白了她一眼,准备自己用针线把腰收一下。

        奚容回嘴:“谁求你跟着了,我嫌米多?”

        “白姑你说说你,又老又凶,”他坐下捧着碗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这菜做得实在好吃,我早就走了。”

        “好啊,原来你是舍不得这饭,多吃点,吃胖了看相公堂子还收不收你。”

        说来她做菜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一吵架就给宫秋庭做菜求原谅。

        要是柳行儿惹她不痛快了,就做点大鱼大肉,吃得他找不腰。

        “啊……当然,当然不是,我就小吃几口,不会胖的。”

        糟糕,柳行儿才不想承认他怕一进相公堂子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才决定留下吃个够本再去卖呢。

        说是这么说,他怀疑地捏捏自己腰间,奚容见他真慌了,忍不住想笑。

        两个人吃完了饭,柳行儿坐在那一方小小的天井沿的栏杆上,想了想刚吃完饭坐着容易积食,忙又站起来,不禁唏嘘,做个美人真难。

        他将自己带回来的纸包打开,朝奚容道:“今日中秋,洛水阁派了月饼,我得了一包,一起吃吧。”

        奚容闻言也坐下,拿起一块来吃,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人家干嘛给你发月饼?”

        柳行儿得意地说:“我和那派月饼的大娘说,只要给我一份,我就随她到暗巷子里去吃她……”

        “住嘴!”奚容将月饼拍碎在栏杆上。

        柳行儿被她的反应吓到,见她面色震怒又认真,俄而便笑着说:“骗你的啦。”

        之后就不再说话,而是捧着饼安静地抬头看天上的满月。

        “你以后不要突然说这些话了,正经姑娘是不能听这些的。”奚容见气氛有些静,不自在地开口。

        想到世人对风尘女子的鄙薄,奚容不明白柳行儿为何一心要做个小倌。

        “世人都看不上的行当,为何你要去做那依附于人,卖笑的活,就没想到着靠自己做成一番事业吗?”她问。

        柳行儿将那月饼又包了起来,说道:“你们女子打一出生,又看德行又看样貌,为什么只看这些,不就奔着的就是这辈子讨个如意郎君去,

        我呢,打小就在象姑园里长大,谁都不会把出去卖当见不得人的事,都铆足了劲儿要当最红的那个,没办法,摆在前面的路就这一条,你不走过去,之后留给你的连路都不算。”

        “可你已经出来了,为何要回那里去?”

        “在相公堂子里卖力气,和在这里卖力气没什么不同,师父教了我通身的本事,为何要荒废着?象姑你是打有钱人家跑出来的吧,模样生得不好,但能有这么多银子,大概有钱人家的女儿,你又为什么还要跑出来呢?”

        听见柳行儿反问她,奚容虽不会将自己的底细教出来,但一想觉得他说得对。

        女子找个好郎君依附着才是这世道认可的正道,她自己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比柳行儿聪明呢?

        既不知自己这条路走得对不对,更没资格去置喙别人。

        “那你以后在铺子里不能再说那些秽语。”她这个要求总是没错的。

        “你还真是个大小姐,行吧行吧。”

        柳行儿嘟嘴,他师父教过,要想床事办得好,让客人痛快,办事时说些适当的秽语才更刺激,是以他被教的满肚子里没装什么好话。

        “我不天天这样说,怕自己将来生疏了嘛,”他时不时总要练习一番,秦淮河的竞争可大呢,偏奚容不让讲,真是憋人,“今天我听那些花娘说的才厉害呢,一下就让人抬头了,跟点火似的。”

        “那你就在自己屋里练。”她斩钉截铁。

        柳行儿十分笃定,这个丑女就是看上了他的脸对他有心思,又放不开,怕听到自己那些话更忍不住扑了他,才不准他开口。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奚容这时又说:“明日随我去城隍庙吧。”

        “好呀,逛完秦淮河逛城隍庙,也不错。”柳行儿开心地说道。

        明月万里,正是思亲之时。

        奚容不再说话,仰头看着圆月,便想起了宫秋庭揽她在怀,手把手点在书册上教的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来。[1]

        她此际最该思念的,该是奚竹才对。

        教她诗句的人望着同样一轮月色出神,想的却是那位诗人的另一首词。

        吉光一进院子就见主子站在廊下,身影伶仃,连披风也不知何时滑落在了地上。

        苏州的中秋夜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何况宫秋庭还大病过一场,自病好后时常恍惚出神,让人担忧。

        吉光心底叹了口气,主子的病耽搁了许多时日,病好后硬是处置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宫家上下乱了一阵子,大公子也直接回幽州去了。

        之后主子更是将自己关在阁上三个月之久,拖到如今,他们才在中秋这日才抵达了苏州。

        他秉道:“主子,线人都已安置在信王旧产内,不日就应有消息了,信王子有了新消息。”

        宫秋庭沉暗到幽蓝的眼睛这时才终于动了动,看向吉光。

        “当年信王幼子的乳母及一众亲近侍候都人都已自杀,但乳母生前曾向女儿提及,幼子后颈下左侧有一粒红痣,青胥那个并没有。”

        “知道了。”宫秋庭摆手示意他下去,

        吉光犹豫了一下,说道:“张太守邀您到秦淮河流云楼接风洗尘。”

        他说完这句,许久未得理会,再抬头时,宫秋庭已经转身要离去,“听说城东的城隍庙算命的甚灵,明晚就去那吧。”

        主子这是魔怔了。

        作者有话说:

        ps:柳行儿早早就磨灭了羞耻心,想当小倌是被剥削而不自知,奚容也不会有这么高的现代觉悟跟他说这样不对,但还是要在这里说清楚啊,柳柳的梦想是码字工是不认可不认可的。

        [1]宋·苏轼《水调歌头》感谢在2022-05-26  09:43:21~2022-05-27  21: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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