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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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推开门的同时,灰尘也被搅动的空气托着一同升起,在空中四处扑散开来。
这里正是冥莪为夕兆和自己安排的城内住处:处于小楼里顶层的一间房间,这栋楼不大,仅有三层,每层住两户人家。虽然位置靠近城墙,但由于城内土地有限,所以不论是否远离城中心,都布满了各种建筑。
夕兆和尥默默盯着屋内的景象:桌椅杂乱地倒在而非立在地上,仿佛工作一天后疲惫至极直接瘫倒在地板上入睡的上班族,入睡的姿势和地点都那样随心所欲。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地方都布满了灰尘,照射进房间内的阳光里同样能够看到漂浮的尘埃;酒柜横躺在沙发上,衣柜堵在厨房门口,各种家具都不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或许是我们打断了它们正在进行的狂欢派对。夕兆面无表情地想,抱歉了。
就在他们二人驻足门口望而却步时,冥莪已经抬脚走了进去,极其自然地和酒柜并排坐下,开始安置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夕兆和尥惊诧地看着冥莪若无其事的举动,似乎是他们的目光太过明显,冥莪还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了?”
“你就这样直接进去了?”夕兆问。
冥莪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夕兆不说话了。尥却没他那么含蓄,着急地大喊道:“冥莪大人,您别继续坐那里了,会把衣服蹭脏的!”
冥莪带着“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站了起来,扭身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回头对尥说:“没事,经常弄成这样,像是春兽的血之类的……”
尥哀嚎一声,身先士卒冲了进去,将门窗全部打开通气,又帮冥莪拍下后背的灰尘,一边拍一边苦口婆心地说:“吸入粉尘对身体不好,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要好好爱护!这里这么脏,东西也到处乱摆,得清扫整理好才能住人啊。“
他照顾人的手法熟练,像是曾这样做过许多次。夕兆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地转过了头,想尥气急了,把冥莪当作自己弟弟一样对待,不知道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该得吓成什么模样。
冥莪乖乖站着,像个人偶似的任尥摆布,听到尥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一样能住。”
“你这小子——”尥皱起眉头看向她,正欲教训,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朔,立马怂起来,声音都变弱了许多,“啊不是,冥莪大人,住处肯定是舒适为好啊。”
冥莪眨了眨眼睛,看向夕兆问:“你觉得呢?”
夕兆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屋子里所住的那个简陋的小房间,轻轻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那——”冥莪还想说些什么。
“总之!家就是一个舒适、温馨的地方!”尥大声下了定论。
由于另外两个人都不曾拥有过名为“家”的事物,此时在唯一有经验的尥面前都没有资格反驳,只有闷不做声。
与此同时,夕兆已经利落地挽起袖子,开始麻利地打扫起来。尥惊讶地看着他:“夕兆,你好熟练啊。”自从从笙歌部队回来后,尥和他便亲近不少,不再叫他使者,而是直呼其名了。
“做多了而已。”夕兆淡淡地说,“尥,你帮忙打桶水过来吧。房子里没什么打扫器具,你问问邻居,看能不能向他们借一下。”
尥自觉刚冒犯了冥莪,此刻恨不得在冥莪眼前消失,忙不迭跑出去了。他一走,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冥莪和夕兆两个人。冥莪两手空空站在一旁看着夕兆忙碌,忍不住开口说:“我也来帮忙。”
夕兆也不客气,递给她一把扫帚:“那就麻烦你扫扫房间里面。”
冥莪接过扫帚,双手捧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夕兆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不妙:不说别的,光是冥莪以拿剑的姿势拿着那把历经风霜的扫帚,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安了。
放心不下,夕兆还是放下手里的活过去看了一眼。冥莪手中还握着那杆扫帚,她的姿势无论如何不是打扫的姿态,更像是手捧一束缀着长长叶子的花朵,她努力地使它的叶子不至于拂落到地上——假使忽视她明显比进门前脏上几个度的头面衣装的话,窗外花红柳绿的景象再镶嵌上冥莪高挑的仪态,的确会让画面变得十分旖旎。
然而主宰这画面的少女此刻灰头土脸,如临大敌地紧盯着双手握住的扫帚,见到夕兆看过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将扫帚扔到一边去,只是到底没有动作。
两人无言对视。冥莪缓慢开口说:“……我不太会用这个。”
夕兆看着冥莪狼狈的模样,突然忍不住一般,爽快地笑出声来。冥莪怔怔地站在原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夕兆露出这样明朗的表情来。无论是她清醒时见到的夕兆,还是在昏沉的梦境中注视着的夕兆,或者是回忆世界里一闪而过的夕兆,表情总是沉郁的,仿佛有无限的忧愁压在他的眉梢,淋在他眼睑,叫他双眉总是低垂,双目总是沉寂。
梦里,夕兆疼痛,她也感到疼痛,夕兆流泪,她也觉得心口压抑。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脐带,将他们两个情感上的雏儿相连,传输名为感情的营养。
而现在分明不是在梦中,为什么看见夕兆的笑容,听见他清朗的笑声,冥莪也感到心头舒畅,方才因扫帚产生的郁郁和不解也一扫而空了呢?
真神奇。
她踏上前一步,凝视着夕兆的表情。这就是人在笑的时候,体内会产生的感受吗?轻飘飘的,在体内悠悠晃荡,每一次碰撞都是轻柔的……
“冥莪?”
冥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夕兆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习惯性地想要触碰他的脸——这是她在数次相同梦境中养成的习惯,但是在梦中她无法触及夕兆,而现在,她的手指确实地触碰到了夕兆的脸庞。
夕兆的笑容凝在脸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冥莪。见冥莪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忍不住出口喊了她一声。这一声问句仿佛打破梦境的轻响,冥莪猛地清醒过来,想起夕兆不喜欢肢体接触,往后连退了几步:“抱歉。”
而夕兆在松了一口气时,心底却又浮现出一丝微妙的遗憾。刚才搭在他脸上的手指带着属于另一个个体的体温,而且没有丝毫恶意,这感觉对夕兆来说实在新奇,难以避免地勾起他心中更多绮念。
窗外微风习习,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春风入室,丝绸布尾般拂过二人面庞。夕兆和冥莪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夕兆是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冥莪则是纯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回来了!”
双手拧满东西的尥走进门,他这声如石子抛进湖面,沉默迅速破碎,夕兆立马转身走了出去,帮尥分担卸货。
冥莪跟着走了出去,看着这两人分外卖力地干着清扫活动,而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直接告辞去了卫队。她路过夕兆时,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碰到一起,又很快相对无言地移开。
而尥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冥莪颇具乡土风味的造型上,在她身后喊道:“您就这副模样过去?至少换件衣服吧!”
冥莪没搭理,走得脚下生风,倒还走出了几分放荡不羁的肆意来。
“唉,冥莪大人真是……”尥摇了摇头,又回过头来洗拖把,目光瞟过夕兆,疑惑地问,“夕兆,你脸好像有点红?”
夕兆面不改色地说:“你看错了。”
“可是……”
“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借来的?”
“从邻居家借的。”说起这个,尥的注意力成功从夕兆的面色上转移开,“对面住的是位很有特点的女士。”
“是吗?”虽然对此没什么兴趣,但为了不再让尥提起自己的脸,夕兆还是努力地回应他。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将屋中种种杂乱都收拾干净。
在那样突然闪现的一瞬间,夕兆突然感到十分满足:和人一起,一面闲聊,一面不紧不慢地干一件事情,居然会让人的内心感到这样的充实和平静。如果这个瞬间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不必考虑彼此的身份和立场,也不用担心未来和过去,那该有多么好啊。
冥莪回去时已经是深夜,门没关,昏黄的灯光从门后泄露出来,洒出一角温和的光辉。她愣了愣,推门进去,夕兆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画册,尥坐在他身边,手中抓着一支笔,对着一张白纸愁得抓耳挠腮。
听见响动,夕兆抬起头来:“欢迎回来。”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微笑,“我一直想试着说这种话。”
冥莪看着他:“……我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
夕兆还没说话,尥的喃喃自语声便替他回答了:“扑上去……说我好想你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过得怎么样?啊、不对,不对……”
冥莪看了看尥,又看了看夕兆,眼中含着询问。夕兆尴尬地直摇头:“不是,尥在给他弟弟写信,那些话是他在构思……”
冥莪没说话,仍旧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夕兆见状,顺势开口说:“前几天,笙声慢邀请我去了笙歌部队。“
冥莪看向他。
“笙歌部队……”夕兆斟酌着用词,“是忠于他的部队吗?”
“非也。”冥莪在夕兆对面坐下,注视着他的双眼道,“‘笙歌’部队自古有之。”
夕兆似乎并不是很意外,点了点头请冥莪继续说下去。
“除去被刻世之树选中的士兵,各部各族都有其自发组织,由普通人组成的笙歌部队。聚集到下城的残余部族中都还残留着各自的笙歌部队,这些部队原本各自为营,后来笙声慢提出建立一个统一部队统率这些残部”她说着,眉头微微蹙起,“原本夏庭一直没有同意,但在循环开始后,卫队不得不分给春厄更多的精力,再加上卜算一直坚持,才同意了笙声慢的建议——这就是现在的‘笙歌’部队。”
夕兆眉毛轻轻往上一挑:“夏庭选择同意了笙声慢的提议,而不是把护队的人手分一些服务城中居民吗?”
“的确如此。原因之一是放任那些残部自由生长对维持安定并无好处,另一个原因是护队原本的定位是精锐部队,编制本就不多,没有多余的人手分配出去。而且卜算声称,只有脚踏同一片土地的人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的手足与兄弟。”
“可是之前你带我游历城中时,我看见了卫队的巡逻队仍在城中巡逻。”
“卫队和笙歌部队实行巡逻轮班制。”
夕兆抵着下巴,想起婪喻,试探着问:“笙歌部队成分复杂,他们内部会不会出现激烈的矛盾?”
“小矛盾肯定无法避免,但有卜算在,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
夕兆心中疑惑解答了不少,他点点头,提出自己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要设立护队保护夏庭?夏庭面临着什么危险吗?”
面对这个问题,冥莪少见地沉默了。她的视线从夕兆面上移开,望向了窗外:“最开始,护卫队本为一体……分出护队的本意,是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护队保护的并非夏庭,而是夏庭中的刻世之树。想要破坏刻世之树的人一直存在。”
这话冥莪说得太过含糊,一反她以往言简意赅的风格,夕兆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冥莪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这间房间的视野不高,从窗外望出去,第一眼看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建筑,建筑更后面的背景是烂漫的遥远深绿,而通体洁白的夏庭高耸在建筑群之上,矗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道通天之路,一束拂晓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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