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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骑上马,缓步驰近郭贡。
郭贡身后的数万兵,立于滚滚黄沙中,散发着肃杀之气,让人为之生惧。
“(当作空气……)”
每前进一步,荀彧的心情就沉了一分,但他知道不能被敌人的气势掩盖,只能在内心不断说服自己。
幸好,荀彧一向给人庄重凛然的形象,外人一时也看不出异常。
荀彧在距离郭贡约十步停了下来,以美丽的双目盯着郭贡。
湛蓝的海洋双眸,正蕴藏着无尽的漩涡,随时响应郭贡的每个举动。
“听闻荀司马有‘王佐才也’的美名,一直很想拜见。”
郭贡见荀彧停下,微笑以对,话语中自然流露对荀彧的欣赏。
“请问郭刺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荀彧没有与郭贡闲谈的心情,以平稳的语气切入主题。
“曹将军屠虐徐州百姓,你觉得他是好领袖吗?”
郭贡以曹操出兵徐州之不义,兴出兵之义名,试图说服荀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相信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曹将军会深刻反省,朝圣贤之道精进。”
荀彧承认出兵徐州之失误,但他不以此否定曹操,更不容外人批评曹操。
因为,曹操是荀彧选定的明主,荀彧比任何人都相信曹操将会如凤凰浴火重生,展翅高飞。
“你确定他会反省吗?还有……”
郭贡挥手,后方的士兵都以右脚踱地,扬起滚滚黄沙,响起阵阵回响,对仅只身一人的荀彧造成不小的压力。
“你确定他回得来吗。”
郭贡语气一冷,强调身后的数万兵不是装饰品。
这一幕,是真真正正的示威行为。
夏侯惇按着城垛,愤恨的心情一览无疑。
夏侯惇多么想要冲到荀彧的身旁,一枪刺死郭贡,但他知道冲动行事只会败事,咬着牙也得忍下来。
韩浩沉重望着夏侯惇的背影,只能相信奇迹会降临。
“(我背负众人的期待,这一仗绝不能输。)”
荀彧眼睛一敛,挥出了紧绷的右手。
正因过度紧张,右手会不自觉的绷紧,荀彧总将右手藏于宽敞的大袍下,不让外人看到他的异常。
但是,荀彧这次要大胆宣扬他的弱点。
“曹将军进军神速,随时都会入城,鄄城的一兵一卒,都会为曹将军奋战到最后。”
荀彧慷慨激昂道出了死战,清脆不失厚实的声音,连夏侯惇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发出呼声!”
夏侯惇听到后,立刻指示城内士兵尽可能发出雄伟的呼声,呼应荀彧的。
“喝!喝!喝!”
城内的士兵的耳力没有夏侯惇出色,但他们想要保卫邻城的炽烈心情,使他们卖力地呼喊。
“喝!”
其他官员自知现在是比气势的时候,不管平日温文儒雅的形象,也都发出了呼声,想办法增加气势。
“……”
郭贡对荀彧仅一句就能号召邻城将士至此,不禁眼睛微睁,略显惊讶之情。
“(夏侯将军……)”
夏侯惇的鼓舞如一道暖流,注入荀彧的心坎里。
荀彧抚着胸口,暗暗发誓不会辜负夏侯惇的用心。
“司马只身前来,只要挟持你,我不信城内将士不动摇。”
郭贡要夺回谈判的主权,语气一冷,眼神也显现几分威胁意味。
“哈!”
郭贡身后的将士都持起武器,大有作势攻击荀彧。
“我已托付夏侯将军不用顾忌我的性命,必要死守林城,与来犯的敌人血战到最后一刻。”
荀彧眼底的海洋染成湛蓝,置生死于度外,凛然的态度让人为之生敬。
“刺史甫接任,豫州情势亦不稳,僵持于邺城数个月,最终不过两败俱伤。”
荀彧以冷漠的态度“提醒”郭贡,不要踏上与曹操一样的后尘。
“两败俱伤,得利者为谁,请刺史深虑。”
荀彧凝视着郭贡,道出了最现实的可能。
“是计吗……”
郭贡喃喃自语,面露凶色,心情显得恶劣。
若如荀彧所言,郭贡奋力攻下孤立的林城,陈宫便得轻松取二县,最终陈宫回头攻击林城,全兖州就会落入陈宫的手中;郭贡劳师动众,又败战而归,声望一落千丈,陈宫亦可趁隙蚕食豫州,一举两得。
将士们原欲一战的心,也因郭贡的态度显得迟疑。
“……”
荀彧不发一语,给予郭贡思考的时间。
对郭贡而言,最理想的状况是劝降,其次是秒速陷城,下下策是与邻城血战。现在荀彧仅给他血战的选项,纵使获胜,获得一座空城,又有何助益?
郭贡唇形不断变化,但荀彧读不出他的话语,荀彧推想郭贡在推算利害。
“邻城不易攻──”
久久,郭贡发出慷慨的一语,使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究竟想说什么?”
夏侯惇屏气凝神,不忘抢走身旁士兵的弓箭,观察有无可疑人士伺机突击。
韩浩走到城门附近,与守城的将士说了几句,大有岀城夺人的用意。
这段时间,最令人难熬。
郭贡是攻击、是撤退──
都有可能。
“……”
荀彧不敢大意,随时应应下一步。
荀彧置生死于度外不错,但他没有无谓牺牲的必要。
“罢了,撤退吧。”
郭贡吐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指令。
理当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终究无功而返,回到豫州会有多少舆论的压力?但是,郭贡评估利害后,仍然选择了撤退。
因为,郭贡不愿将战果白白送给陈宫。
“喝!”
将士们接收到命令后,发出了长号,准备撤退。
“(撤退了……)”
荀彧目睹大军转过身,逐渐远离了邺城。
荀彧立于当地,突然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即使荀彧可能戳破了陈宫的阴谋,陵城也真如他所言不易攻,但郭贡毅然决然退兵,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司马,快上马吧!”
夏侯惇策马追到荀彧的身旁,身后的将士包围两人,避免郭贡反悔。
“嗯。”
荀彧策身上马,默默望着郭贡。
郭贡的身旁尚有几名将士,留在原地看着荀彧等人。
“荀司马,不愧‘王佐才也’之名。”
郭贡对荀彧微笑后,转身随大军而去,高调宣告撤兵。
“他究竟是来做啥的?”
夏侯惇摸着头,始终不明白郭贡的举动。
“……回城吧。”
荀彧不作解释,缓缓策马往鄄城而归。
现在,荀彧只想回城休息。
当荀彧与郭贡周旋时,程立抵达范县,劝说其县令同东阿县令枣祗一同对抗陈宫,陈宫便无法以优势的兵力迫使二县投降;接着,程立布置兵士以箭守护岸边,不使陈宫造船渡河。
两军僵持数日,陈宫始终寻不着时机,他又听闻郭贡既退,曹操将还,只能咬牙退兵。
因程立的帮助,曹操得从泰山狭道回师,曹操感谢程立的相助,表其为东平相,屯范,看管三县的情势,避免节外生枝。
吕布闻曹操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击鄄城,吕布兵虽速而力不足,为荀彧所挡,又回濮阳观察局势。
曹操以吕布得兖州,不能占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险道截击大军,才会屯濮阳,认定吕布实力不足,直接进军濮阳。
“……”
此时,荀彧正一脸凝重,阅览枣祗的报告──
“天旱日久,又逢战乱,枣某虽命人处理,殆难防蝗灾。请司马先行配置粮食,降损害于最低。”
荀彧拿起手旁的另一份报告,上面记录的是三县现有的粮食库存。
“(……恐怕这才是吕布不动的真正原因。)”
荀彧甫与吕布交战,对吕布仅行一波猛攻就告结束大感费解,现在他终于知晓原因。
或许是幸,早些收成的粮食都集中于邻城,三县民众所需粮食有限,先行规划分配,尚能撑过今年;相对而言,吕布率兵而来,却没有相应的粮食得以补充,缺粮状况比想象得更严重。
“(曹将军未回林城便出兵,现在也不是请他回师的时候……)”
军队耗粮速度飞快,稍不留神就会面临缺粮的窘境,为了不打击军队士气,荀彧只能默默分配粮食。
“司马,你找我吗?”
夏侯惇踏入办公房内,一脸纳闷望着荀彧。
“夏侯将军,今年的收成只怕不乐观,要请您督导了。”
荀彧将枣祗的报告交给夏侯惇。
“蝗灾……”
夏侯惇一看到“蝗灾”二字,面露愁容。
“我要移动粮仓的位置,并在田地上灌水,能放多少是多少。”
荀彧的计划都需要人力,鄄城百姓有限,只能仰赖驻军的协助。
“交给我吧!”
夏侯惇点了头,正因每个人都看过蝗虫肆虐的恐怖情景,更要防范于未然。
“……还有一件事。”
荀彧望着窗外的天空清透,是即将迈入秋季的征兆。
“曹将军的战况……如何?”
荀彧接受斥侯的情报,已知曹操出兵濮阳数月,长期僵持。
荀彧想知道更多情报,但曹操无暇或无心通告,显见战况不顺,使他不得不向夏侯惇询问。
“……司马不知道吗?”
夏侯惇眼睛猛睁,没想到荀彧竟会问这个问题。
“愿闻其详。”
荀彧坦白请教夏侯惇。
“孟德与诸将的联系断了,只知道他在营内设置攻城器械攻击吕布,其他将领又趁机攻击吕布,不用担心孟德的安危。”
夏侯惇的语气尚称平定,大概是知道曹操安全,相信曹操不会因小小挫折而丧志。
“(……是无法通告才不通告吗?)”
照夏侯惇所言,曹操的讯息都被吕布军截断,斥侯所知消息有限,荀彧自然无法获得第一手的情报。
“吕布那厮真不简单,骁勇善战的青州兵竟然会被吕布的骑兵队吓到乱了阵形,整个城都烧了起来,不过突火而出的孟德更厉害就是了。”
夏侯惇补述稍前的情形,理当是让人背脊发凉的内容,因曹操平安无事而显得精彩万分。
“突火……而出?”
荀彧听到火字,感到几分古怪。
“(有发生这件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荀彧仅知曹操突围,但他不知道曹操是“突火”而出,不禁担忧战况不如夏侯惇所言轻松。
“对啊,濮阳东门都烧起来了。”
夏侯惇不疑有他,道出尽知。
“那么……”
曹操必须突火而出,其他将领各自分散,荀彧的脑中浮出志才的身影。
志才不是武将,守在曹操的身旁,连曹操都如此艰困,荀彧很担忧志才。
志才是荀彧推荐的奇才,同时也是郭嘉的至交,若是志才有变,荀彧如何与郭嘉交代?
“……那么?”
夏侯惇不明白荀彧的心情,还在等待荀彧的下席话。
“报告,袁将军遣使请见。”
护卫走入门内,向荀彧与夏侯惇报告要事。
“……曹将军尚未归鄄,准备客房请他们稍待。”
荀彧暂且按捺担忧之情,调整气息,指示护卫行事。
“袁将军的副使者言……‘曹将军将要回师,也该为他们设个宴席了’。”
护卫略略发抖,转述袁绍副使者的话语。
“啥?”
夏侯惇皱起眉,连他们都还没得到回师的消息,不相信袁绍会先知道。
“……”
荀彧没有回应,只是以沉静的双眸望着护卫。
“他说‘兖州西边蝗灾已起,两军无法再战,只能各自退兵了’……”
护卫知道荀彧是要他道出袁绍副使者所言。
“(……这时机选的微妙,究竟是要说什么?)”
荀彧于心内推想袁绍遣使的用意。
曹操与吕布大战,与远在河北的袁绍有何关系?
袁绍不会无端遣使,必有要事,荀彧却想不到袁绍想说什么。
“(要请仲德回来吗?)”
曹操甫回师,猛然碰见袁绍的使者,思虑难免不周;荀彧不善立即决断,在未知对方意图前,不易先行推演;唯有程立堪当此任。
“副使者、副使者,正使者都不说话了,副使者多嘴啥?”
夏侯惇用力搓着满头的乱发,吐着怨言。
夏侯惇是单纯,但连他都看得出袁绍是来者不善,又无计可施,自然焦躁。
“那名副使者还说……还说……”
护卫有些为难看着荀彧,欲言又止。
“说了什么啦!”
夏侯惇怒吼,连女人扭扭捏捏的姿态都未必迷人了,何况是名魁梧的大男人。
“他自称‘郭嘉’,喃喃要荀司马准备美酒给他。”
护卫吐了一口气,一次说完全部的话语。
“……”
这句话,对荀彧造成的震撼比任何事情都来得严重。
荀彧呆立当地,脑袋一片空白,海洋双眸陷入了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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