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宫

江韫的说法并非无源之水。

        蜀山自古以来，就被称为仙山，但其拥有灵器，只是近百年前的事。

        前人有云，天下灵气聚于蜀山，此话不假。蜀山派原本是个颇负盛名的江湖剑派，每隔几百年便会有一位绝世高手横空出世，玄灵山与魄南山的顶尖高手也无法与之匹敌，传说他们能腾云驾雾，穿梭山峦之中，被称蜀山仙人。

        蜀山仙人最早是天赋异禀之人在日常修炼中，无知无觉地吸取天地灵气，得以引灵入体，又自然而然地将灵与蜀山的至高武学结合，从而获得强大的力量。

        此后，蜀山辗转习得玄灵山和魄南山的修行法门，结合过往经验，编成“引灵决”，此决一出，一时间蜀山高手频出，风头无两。

        然后就是江湖无休无止的争斗，多少人命折在了蜀山，蜀山仙人渐成传说，蜀山衰落，勉强保了一个仙山的名头，直到得到灵器赤玉箫和碧玉笙。

        上代蜀山掌门拜师之时，将自家祖传的灵器赤玉箫和碧玉笙献给了蜀山，只可惜碧玉笙面世不到百年，就为祸人世，灰飞烟灭。

        萧陵幼时曾听乳母讲过蜀山仙人的故事，也曾心向往之，此刻听闻江韫自称“天选之人”，竟然没有去思索此话的真假。只因一统九州的夏羽，有仙妻涂山氏；宁朝开国君主，有重建玄灵山的红颜宁不忧。那江韫这个天选之女，自然要配将来一统天下的英雄。

        江韫的无稽之谈，正中萧陵心事。萧陵不言不语，盯着江韫，江韫浑身不自在，正要说话。忽见有人匆匆跑来，拱手道：“玄灵山邺守道长到了，请世子前去相见。”

        “妹妹可要同去？”萧陵问道。

        “不必，我去地宫看看。”江韫答道。

        “也好。”萧陵没有丝毫犹豫，转身高声道：“彭侍卫何在？”

        人群中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神色暗淡的俊俏少年，拱手答道：“属下在此。”声音有些许嘶哑。

        “彭侍卫，你陪江姑娘去地宫看看。”

        “属下遵命。”

        萧陵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彭侍卫，转身向江韫道：“彭侍卫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之人，妹妹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江韫犹豫片刻道：“多谢哥哥，不过妹妹想问哥哥借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羽林卫的腰牌，这样……”江韫本还有一套说辞，谁知萧陵直接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江韫道：“妹妹拿去就是。”

        江韫接过腰牌，心中狐疑，“这么容易？”

        萧陵微微一笑，拱手告辞，带着萧闻麾等人转身离开。

        江韫目送萧陵，不知怎的，隐约有些不安。

        “江姑娘，”彭侍卫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虎符，从中间断开，“这便是进入地宫的钥匙，不过，地宫门锁，只能从外面打开，须得将钥匙交给信任之人，江姑娘若……”

        “那就交给小雪吧。”江韫道。

        彭侍卫点点头，道：“那自然好，两位请随我来。”说罢，他引着江韫和小雪从无极观南门进入。

        无极观北面是无极上神半悲半喜的高大铜塑坐像，坐像前有一大案台，通体以黄缎覆盖，上有贡品和灯具等物件。

        坐像左右两侧皆有两尊立像，右侧为夏羿仗剑、春明扬刺，左侧为秋实持戟、冬斐立刀。春夏秋冬四位上仙皆是传说中无极上神的徒弟。

        上仙坐像背后的彩色壁画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彭侍卫领着两人径直走到案台前，掀起案台正面垂下的黄布，案台以黑铁所铸，嵌入地板之中，案台之下是一个八卦图案。

        彭侍卫弯腰进入案台之下，顺时针转动八卦图案，露出一个三指宽的小孔，道：“这下面就是地宫，外面的人可通过这里与地宫中人对话。等下地宫门关闭，请小雪姑娘务必将这小孔打开。”小雪点了点头。

        彭侍卫指着八卦正北面的几块砖头，又道：“小雪姑娘，请在这几处各敲击一下。”小雪俯身照做，八卦图案旋转起来，随后向两边退去，露出一个圆盘。

        彭侍卫将虎符放入，让小雪逆时针转了半圈，又顺时针转了一整圈。右侧传来轻响，案台向右不到五寸的地方，地砖向两侧退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彭侍卫拿出虎符，递给小雪道：“请小雪姑娘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以免触发地宫中的机关。”

        彭侍卫说罢，拿了一盏案台上的烛灯，径直进入洞口，顺着连接地宫与地面的陡峭楼梯，往下走去，江韫小心翼翼地跟随进入。

        江韫刚从阶梯步入到地宫之中，洞门突然关闭。

        彭侍卫让江韫等在原地，自己捧着烛灯将地宫中的灯一盏盏点亮。

        地宫幽暗，烛火闪烁，江韫听到一声轻响，正上方的小孔打开了，透入一丝亮光，随即又被挡住。

        “小姐，小姐。”上面传来小雪的呼唤声，地宫渐亮。

        “我在这里。”江韫道。

        “小雪在此等候小姐吩咐。”

        江韫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地宫面积比无极观一层大了不少，陈设却非常简单，整个地宫看起来空空荡荡。

        地宫正中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骰子和银钱。

        桌子正南面，“还我百草鞭”五个血字，从右向左歪歪扭扭地写在墙上。

        血水顺着墙，流到一个古朴的柜子之上，柜门大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喷射的血迹凝固其上。柜子正面的血泊之中，隐约能看出两个人形，不消多说，就知道这里曾经的惨况。

        彭侍卫将烛灯轻轻放在桌子上，道：“那日，贼人露出行迹，我便进入无极观中查看，从小孔中发现尚贤道人姿态怪异地趴在桌上，我对着小孔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我料想地宫里出了事，赶紧上报，世子请苏公公送来半块虎符与世子的半块合在一起，打开了地宫。当时地宫异香扑鼻，片刻就将人迷晕过去，我擅长闭气，自请进了地宫，眼前的情景……”彭侍卫的声音哽咽，停了下来。

        江韫问道：“原本开启地宫的虎符一分为二，半块在皇上手中，半块在世子手中？”

        “正是，四位看守在赫霄剑入京那日就进了地宫，竟不想死后才能离开。”

        四个男人吃喝拉撒都在这间屋子里，里面的情形，可想而知。不过，地宫里倒看不出什么痕迹，想来已经清理过了。

        “在地宫看守，是像坐牢一样的苦差事，守卫们赌钱自娱，虽不合规矩，但也是人之常情。”江韫看得出，彭侍卫对他的同僚颇有情谊。

        彭侍卫继续说道：“我当时一下来，就看到尚贤、下谷和朱侍卫三人，趴在桌子上，面孔扭曲，脖子皆被扭断。”彭侍卫一边说着，一边指出三人的位置，分别坐在南、东、北三面，“陆侍卫倒在血泊中，除扭断脖子这一致命伤之外，身上还有多处鞭伤和刀伤，显然是受了刑。”彭侍卫表面不懂声色，声音却颤抖起来。

        彭侍卫引着江韫往前走了几步，继续道：“柜子正面，守忠以跪姿仰面倒下，脖子被割断一半，在血泊中极为骇人。守忠右手的袖子，被撕了下来，贼人蘸着他的血，在墙上写了这几个字。”彭侍卫指了指墙壁上的几个血字。

        “在地宫中向外示警是极为容易的，我试过了。”彭侍卫说着，从自己身上取下一个竹筒，“所有羽林侍卫皆有此物，拉下便有烟火腾空，烟火撞击屋顶，会发出巨响并触动机关，届时整个明庆宫都能听到巨响不说，地宫还会启动机关，将地宫中人困在铁笼之中，但是陆侍卫和朱侍卫的竹筒都未曾使用过，甚至连碰都没碰过。”

        “想来两人是被迷药迷倒了。”江韫轻声说道。

        彭侍卫眼神暗淡，半跪在血泊边，“贼人为何要拷问陆侍卫，地宫和密柜的机关，他分明都不知晓，贼人为何偏偏选中了他，让他连死都不得安宁。”

        “你与陆侍卫相熟？”江韫问道。

        “我出生卑微，在羽林卫不受待见，唯有陆侍卫对我好。羽林侍卫皆是官宦子弟，与我这种出生市井的孤儿，格格不入。陆侍卫本是世家子弟，族人不幸被梁文帝所屠，一路从江北流浪至此，受了许多苦楚，这世间，只有他……懂我……”彭侍卫说道此处，情难自禁，停了下来。

        江韫在彭侍卫身边蹲下，没有说话，整个地宫沉默下来。

        彭侍卫稳住了情绪，看着早已凝固的血泊，平静地说道：“据我所知，守忠也并不知晓密柜的机关，可是他跪倒在密柜之前，仿佛密柜是他打开的。我们后来发现，守忠和守诚曾在揽心阁吹嘘，说存放赫霄剑的柜子只有他们能够打开，可陆侍卫绝不是这样的人。”

        “你想说什么？”江韫听得莫名其妙。

        彭侍卫抬头，看着江韫道：“我想了很久，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贼人知晓地宫和密柜的机关，却不知晓守卫们并不清楚地宫机关。”

        “你跟我来。”彭侍卫站起身来，拿起烛灯，走到地宫东北角，楼梯的背后，蹲了下来，江韫忙跟了过去。

        “你看这里，有血迹，我猜想是贼人不小心留下来的。可贼人为何会在这里留下血迹？”

        江韫没有说话，将手搭在墙壁上，正要引灵探查，突然听到声响，从小孔处传来。

        江韫心头一紧，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大声道：“小雪，小雪，你在吗？”

        洞口无人回应，淡淡的香气在地宫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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