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斯卡曼德

现已是日上三竿。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遥远的天际，阳光只能趁一点点细小的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像极浓极满的亮橘色，又像是翻滚的岩浆，又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闪动着金色的鳞光。

        树叶走漏风声，穿堂而过，吹在空旷高高的走廊上，画册里会动的人都露出安详的表情，仿佛也感受到了那阵凉爽的穿堂风。

        林晓走在盘旋而上的楼梯里，今天上的是天文学，不巧的是，天文塔是霍格沃茨最高的一座塔楼，她正气喘吁吁努力跟上大部队的步伐。走到一半，队伍突然骚动起来，自然而然分割出一条细小的通道，身穿深绿色袍子的麦格从上面走下来，她俯视着林晓：“林小姐，这节天文课我已经帮你向教授请假了，现在请跟我来，邓布利多教授找你。”

        “好的，麦格教授。”林晓心生窃喜，她终于可以不用爬这该死的楼梯了。她侧身到一旁，给麦格让开了空间，乖乖地跟在身后，不管爱丽丝在后面望眼欲穿又有点羡慕的眼神。

        估计是因为驺吾的事情，林晓想。她跟着麦格七弯八拐地走捷径来到三楼的尽头，麦格示意林晓走上前去，林晓站在一只丑陋巨大的石兽前，麦格点了点头，“雪宝柠檬。”石兽应声跳到了一边，身后的墙壁裂成了两半，墙后面是道旋转楼梯，直达办公室的门口。

        林晓走了上去，推开那道禁闭的门，办公室的墙壁上围绕着许多往届校长的画像，他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报纸，还有的在画画和浇花——看见林晓走了进来，他们都微笑对林晓示意。正中间是邓布利多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亮闪闪的东西，还有一些看起来甜度超标的小点心，一旁的架子上正站着凤凰福克斯。

        林晓看着福克斯，说是凤凰，但看起来却像是一只红色的鹦鹉，桌上那些闪亮亮的东西，嗅嗅估计会很感兴趣，林晓默默地想。还没等多久，邓布利多便从上面的楼梯上走下来，他和蔼地微笑着：“林小姐，看来你已经到了。”他提着关着驺吾的巨铁笼，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块饼干，“需要来一点吗？这块柠檬口味的饼干可真好吃。”

        “谢谢教授，我想有没有滋滋蜂蜜糖呢？”林晓毫无负担地朝邓布利多索要食物，相必起霍格沃茨的校长，他更像是一位高龄的慈祥老爷爷。

        邓布利多从紫色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些蜂蜜糖放到林晓的手中，而林晓则注意到了口袋上那些会跳舞的金色小人，她一边毫不客气地拨着蜂蜜糖的糖纸，一边悄悄观察这位老人身上还有哪些其他的有意思的装饰品。

        “上一次见到驺吾，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啊。”邓布利多小酌一杯红茶，抚摸着笼子里还在沉睡的驺吾，又给林晓倒了一杯橙子汁，“纽特会喜欢的，说起来他还和你的爷爷有些渊源。”

        林晓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最近学校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貌似是招收进了一位非常受欢迎的教授噢，林小姐，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邓布利多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向林晓，丝毫不见年老的混浊，而是透着一股精明的光彩。

        “呃，没有，教授。”林晓回忆起她的“好朋友”汤姆，面不改色地撒了一个慌。她相信邓布利多不会用摄魂取念这种手段来窥探一个柔弱二年级小巫师的大脑的。

        邓布利多看了一眼林晓，随即笑道：“没关系，那现在我们就启程去魔法部做登记吧，纽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吗？”林晓提着铁笼，有点局促地站在邓布利多身旁，活像一个提行李的家养小精灵。

        邓布利多把胳膊伸出去：“抓住我的胳膊，放松身体。”

        林晓挽住，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一阵天旋地转，差跌摔个屁股墩，她脑袋晕乎乎的，发现自己已经身到了魔法部的大厅。许多职员看见邓布利多，纷纷脱帽致敬。

        “走吧，我们去四楼的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邓布利多带她走进有点年代的老旧电梯，他看着嘴巴抿紧的林晓，宽慰道，“放轻松，你就当这是个远行就好，不会太麻烦的。”

        这是要走后门？林晓想了想，俏皮地朝邓布利多眨了眨眼睛。

        电梯停在四楼。报纸和单子被折叠成了一个个纸飞机，嗖嗖地飞向不同的办公室，家养小精灵拿着抹布，擦拭着地板上和桌子上的灰尘，看见他们来了便自觉地让开一条道，长长的鼻子贴在地上鞠了一躬。

        邓布利多带着林晓来到一间办公室里，林晓注意到前面站着一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他提着棕色的皮箱，有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这是一位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青年，体型偏瘦，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能透出青涩与纯粹，面若中秋之月，上面点缀着仿若琐碎星星一样的雀斑，模糊了他真实的年龄，一双细细的眉如棕色的油画，鼻若悬梁，稍许单薄的嘴唇却没有显得他刻薄冷淡，而是紧张地抿在一起，配上他那张些许柔和的长相，倒是显得少年许多。

        邓布利多微笑地朝他点点头，“纽特，好久不见。”他侧身，“这是晓·林，是正威的孙女，我们是来登记的，麻烦你了。”

        “哇塞。”林晓忍不住感叹了一下，“我没有想到纽特学长这么年轻诶，”她伸出手，带着点崇拜的意味，“很高兴见到你，纽特学长——赫奇帕奇的学生们都很喜欢你，你是赫奇帕奇的骄傲。”

        “我没有那么了不起。”纽特有点腼腆地和她握了握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晓的眉眼，“你和你的爷爷长得很像。”他看着林晓的笑容逐渐夸大，赶忙转移了话题，吹捧一个社恐，这绝对是个不太愉快的话题。

        “这只驺吾看起来还是处在少年阶段，年龄不大。”纽特注意到笼子里的驺吾。

        “我听姑姑说它一直沉睡着，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醒来。”

        “它是被人施加了封印，当年应该受过很大的伤害，不过没关系，我会让它醒过来的。”

        说完，便有点忘我地仔细观察起驺吾来，仿佛林晓和邓布利多穿上了隐形衣那样视而不见。林晓悄悄地问邓布利多：“为什么纽特学长那么年轻啊，我记得按时间来算他现在高龄了吧……”

        “这件事情啊，解释起来可就长咯，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邓布利多笑了笑，林晓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只好按耐住了内心的好奇。

        登记驺吾的事情办得很顺利，直到填写监护人的时候卡壳了一下，林晓有点犯愁——姑姑不在这里，很显然并不想掺和进魔法世界里，而她的父母又去世了。纽特思索了一下，便走上前去，“或许我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林晓看着他利落地在纸上签上“纽特·斯卡曼德”，有点疑惑地望着邓布利多。邓布利多则狡黠地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等一切结束，他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可以回去吃我新研发的蛋挞了，我会给你们寄一点的。”

        “等等，给我们寄？”林晓瞬间就抓住了话里面有些奇怪的单词。

        “是的，林小姐，现在你需要和纽特一起回到多赛特郡，我想，纽特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邓布利多讲完，便移形换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林晓和纽特大眼瞪小眼。

        纽特把驺吾放进皮箱里，看见林晓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箱子，腼腆地解释着：“这是我自己改良的箱子，里面的空间可以自由伸缩现在我们需要移形换影去多赛特郡。”

        林晓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纽特胳膊上。纽特身体僵持了一瞬间，他神色平淡，“移形换影。”

        位于英格兰西南部，英伦海峡北岸的多赛特郡，从炙热沙漠到热带海域，从古老化石森林到恐龙横行的沼泽，这里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那蓝澄澄的海面是梅林观察人间的镜子，又或者是海皇波塞冬馈赠给人间的礼物，蓝到极致便能透出一点点黑色来，乳白色的海浪不断冲刷着岸边的沙石地，鬼斧神工建筑成一个天然的拱门。

        湿润鲜咸的海风肆无忌惮进化着林晓的大脑，让她一下子仿若置身永远炽热的夏威夷岛。她面前是一个精致的小庄园，鲜绿的草丛中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朵，奶白色的大理石细闪着莹莹的光亮，太阳照射在大厅门前的喷泉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阳光的温度仿佛也融进流动的水里，花香四溢，有一只彩色的鹦鹉正在戏水，梦幻地不似人间烟火，而是远从天边云彩里而来的琼楼玉宇。

        纽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三只猫狸子，正“呼噜呼噜”地不停蹭着他的小腿，纽特微笑着每一只都抚摸了好久——他总是对神奇动物们有异于常人的耐心：“这是霍比，米丽和莫勒，它们是我和忒修斯养的小宠物，放心，他们不伤人的。”

        那些猫狸子围在林晓的身边嗅了嗅，便“喵喵”叫了两声，跑出去一下子就不见了。纽特朝前走去，餐桌上是精致的几份午餐，他拉开一个椅子，“坐吧，你还没吃午饭吧？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林晓从善如流地坐了上去，她正四处打量着，没过多久便从厨房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剑眉星眸，鬓角如刀锋般锋利，棕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身躯凛凛，仪表堂堂，姿容盖世，西装三件套裁剪合身，丰神俊秀之间，周遭却是能透出午后暖阳的温意，冲淡了他身上些许的凌厉，更能透出在时光的沉淀下，那一抹独属于成熟男性的英俊恬静，斯文淡雅。

        男人看见林晓，稍许惊讶了一下，便微笑着问好，声音更应了那张风度翩翩的长相，让人听了心生亲近之意，“你好，这位小姐，我是忒修斯·斯卡曼德。”

        “你好，我是晓·林。”林晓惊叹着忒修斯的气度不凡，不由自觉地端坐好身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今天的午饭是煎牛排和土豆泥，饭后甜点和水果你想吃什么？”忒修斯落座在纽特的身旁，体贴地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烟雾袅袅之际，他脸上那股温文儒雅的笑意便看起来更加如梦似幻了。

        “当季的水果就好了，甜点我要吃覆盆子冰淇淋，”纽特不紧不慢地进食，“这是我的教女，她也是正威的孙女。”

        林晓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她搞不懂才过去了仅仅几分钟，自己就从赫奇帕奇一个泯然众人的小女巫变成了杰出的神奇动物学家的教女——身份转变太快，但她后知后觉：噢，原来我也有后台啊，这台子看起来还挺硬的。

        忒修斯也惊诧了一下，很快便收拾好了有点惊愕的表情，他知道纽特的性格的，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这才仔细观察起林晓来——漆黑的乌发，一双阳春三月的柳叶眉，仪态大方得体，朱唇皓齿，双瞳剪水，眉宇间隐约能透露出一股姑射神人、须眉之气来。

        “你和你爷爷很像，他当年也如你这般风姿逼人。”忒修斯起身，从后方的架子上取下一张照片递给林晓，语气有点怅然，“正威正直壮年的时候就去世了，当年的他可谓是意气风发，凤凰社里无人不知晓他的大名——他是一位正直幽默的巫师，也是对抗伏地魔的主力军中的一员，他英勇牺牲在了战场上。”

        林晓有点呆愣地接过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是年轻的纽特和忒修斯，在他们的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马褂绪着长辫的男人——须发丰盛飘垂，颜如舜华，剑眉杏眼，气宇轩昂地朝镜头露出一个雄姿英发的笑容。

        林晓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这张黑白的照片，上面的男人正当风华正茂，她把照片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来熨烫内心泛起的，不知名的酸涩。她的眼睛有点肿胀，呼吸之间也带着点浓浓的鼻音，她抬起手背擦拭了一下脸上淡淡的泪痕，“你在为他流泪，对吗？林晓。”

        “你在这，晓。”纽特手上拿着两个覆盆子冰淇淋，他递给林晓一个，“我解开驺吾的封印了，大概再过一个月它就会醒来，它暂时先寄养在我这里，等你放假了得空再过来看它吧。”

        “那场战争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对吗？”林晓望着纽特说。

        “是的。”纽特点点头，他显然不知道怎样安慰此刻情绪有点低落的林晓，有点结结巴巴的，“正威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他之前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天战死在前线上，他死后，有很多人去祭拜他，人们会记得他的，他是个传奇。”

        “谢谢。”林晓干巴巴地说。

        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记住林正威，这些对她这个占据身体的外来灵魂来说，是个陌生的话题。但她依然能感受到斯卡曼德兄弟身上散发出的温柔，让她一下子就回想起前世家庭并不富裕，但依旧总是能带给她许多惊喜的大哥，那个模糊的背影也如面前的纽特和忒修斯那样，高大又伟岸。

        林晓始终不能顺利地融入这个世界里，在她的潜意识中，这里似乎也只是书中存在的世界，她任然是游离在外的一缕幽魂，在漫漫长路中得以偷借这一幅身体去观赏魔法世界里的恩怨纠葛。

        她之前总是能在夜深人静里感到熟悉的孤独，也会独自回忆起大洋彼岸那个不存在的中国小家庭，慰藉一下过于空寂的内心。

        但在多赛特郡，在这个梦幻般的庄园里，她再次找到了那模糊的身影，似乎与眼前的人重叠，逐渐融合在一起。她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让她放下一直漂泊的内心，倚靠在这个简单的家庭里。

        飘洋在浩荡大海里的一叶孤舟，终于看见天边泛起的光亮，于再一次落日之前找到了一处可以停靠的绿洲，那生机盎然的绿色，就像是从记忆里那遥远故乡中缓缓走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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