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你不问关于护卫队的事吗？”

        回去的路上，尥突然开口问道。

        夕兆没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阵沉默。半晌，尥用满含着纠结的语气开口：“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忍不住问的。”

        夕兆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拜托你帮助我们走出困境，被你所帮助的人，我们却没有对其尽到保护的义务。如果是我的话，听到这种消息，会觉得很沮丧吧。”虽然尥隐去了身形，但他声音中蕴含的自责却让人能够轻易猜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夕兆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觉得沮丧。我只是和冥莪做了个交易而已。我们只是，”他顿了顿，“各取所需。况且，我对城里的居民也完全不了解，也不会为他们感到……不平。”说到后面，夕兆的声音明显地低了一个度。

        “真是这样吗？”尥在暗中，紧紧盯着夕兆平静的脸庞，似乎是从那张冷漠的面皮下看到了夕兆的真面目，“可是你救了婪喻。”

        他果然听见了自己刚才和婪喻的对话。夕兆心想，表面上只是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这一天都不怎么太平。

        夕兆刚辞别笙声慢回到夏庭，就被采桑给拉去实验室抽了一管血，随后采桑又在他身上喷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喷雾，做了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所谓实验，才将夕兆放了出去。

        而他刚从采桑的魔爪下解脱，又在路上遇见了浮尘。女孩笑眯眯地缠住他，嘘寒问暖了一阵子，突然瞅见夕兆手背上被采桑扎出来的青肿，二话不说将其拉去药房，又是给他手上涂了些夕兆完全认不出来的东西。最后为了小小几个针孔，将他的手裹成了粽子才罢休。

        从药房出来后，暮色已沉。夕兆看着远处冥火冷色的火柱，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太快回去，却怕再耽搁下去，又会半路跳出个拦路虎，让他不得不折腾到半夜才能回去休息，就得不偿失了。

        而当他踏入供其休息的房间后，今天的最后一幕大戏终于上演了。

        “你回来了。”

        冥莪坐在椅子上，朝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夕兆僵在原地，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想过今天冥莪应当会来找他，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刻意拖延时间，就是因为不想太早面对这一幕。可他没想到冥莪会在他的房间里等他。以往都是冥莪敲门来访，这一次却反客为主，朝他发出的问候让他无端联想起过往在电视中见过的家常场面，当电视里主人翁回去后，家里人总是会招呼主人翁一声，这在夕兆心中就成了构成正常家庭必有的一个要素。

        他的家庭是不正常的，且每次他回去都无人会在意，夕兆是从此处倒推出这样一条看法。

        言归正传，夕兆连忙将脑海内闪现的错觉扔了出去，朝着冥莪点了点头，看向她问：“有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又愣住了。不看还好，这一看，又让夕兆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因无他，就在冥莪的打扮上。往日冥莪的打扮都是一身干净利落的深红色裤装，今天却少见地穿了一身红色长裙，那裙子的颜色在灯光照耀下，也显得比平时的颜色更为鲜嫩一些。

        藏在暗处的尥几乎是瞠目结舌了，相比之下，夕兆的表情虽然更为冷静一些，但也毫不掩饰惊讶，盯着冥莪说：“你……”

        冥莪看着他歪了歪头：“‘你’？”

        夕兆即使拉回理智，把剩下半句“原来会穿裙子”咽了回去，收回目光在冥莪对面坐了下来，切换到谈判模式，开口说：“你来找我，是有事想说吧。”

        冥莪点了点头：“我——”

        “你是来兑现诺言的？”夕兆打断她问道，态度暗藏咄咄逼人。

        冥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她在来之前，散洇特地找上门来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说夕兆“可能不会特别乐意配合”，还给她拿来一套“制胜服饰”——就是现在冥莪现在穿在身上的衣裙。没想到散洇所谓的制胜武器没起到丝毫作用，只有乌鸦嘴的预测分外灵验。他把贤者之眼全用来看这些东西了？冥莪默默地想，真希望他能用那双眼睛干点有用的正事。

        然而这次散洇的预测却跑偏了。夕兆得到冥莪肯定的回答后，分外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冥莪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夕兆缓缓地说：“按照你我的约定，只要我提出的要求不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你都会满足，是这样对吧？”

        “是。”

        “那么，”夕兆看了她一眼，说，“我想搬出夏庭。”

        冥莪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我想要在下城里要一个单独的住处，不要孤立的独栋，最好能和普通居民做邻居。”

        冥莪没有迟疑地点头：“好。”

        “然后……”夕兆的声音消散在夜晚冷冽的空气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冥莪看着他：“然后？”

        夕兆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合。他抿住嘴角，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说：“然后，你能每天来看我吗？”

        冥莪一愣：“看你？”她思索着：“……怎么看？”

        夕兆显然已经事先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说出的话却有条有理，顺畅十足：“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的意思。我的要求是，你每天能够抽出一些时间来找我，和我说一说你今天干了些什么，我也能够告诉你我今天经历了些什么。我们面对面坐着聊天，分享一杯热茶或者其他什么的，像是朋友或者……家人那样相处。”

        冥莪认真听完，追问说：“就是向你汇报今天的日程？”

        夕兆皱起眉：“不是。不是汇报。就是……”他的话像是失去信号的收音机一样分辨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显示出夕兆自身犹疑的沉吟声，“就是，说你愿意说的……？或者是说对方想听的……”说着说着，就连夕兆自己也意识到他这番话是多么模糊不清，他懊恼地泄了气：“抱歉。我自己也是听别人和我说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家人和朋友到底是怎么聊天的。”

        藏在暗处的尥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站出来说：“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些！”

        尽管冥莪投过来的视线还是让尥忍不住发怵，但是夕兆明显燃起希望的目光给他鼓了把劲。于是尥继续说：“不是去模仿朋友或者家人的相处模式，而是要成为朋友或者家人吧！”

        夕兆和冥莪脸上不解的神色更盛了。

        他们的（尤其是冥莪）这副表情，无疑是给尥主动性的一注有效兴奋剂。尥更加起劲地侃侃而谈：“听好咯？所谓家人，每个家庭的相处模式都是不同的。因此，不需要刻意去套进一种固定的行为模式。但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在家人面前，往往都是我们最放松的时候，所以只要放下防备，以最本真轻松的姿态相处就行了。”

        夕兆半信半疑地看着尥：“是这样吗……”而冥莪更加直接，一针见血地说：“可是你和朔每次见面都拿对方当陌生人。”

        “我才没有！”一牵扯到朔，向来随和的尥都变得执拗起来，大声反驳说，“我和朔虽然现在暂时是这样，但我们始终都很信任对方，过去，我们各自的怀抱就是彼此最能够安心托付的地方！”

        “嗯，我相信。”夕兆斩钉截铁地回应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深藏的羡慕和仰望。他看向冥莪：“你有家人吗？”

        冥莪摇头。

        “那现在，尥就是我们之中最有发言权的人了。”夕兆一怔，随即微笑着看向尥，眼神融融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有真正家人的人。”

        尥撞上夕兆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哑然。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而又不舍的自责。

        “……总之，我觉得使者是太寂寞了，需要一个朋友。”尥也打起精神来为他们出主意，“冥莪大人，您不妨就从陪伴做起吧。”

        “陪伴？”

        “对。”尥点点头，“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有人陪在身边，也能够缓解孤寂吧。”

        夕兆闻言看向尥，后者对着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夕兆愣了愣，也回以微笑。这一次的笑意不知不觉间渗进了他的眼中。

        而冥莪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夕兆与刻世之树直接接触后，这一次的循环已经出现了许多与之前的循环不同之处，夏庭对此十分乐观，认为这便是循环即将终结的征兆。因此，面对夕兆的要求，也没有多加阻拦地同意了，只是再三嘱咐冥莪要保护好使者的安全。

        散会后，散洇追上夕兆和冥莪，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夕兆：“小兆，恭喜你啦。”

        夕兆对着他敷衍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夕兆看了冥莪一眼，后者替他回答说：“还在安排，今天之内应该能准备好。”

        “最好是离城墙近的住处呢。”散洇眼含促狭，打趣说，“毕竟小莪莪每天都会去城墙巡视，也方便去探望小兆。”

        “关于这个，我想过了，”冥莪用与以往一样毫无波动的语气开口说，“我打算和夕兆一起住，可以吗？”

        散洇：“嗯？”

        夕兆：“嗯……嗯？”

        两个人同时盯住冥莪，后者对他们惊讶的目光熟视无睹，说：“我向专家咨询过了，既然我需要做的事情是‘陪伴’，那陪伴的时间就越长越好。但每天事务太多，只有一起住才能让相处的时间最大化，也最方便，“说着，她对着夕兆点了点头，语气不见半分波动：“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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