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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入夜,沈疏嫣便差兰竹收拾出城所需的衣物被褥,因时间紧急,只能简单行事,左右城外静心庵不远,她也没有直接言明要去多久,届时若是有什么缺衣少食的,再差人回来取便是,顺道也可卖个惨,再试探一下父亲的意思,好早日回来。

        眼下接近年关,哥哥也快返回上京了,此番一走,父亲虽有责骂之意,但更多的还是让她暂避风头。

        京中流言漫天,应国公府的两次求娶,还有那位心思难测的陵王殿下,左右都是不好惹的,倒不如出城躲躲,避开这一阵的蜚短流长为好。

        想通此事之后,沈疏嫣便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只又取了面铜镜来,左右照了几下,确定面上的红肿已然消退不少便好:“兰竹,衣裙被褥可以少带些,你记得多带些消肿散淤的药材,可别叫本小姐脸上留了疤。”

        “是,”兰竹点头,而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呈上,“适才相府程姑娘的贴身丫鬟来府上送了这封信笺,说是程姑娘因为那日宫宴之事十分自责,一直耿耿于怀,她本想亲自登门致歉,但相爷将她禁足于府,不让外出,程姑娘别无他法,便亲手写了这封信托丫鬟送来。”

        沈疏嫣接过信笺,上边确是程宁隽秀的字迹。那日宫宴之事,她心中从未怪过程宁,且那日宫宴明明倒霉的是自己,相爷凭白禁程宁的足作甚?生生让她在离京之前都见不了程宁一面。

        “你可将我要离京之事告知?”沈疏嫣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奴婢说了,那相府婢女说定会回去告知自家小姐,只是程小姐不得出府,无法前来相送了。”

        沈疏嫣展信,看着信笺上字字恳切,她原本也没有怪程宁之意,她自幼胆小怯懦,虽是相府嫡女,但却远没有外人看着这般风光。

        程宁幼时丧母,相爷便早早续弦,后继母又生了一子一女。相爷一心只想攀附权贵,继母是个嘴甜心恶的,程宁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到底只是虚有个嫡女的名头,说真的,还不如自己那位庶妹过得舒坦。

        信纸上似有泪痕,已然风干,沈疏嫣想着程宁写信时的心情,一时也有些不好受。

        “那丫鬟除了将信给你,可还说了什么别的?”沈疏嫣将信折好,收回信封之中。

        “那丫鬟说话支支吾吾的,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兰竹想了想,又继续道,“但我说了明日小姐就要去城外静心庵后,她便不再多言了,只说还有事情要赶着回相府,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难言之隐?”

        “城外风大,那静心庵的厢房又小又冷,小姐你看是带这件红色斗篷,还是带这件白狐披风呢?”兰竹禀报完事情,便又忙着收拾起来。

        沈疏嫣原本还想着程宁的事情,思绪一下又被打断:“就带那件红色的斗篷吧,若是天气严寒,届时在差人回来取便是。”

        可不得叫爹爹以为自己在城外挨饿受冻,才好早日回府呢。

        半夜微雨,夜风寒凉,永安侯府上下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雾中,沈疏嫣躺在床榻上听着雨声浅眠着。

        而陵王府中的回廊上,灯火阑珊。

        听雪堂中,白灯如昼。

        晏修一身清贵白衣,一手提着一捆药草,一手打着纸伞慌忙而至,今早他听了京中传言,万年寒冰陵王殿下竟是一棵铁树开了花,在上京城中也有粉红传言了?

        晏修简直太好奇了,故而今日刚忙完手上的事,便不顾风吹雨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京中流言纷飞,几日一变换,往常晏修只是听个热闹有趣,可今日这出居然与清肃冷傲的陵王殿下有关,且还和女子扯上了关系,简直是闻所未闻。

        有关那日宫宴之事,虽是众说纷纭,但不论传言中哪个版本是真,总之就是,陵王昨晚在庆功宴上抱了侯府千金!

        旁人只知陵王殿下暴戾冷傲,不喜女色,对他敬而远之。晏修与谢云祁是多年好友,也清楚他的病情,今日听了传言,惊骇程度自是比旁人多出数倍,故而此时便打着送药之名,风雨兼程地赶来王府亲自八卦一番。

        “听闻殿下昨日在宫中抱了,啊不是,救了一名女子?”晏修入了房中,只将药材随手一放,便直奔主题。

        “自古英雄救美乃是佳话,昨日的庆功宴本不就是皇上想借个由头为你选妃吗,”晏修挑眉,“怎么样?可有中意的?”

        谢云并未应声,倒也没嫌他聒噪,仿佛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拿起适才放在桌上的草药,慢条斯理地打量起来。

        “这抱都抱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怎么样,可有心动的感觉?”晏修仍旧自说自话,“我一早帮你打听过了,那位是永安侯府嫡女,刚被退婚,有机会。”

        “不知所谓。”谢云祁瞥了眼晏修。

        “也是,殿下乃堂堂陵王,大周战神,自然不缺女子想嫁入王府。”晏修继续道。

        眼下朝局不明朗,皇上有立储之意,陵王手握重兵,皇后和淑妃都想借陵王回京之机往王府塞人,若是得了这位战神助益,储君之位自是不愁。

        “你都与人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了,若是不就此负责,恐怕不妥,”晏修向来话多,即便没人搭理也能自说自话半天:“只是那位沈姑娘,才刚被应国公府退了婚,昨日又被你这么一抱……”

        “啧啧啧,往后怕是凶多吉少了。”晏修摇头。

        谢云祁神色淡淡,仍不应声。

        谢云祁向来惜字如金,不喜多言,晏修早习惯了他这般冷漠的态度,继续自言自语道:“这儿可是上京,不比北疆,女子名声可堪比性命,有人因此断发明志,亦有人因此远嫁他乡,甚至还有为自证清白,悬梁自尽的。”

        晏修说得起劲,全然未留意到当他说到“悬梁自尽”时,谢云祁执着草药的手微颤了下。

        “要我说那沈姑娘虽名声不好,但容貌身段都生得极好,若是寻常男子此时定已上门提亲了,但遇上殿下这么个薄情寡性之人,也算她倒霉,昨日这般折腾一番,殿下这边若没有动静,不知沈家会如何应对。”晏修一人自说自话,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我说,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怪可惜的,殿下若不喜欢,我倒是挺喜欢的……”

        “送客。”谢云祁瞥了眼晏修,满脸不悦。

        “别啊,我这话都还没说完,殿下怎么就赶人走呢”晏修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谢云祁,“殿下莫不是急了?”

        谢云祁将手中药草放下,转头看了眼屋外的斜风细雨,只平静道:“外头雨势渐大,药草留下。”后面半句“你可以走了”,全写在他淡漠的脸上。

        晏修:“……忘恩负义。”

        -

        晏修一走,房中又重回平静,只是适才他聒噪的言论,仍在谢云祁耳边反复回荡,挥之不去。

        断发明志、远嫁他乡、以死明志……谢云祁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方才晏修所言竟与昨夜梦境中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谢云祁扶额,拇指按压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房中未安静半晌,又有脚步声传来。

        “王爷,”贴身侍卫疾风夤夜冒雨而来,此时正站在房外,打断了谢云祁的思绪。

        “进。”

        疾风快步入内,身上雨水未干,低声报道:“属下探到,那位沈姑娘准备明日一早离京,前往城外静心庵。”

        疾风是谢云祁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办事得力,曾追随陵王多次出生入死,立功无数,今次被殿下派去盯梢一位全然不会功夫的世家贵女,实属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下去。”谢云祁淡淡道。

        “那位沈姑娘说,”疾风略微顿了顿,又道,“说是要去城外静心庵中削发为尼。”

        谢云祁:“……”

        这就是侯府所谓的应对之法?

        据他观察,那位沈姑娘可不是个愿意轻易削发为尼之人。

        “何时出发?”

        “寅时。”

        “派人继续盯着,”谢云祁声音不急不缓,面上没什么情绪。

        “属下遵命。”疾风说完便退出房中。

        夜色黑沉,屋外雨势渐大,雨点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谢云祁并未将消息放在心上,他派疾风前去盯着沈家,只是为了探一探侯府是否在故弄玄虚。谢云祁被昨日的梦境扰得头疼,屋内重回安静,他顺手熄了烛火,而后往榻上躺去。

        谢云祁闭眼,烛光一灭,昨晚的梦境再次袭来,梦中他仍是身处北疆,四下荒芜,风沙漫天,冬日的北疆荒草丛生,杂草上覆盖着一团团白雪,风沙中夹杂着雪粒,随风四处扑打。

        谢云祁独自一人坐在沙堆之上,脸上是他鲜少流露过的落寞悲凉之情,手中仍是握着昨日梦中所见之物。

        梦境灰暗,北疆的风沙呼啸声不绝于耳,谢云祁犹如身临其中,那风沙一如昨日般又呼呼吹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谢云祁才骤然惊醒,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瞬。

        与昨日不同,今日他看清了梦中的“自己”手中所握之物——

        是一朵女子所用的青玉簪花。

        梦境灰黑一片,唯那支青玉簪花通透碧绿、明亮入眼。

        谢云祁额上甚至渗出了涔涔冷汗,他起身朝窗外看去,天色已然微亮,他忆起昨日疾风所报之事,随手披上外衫,而后慌忙执起桌上长剑,高呼了一声“备马”,便匆匆直奔府门而去。

        谢云祁想起,晏修曾言,早年西域有一秘术,是以人血入药解毒,不同的毒当选用不同的人血作药引。此秘术失传已久,且伤天害理,原本他听过之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眼下看来,他或许找到了自己的“药引”。

        谢云祁做事向来秉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不论此女或是永安侯府在故弄什么玄虚。

        总之,沈疏嫣这个人,他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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