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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怒气


【怒气】

        一年前萧攸篱和沈怡大婚后不久,萧涣茹就孤身去了江南游历,一整年都没有回来,连送回来的家书都只有寥寥几个字,敷衍至极。

        萧绰听说她在江南每天纵马观花、喝酒听曲,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气地连发七封家信命她回来。

        萧涣茹是萧家次女,上头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姐姐做萧家少主,她乐得清闲自在,从小就肆意惯了,得了母亲的急信也只是拆开让那些信笺也沾了江南美酒的香醇,然后便枕着满船酒气在月色绫波下一觉到天明。

        直到她收到了攸篱的信。

        攸篱在信上说几年前他们一起酿的菊花酒好了,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酿酒时他们的约定。

        当然记得:等酒酿造好了,到时我和阿姐登临黛山,在横黛亭赏山峦秀色、听松涛风啸,再饮杯中之酒,兴尽方归,定是一件乐事。

        接到萧攸篱的信后不久,萧涣茹就启程回到了京都。

        回京都的第二天,她正在与沈府隔了一条街的茶楼里喝茶。虽然回来了,可她却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攸篱相处,她想去看他,又怕会在他面前失态被他看出端倪。

        正在纠结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隔壁的两个人在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昨晚沈国公府里灯火通明地闹了一夜,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当然听说了,我有亲戚在沈国公府里当差,据他说沈大小姐半夜去祠堂把霜华君打到昏迷,霜华君还差点流了产,惠仁堂的大夫昨天去了沈府,一夜没回来呢。”

        “霜华君怎么会在祠堂?”

        “唉”说起这个,那人就一脸郁愤,“据说沈大小姐平时就偏宠她的一个妾侍,昨天那个妾侍出了事,硬说是萧公子使人做的手脚,大小姐一怒之下就把萧公子罚去跪祠堂了。”

        “这沈大小姐怎么能偏听一个妾侍的话呢,霜华君怎么会是那种恶毒之人。”

        “谁说不是呢,听我亲戚说那妾侍是大小姐的青梅竹马,大小姐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自从纳了新人后就再也没给过霜华君好脸色。”

        “霜华君可是萧氏的嫡子,萧家就没人帮他一把吗?”

        “你这话就说错了,霜华君是已经出嫁的人,萧家自然不会再管了。不是有句话说吗,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霜华君这辈子算是毁在沈大小姐手上了!”

        那两人余下的唏嘘感叹萧涣茹都没再听,她急匆匆往刚才他们提到的惠仁堂去,又命跟着的婢女悄悄去找沈府的下人打听萧攸篱的情况。

        萧家要是有人生了病,都是来惠仁堂请大夫的,萧攸篱嫁到沈府后平常给他诊脉看病的大夫也是从惠仁堂请的。

        李大夫本来答应了萧攸篱,不会把他在沈府里的事多嘴说出去,但她知道萧涣茹自小便是把萧攸篱这个幼弟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如今她既然来问了,就怎么都不可能再瞒住。

        况且,她也希望萧涣茹这个混世小魔王能替萧攸篱做主,这才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萧涣茹听完气得砸了手里的杯子:“沈家欺人太甚,她们当我们萧家是好欺负的吗!”

        “二小姐,三公子叮嘱过谁都不能说,可我见是您才说的。我上次去给三公子看病的时候,他才怀上孩子一个月左右,都烧糊涂了房里的小哥才瞒着他偷偷请了我进府看病;我叮嘱过公子不可劳累,可我这次去的时候,看到旁边还是码着一大摞的账册;我昨晚诊脉的时候看到三公子脸上也有伤。虽说这些都是沈小姐的家务事,可看到公子这样,我实在不忍心。您要是有时间,就劝劝沈小姐吧。”

        萧涣茹从来没想过,沈怡竟然敢这么对待攸篱,她脸色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劝,我当然要好好劝劝她。”

        萧涣茹知道李大夫这儿已经问不出什么别的了,便答应着离开了。

        回到茶楼,婢女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可从沈府下人那里打听到的更是让她恨不得立刻跑进沈府一剑结果了沈怡和她身边那个贱人。

        在外忙着打听了一天的消息,萧涣茹对沈怡和苏晚息的事已经知道地差不多,可她最担心的还是攸篱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李大夫只说他走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他醒过来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瞒了那么久的孩子差点没了又会怎样,沈家会不会趁着他病重威胁他同意休夫?

        萧涣茹越想越不安,左右天已经黑了,便吩咐了婢女在沈府外等着,自己一个人偷偷摸进了霜华园。

        一年前萧涣茹决定南下江南的时候专门来过霜华院向攸篱辞行,幸亏她记性好,还记得过去的路。

        她不想让人知道,一路躲躲藏藏避着院子里的仆从。可不一会儿她就觉得不对劲,这院里来来去去的人都是萧攸篱从萧府带过去的,许多她都还叫得出名字。沈家竟然连一个多余的下人都没给萧攸篱么?

        眼前的情景让她猜测萧攸篱的真实情况比她今天一个下午知道的还要差,便更来不及等待,急匆匆地潜到了萧攸篱的卧室外。

        原本以为沈怡会在屋里,萧涣茹还准备先躲一阵等她走了再进去看萧攸篱,可她在外面看了一圈,连沈怡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出来拿药的秋芜突然被扯进了一个转角,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年未见的二小姐。

        萧涣茹强压着火气:“沈怡呢?”

        秋芜是和秋落一起从小在萧攸篱身边伺候的,萧攸篱出了事,秋芜和秋落一步不离地伺候着,就盼着他能早点醒过来。

        “二,二小姐。”秋芜一见来人是萧涣茹,忍了一天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红着眼睛答道,“小姐被主母大人叫过去了,二小姐是要去看少爷吗,现在里面只有秋落在。”

        秋芜从小跟在萧攸篱身边,看人看事都有眼色,见萧涣茹不从大门进来,反而在角落里拦住自己问沈怡,便猜到了她不想让沈家人知道自己来过,所以也没有惊动其他人。

        “在外面守着。”

        萧涣茹丢下秋芜就急匆匆进了内室,屋里一股浓浓的药味熏得萧涣茹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屋里这么重的药味不知道开窗吗?”

        秋落正在给萧攸篱擦脸,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就把帕子掉在了萧攸篱脸上。

        “出了萧府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少爷的?”

        萧涣茹简直快要气炸了,但她还顾忌着萧攸篱,就连生气都不敢大声说话:沈家人欺侮萧攸篱就算了,就连萧府带出去的奴才伺候人都这么不尽心。

        “你们是不是也看着沈怡专宠那个苏晚息,连伺候少爷也敢随意应付了!”

        秋落急忙将萧攸篱脸上的帕子拿开,跪在地上低声求饶:“二小姐息怒,奴才绝对不敢对少爷有异心。少爷身体不适,大夫吩咐了不能见风。奴才没想到二小姐来了,一时惊慌,绝不敢不尽心伺候少爷。”

        要不是看在秋落从小就跟在萧攸篱身边伺候,萧攸篱对他也如亲弟弟一般,萧涣茹早就控制不住一巴掌过去了。

        “算了。”她又强咽了一口气,坐在萧攸篱的床边,看到一年前还如玉如霞的人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憔悴苍白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疼地不行,“攸篱怎么样了?”

        秋落面色惊慌,几经挣扎还是没把萧攸篱流产的事说出来:“少爷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

        “啪!”萧涣茹再也没有忍住,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她打过之后急忙转头去看,见攸篱似乎没有被刚才的声音惊醒,这才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还不说实话!”

        “攸篱瞒着我们就算了,你们竟然也敢瞒着,让你们跟过来是干什么吃的,攸篱在沈家受了委屈连往萧府知会一声都不知道吗?他怀了孕你不说,如今他都差点流产了你还不说,攸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你们的皮!”

        萧涣茹虽然平时有些不学无术,但她一贯特别宠着这个弟弟,八岁时就因为有人说了萧攸篱一句坏话,萧涣茹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揍了一顿,被萧绰打了一顿板子还扬着脖子叫:“谁再敢说攸篱一句坏话,我还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京都里的人都知道,萧家的二小姐萧涣茹爱弟如命,谁敢对萧攸篱稍有不敬,她定会加倍奉还。

        秋落虽然挨了萧涣茹一巴掌,心里却只为萧攸篱高兴。总算,还有二小姐想着少爷,不管不顾地护着少爷。

        秋落再顾不得萧攸篱的命令,一件不落地把萧攸篱这一年在沈府里受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萧涣茹最初还一脸愤怒,后来却是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像沉沉坠在低空的乌云,随时都会电闪雷鸣。

        萧攸篱额头的帕子该换了。

        萧涣茹替他重新换了一条帕子放在额头,望着眼前他苍白地半分血色都没有的一张俊颜,只觉得心好像突然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似的。

        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这个温柔又好看的弟弟,娘亲和爹爹只会让她读书,大姐也从小就不苟言笑,府里其他的孩子要么怕她要么讨厌她,只有攸篱不管萧涣茹怎么闹他他都乖乖巧巧地朝她笑,等她闹过了才会委委屈屈地向她告状:“姐,你弄疼我了。”

        她不想读书跑到后花园去爬树掏鸟窝的时候,他不会和大姐一样骂她不学无术,反倒是一脸担心地站在树下守着她:“姐,你小心点,别摔了。”“姐,有人来了,你快下来。”

        她不想写先生留下的作业,总让攸篱一个人写两份,他也不说什么,每天帮她写好了交给先生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后来母亲知道了,他还挡在自己面前替她挨了一鞭:“娘亲,是篱儿的错,您别打二姐!”

        那是第一次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鞭子落在攸篱身上却来不及阻止,也是从那次以后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是攸篱身上第一道伤,也会是最后一道,她不会再让他被任何人伤害。

        可她没做到。

        母亲说沈怡是她的至交好友的女儿,一定会对攸篱好;那次去霜华院辞行的时候,她私下里问陪嫁过去的下人,他们也说沈家人对攸篱都很好;这一年她写信回来问攸篱过得怎么样,他也说自己处处顺意。

        她都信了。却没想到以往那么怕痛的人竟然把她瞒地滴水不漏。

        出了嫁娘家就不能管么?他一天是她的弟弟,这辈子都是她的弟弟!

        萧涣茹愧疚又心疼地握住他微凉的手:“攸篱,阿姐回来了,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我说过,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时候萧攸篱很听话,温雅端方,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只要是萧涣茹叫他,不管什么事他都陪着她,萧涣茹曾经问他他又不玩那些蛐蛐鸟蛋,为什么每次叫他他还要跟着她出来。

        那时萧攸篱是怎么回答的呢?

        “就算我不来,你也会一个人跑过来的,还不如我陪着你,出了事还能保护你。”

        萧涣茹听了他的话,不服气地弹了他脑门一下:“我是女人,还比你大,哪里需要你保护了!”

        萧攸篱也没反驳,他摸了摸额头上红红的印子:“阿姐说要保护我又天天跑出去玩,我跟着你,你就能一直保护我了——不好吗?”

        那时他用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偏过头笑嘻嘻地望着她,嘴角带着稚子的天真和一点狡黠,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灵动地比她见过的所有珍宝还要耀目。

        从那以后,萧涣茹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萧攸篱。萧绰见萧攸篱跟着的时候萧涣茹去的是那些茶楼书阁吟风弄月,学问见识都长了不少;没他跟着的时候就和一群纨绔子弟斗鸡饮酒,不务正业,也默许了萧攸篱跟着她出门。

        萧攸篱那八面玲珑的手腕就是从小在各色人种之间穿梭练就出来的。

        众人起初其实都不太愿意一群女人玩的时候有个男子在身边,但后来却慢慢觉出萧攸篱的好处。

        有萧攸篱在的时候萧涣茹的脾气好了不少,不再一句话不对就要掀桌子揍人。席上不管谁尴尬了被冷落了,萧攸篱总能立刻出来缓和气氛,让每个人都觉得舒适不已。

        偏偏他又不抢风头,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萧涣茹旁边安安静静的,偶尔给她出个主意,让萧涣茹赢得高兴也不会让输的人难堪。

        到后来一次赏花会上萧攸篱一首菊花诗才惊四座,又因为兰陵萧氏世代爱菊,他身上亦常常佩着菊花,众人便赠了他一个“霜华公子”的雅号。

        自那以后,众人再有诗会茶会等诸多风雅集会时,请她姐弟二人时都会特意递上两张请帖,不再把萧攸篱的名字附在延请萧涣茹的帖子上。

        萧家长女博涉经史,文武双全;萧二小姐骑射了得,义气豁达;霜华公子文才卓著、温雅亲和。兰陵萧家英才辈出,世族之首的名声日益隆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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