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彩仙镇初遇故识

郁潋绕过堆满物和人的前街，在筠虚宫外转了两圈儿，看好了一个位置，便想翻墙而入。

        突然天降二人，越墙而出，定睛一看，树下清风，霞光飞扬，好一个青扬君缓缓飘下来。郁潋心中不由赞叹:尽美矣，不求尽善。

        “来者何人？”子苏瞬间挡在前面。

        “仙子哥哥。”郁潋脱口而出。

        天恕噗嗤一笑，觉得眼前这小女孩儿倒有几分天真烂漫：“仙子哥哥？这里只有两个怪物，哪里有仙子？我也想去找找。”

        “小女是悠泉主的女儿，名叫郁潋。”女孩不等提问便开门见山道:“小女仰慕青扬君已久，只求常伴左右。”

        天恕观那孩子不过十五六岁，与自己相差约有十载，略带同情地问:“是你那泉主老爹让你来的？”

        郁潋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自愿来的，非常自愿。”

        就算自愿，也没人敢跑到这儿打算翻墙入内的，真是胆大妄为。

        “快些回去吧。”

        天恕让这些人弄得头疼得很，只想快快打发了他们去。无奈郁潋她“仙子哥哥”地叫个不停，想想悠泉主那老头其实与这里的旁人是有些不同的，虽说他舌快口毒，看上去不着四六，但还是个颇为顺眼的。

        “也罢，既然你口口声声仙子哥哥，你这个妹妹我认了。”天恕转身对子苏说，“子苏，送她回去，顺便把门口那些都打发了，就说……就说我有你子苏相伴足矣。”说完不怀好意地笑去。

        郁老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心中噔噔打着鼓，是上下不安，正欲出府，转眼看到闺女自个儿溜达回来了。

        “闺女呀，你囫囵个地回来了？”

        郁老看到有一人跟来，其身后络绎不绝的赠礼码了一层又一层：“你又是干啥滴？”

        来人手中一展，笑意盈盈：“宣敕封令，告南荒魔境书：悠泉主小女品貌佳卓，与青扬君言投义合，今认为义妹，从此两相无忌。”

        来人继而笑道：“悠泉主，您老儿傍上这么一颗大树，也可无忧了，可喜可贺啊！”

        郁老无奈地陪着笑：“说笑了，同喜同喜。”

        他把闺女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闺女，咋，人家没看上你？”

        郁潋一怔，瞪着大大的双眼道：“爹，您到底是希望我被人家看上，还是希望我不被人家看上？”

        郁老悻悻着：“还看不上我闺女，看不上正好！”

        “悠泉主，这些都是青扬君送给妹妹的礼物，在下就先告辞了。”来人拱手道。

        “好好，慢走，管侍，送客！”郁老没好气地啐道，“哼，阴阳怪气的。”

        两匹黝黑的骏马出现在了彩仙镇的界碑石旁，野外的小路草木稀疏苍黄，本没有长几根的柳树叶，怕是已被灾民抢光，榆树的皮也有大片抠挖的痕迹。这一路上，他们亲眼看到流民为了争食路边腐烂的不知是野狗还是老鼠的尸体而大大出手，还看到像是婴孩的骸骨横亘路边。

        毫无疑问，今年又是大旱之年，还是很严重的一种旱灾——春旱，而且越往北上旱情越是严重。听得这边的人们议论，入春以前便有百日未曾下雨，这春日也已过大半，还是滴雨未落。

        春耕春种，夏粮秋粮啊，那都是奢望。民众们一筹莫展，眼里都没了光，只剩干涸龟裂的大地。

        再往前走，慢慢的人家多起来，房屋鳞次栉比，但连年的灾荒显得萧条没落，街巷上并没有多少人。

        两人下了马，灰黑色的连帽斗篷，没有光彩，与这里融为了一体。

        “昔日的彩仙镇，也落魄成了这个样子。公子，过了彩仙镇就是望邑渊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好。”

        二人走了几家客栈都歇业了，只剩一家还开着门的，便也不计好坏，要了两间房，点了一些茶点，上楼休整去了。

        彩仙镇所在的美丽国度名唤盛国，由国君和大祭司共同统治。国君所在的王宫与大祭司所在的天圣宫是权力的双星，同照大地。

        天圣宫是国家的神职机构，主管祭祀占卜，仙法修教，是上古时期一直流传下来的与神相通的修仙一族。他们的先人拥有心灵感应，通天彻底之能。

        天圣宫代表上天的神祗，与国君一起统领世间百姓。自古以来天圣宫与王宫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

        二十五年前，盛国的国君，天圣宫的大祭司和左护法，都在一日之间离奇地丧生了。之后，王后和刚出生的少君也不知缘由地离世了。当时的情景混乱不堪，神秘莫测，有着各种传言，百姓们也猜不出其中的头绪，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称那次事件为“日落”。

        自“日落”事件后，盛国天灾不断。头几年的洪灾之后是疠疾风行，之后又是数年的大旱和虫灾，再之后又是洪灾。今时旱灾又重了，彩仙镇流入了大量的灾民。

        白府粮店所在的丽泉大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斜靠的、坐着的都是灾民，他们知道白府每天都会放粮赈灾。

        不幸让人神情恍惚，目光呆滞，亦或是怨怨艾艾，长吁短叹；剩着几个精力与体力具存的，还在照顾着需要照顾的人；有些不经折磨，生病受伤严重的已由族军送往药宗宗主邱枫烈之处。

        这人间各有各的惆怅疾苦、腥风血雨，在南荒长大的人多少有些铁石心肠、不分甜苦、不为所动，天恕与子苏走在这坊间街市成了一种奇怪的存在。

        不多时，白府粮店大门开启了，似是一主一仆推着粮车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人捧着装满干粮的饽饽，热气和香味儿一路升腾，来到了大街的中央。

        民众们已拥了上来，但很自觉地排好了队。这是白府的规矩，不守规矩者自是得不到食粮。

        天恕跟在队列的最后直直地往前方张望，只见那分饭粥之人容颜端庄空灵，身量婷婷纤纤，秀而不丽，清而不冷，一切恰到好处。洁白如玉的衣裙随着她的劳作轻盈摆动，阳光铺洒下来，远远望去竟似如梦如幻的暖烟，让人不由得赞道:“好一位仙素的姐姐。”

        天恕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耐着性子等到了最后。茗落将粥饭递与他时眼前亦是一惊，清风逐浪，沁人心魄之感拂面而来，只是她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似乎没被察觉，正觉纳闷之际，天恕已然开了口：“有劳姑娘，师门突逢变故，我们主仆二人一路逃难，流落至此。”

        茗落瞧那二人光鲜得体，也不像是逃难的，宗门中是会收些富家子弟来贴补宗门花销，一般这些人也不会是入室弟子，便问道：“你们可是七宗中人？”

        “嗯，在下正是术宗乔天恕，这位是同门子苏，俱是无名小辈而已。姑娘高义，实叫我二人惭愧，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随时恭候差遣。”

        茗落诧异地盯着他，缓缓说道：“你们是怎样逃出的？”

        她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只见白衣翩翩，俊朗飘逸的一人快步走上前来：“茗落，我和小七已经把粮店的存粮规好，你这边怎么样了？”

        这白衣飘飘之人是玄宗宗主冷冉的独子冷云展，他早已注意到了这唐突的二人，眉眼中透着些许不快：“你们是？”

        茗落答道：“云展哥，他们说是术宗中人，宗门覆灭侥幸逃脱。”

        “失敬，既如此便在彩仙镇好生安顿，”云展话不多说便急急忙忙地要走，“茗落，我们先回吧，粮店那边还有事要忙。”

        “还不知兄长名讳，同是天涯儿女，存友莫逆，亦是人生之幸。”天恕道。

        云展淡淡回道：“萍水相逢，泛泛之交，说什么莫逆，请回吧。”

        “这位仁兄，为实是我们逃难至此，只怕还要在贵地叨扰些时日。”天恕道。

        “我看你们衣着鲜亮，哪里像是个逃难的。不知愁苦，眉眼欢愉，哪里来的公子哥儿好生清闲，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忙，请便吧！”云展伸出手臂，做出了请回的架势。

        “这世人各有各的苦法，仁兄只看到我们此刻光鲜，岂不闻今时枝头万人誉，他日脚踩化成泥。”

        云展有些无奈，遇着能说会道的厚脸皮，说活也不用客气了：“若是假的宗门覆灭，也请装的像一些;若是真的，那也太过于无情无义。”

        “哎，你说什么呢？我们公子说话你听不懂是吧。”子苏欲上前，天恕抬手拦下，“既然仁兄有正事要忙，那就先不打扰了。在下乔天恕，下次见面不要忘了我啊。”

        不会——再见了，云展背过身，扶着推车向前走去，一手高抬半空，摆了摆。

        茗落跟着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思怵着，问道：“云展哥，你有没有觉得那人像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啊，你我十岁相识，你认识的便是我认识的，我认识的也是你认识的。”

        难不成是十岁之前的小伙伴？

        茗落想到的正是十岁以前，那年，那段时光很短很远。

        天恕感慨“白茗落”这个名字竟从未听过，看来自己也并不是全然知晓天下事。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有些依依不舍，突发一丝感慨，悻悻低语道：“微斯人，吾谁与归？”

        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那纤纤长发甚是好看，没有多余的首饰，只用一枚簪子将头顶青丝高高一绾。

        那枚发簪——这个物件儿似乎连着心底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仔细看去那只是很普通的簪子，像是一根藤枝。天恕脑中出现梦中模糊的片段，一片紫藤花开，霞云满天。待欲上前去问，眼见他们跨入店门，“哐啷”一声门利索地关上了，留了一嘴“唉，等一等”咽不下。

        子苏凑上前来瞧了一眼天恕，窃喜着:“公子，我发现你出了君兰城——变了。”看他没什么反应，又继续猖獗起来，“我还一直以为，难不成公子你真喜欢我。”

        天恕剜了他一眼：“子苏，你的骨头松得很。”

        子苏忙做出可怜巴巴的求饶状：“公子饶命，不敢了。”

        “走，我们去帮忙。”天恕径直向前走去。

        “去哪帮忙啊？”

        “白府粮店。”

        “公子，您真是转性——转得彻底。”

        四周波光浩渺，光影玄幻，气息压沉，茗落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瞬间激荡汹涌，地覆天翻，只听得一声呼唤：“以我的修为，在那个世界可得万世荣光，定会护你万世周全！”

        茗落猛地一睁眼，从梦中惊醒。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窗棂投射而进，晃得人睁不开眼，毫无疑问今日是个好天儿。

        天亮的越来越早了，今日已醒得有些晚，一连几个月的劳碌，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想到以前在后溪山时的精神百倍，不由得感概后溪山真不愧是灵力充沛的风水宝地。

        忽又想起梦中的场景，只觉得熟悉又陌生，莫名又好笑：“万世？什么人能活那么久？老神仙吗，还是老妖怪？起来干正事，嗯。”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叩门声：“阿姐，你在吗？”

        “小七回来了！”茗茗忙去开门，“来了！”

        小七很用心地看着阿姐:“阿姐今日气色尚佳，他们说阿姐连日操劳，面色都不太好，我实在不忍心来早叫阿姐。”

        茗落莞尔一笑:“小七，你回来得真及时，没有你这个得力干将我们都忙坏了。”

        听到阿姐的赞扬，知道大家都如此盼着自己早回，小七顿觉暖暖洋洋，眼里溢满了光。

        “外面什么情况了？”

        “一大早邑都王城的白虎营来了，径直去了族长家。”

        茗落一惊，轻叹道:“应该是这次的灾情太严重了，可能又会收粮吧，走，我们去看看。”

        在族长府内，邑都来的督军大人漫无目的地围着厅堂走了一圈，博古架、条案、桌几、屏风，翻翻、拿拿、看看、扔扔。

        “看来彩仙镇也是个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只有那些个苦苦涩涩的药材。”

        最后，终于咧着架子坐到了主座上，丝毫没把族长放在眼里。

        穷乡僻壤？那你别来征粮啊！我们这么穷，还有粮给你？族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刚才说的，你都记下了吧？如果拒不缴纳，就全部充公。”姞督军说话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这恐怕不好办吧，您也看到了满城的灾民、百姓可都指望白府的粮救济，没了粮可就只剩哀鸿遍野，饿殍遍地了。而且毕竟白府小姐白茗落是药宗邱老的徒弟，您看在邱老的面子上，就免了我们彩仙镇的捐吧……”

        姞督军瞪时炸毛了起来：“那个老东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邑都都没有粮了，谁还把他当回事！免了你们的捐？若是都免了，谁来保国疆安泰，天下平安？”

        “可是，大人，这事真不好办。”族长踧踖不安，低垂着头没敢抬眼。

        “别以为有邱老头给你们当靠山，他呀，都要自身难保了。你好好想想，你的那些族军还要不要了？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族长百般无奈，连连叹气。

        “走，这事催得急，抓紧时间与我到丽泉大街去。”姞督军不容分说赶着族长朝外走去。

        两人刚走出府门，门口处聚集了许多民众正在议论纷纷，见府内有人出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正巧，百姓们都在，本督军先说两句。灾荒连年，国君惦记着百姓疾苦，特命我等到各地帮助民众解决粮食问题。你们放心，国君不会会忘了你们！”他狠狠地挖了一眼伫立在旁一言不发的族长，有着浓浓的回头定要收拾你的意味，“诸位可随本督军一起到白府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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