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肆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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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那帐篷里的所有人!不然,我可保不准这丫头的性命。”
男人将枪抵在姑娘的后脑,神情满是凶狠。
面对这样的挑衅,他们却不敢贸然回应。
此人已经拉了保险。如果任由他继续的话,下一步…就该轮到上膛了。
先不提解救人质是他们应尽的义务,更何况……
高粱瞥了眼身旁同样握着枪可神色并不明朗的顾一野,眼里破天荒流露出一丝担心。
更何况……
那人质,是他兄弟的妻子啊。
……
其实几人的对话过程戴沅漪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竟连呼吸起伏都变得极为不稳。
眼前朦朦胧胧一片黑。
沅漪这条不小心在暗中游上岸的鱼,拼命地挣扎啊挣扎,结果只能触碰到愈发稀薄的氧气。
局势不该这么棘手的,是她大意了。
起初,在给那些刚下车就被炸伤的同志们包扎处理完伤口的沅漪跟着卫生连来到了帐篷内与夜老虎连的卫生兵汇合,迅速成立了医疗救护组。
这里虽然不是战场,可不断被送进来的伤患依然很多。刀伤、枪伤、炸伤…无一不有。
更重要的是,那些被半道抓获的村民也都被安置在帐篷内。
为了确认这些村民体内是否藏、毒,这些任务就一并交给了他们这些医疗人员处理。
那名男子就是在沅漪正准备给另一名青年做检测时被送进来的。
“戴排长。”
押送他的两名夜老虎连同志自然是认识她的,甚至在私下如果碰见还会悄悄叫她嫂子。
但这里人多口杂、加上正在办公务,二人也就机智换了称呼。
“戴排长,这位劳烦稍等也帮忙一并检查下。”
沅漪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又放在眼前这位时不时摸着腹部、神色紧张的青年身上。
见他不住瑟缩发抖,沅漪安抚性的拍了拍他。
“别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可安抚似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青年颤抖的更厉害了,
“医、医生,我……”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脸上布满虚汗。
沅漪直觉不对劲,正想查看。却只听闻“咣——”一声,
那青年竟是直接倒在地上开始痉挛、并出现口吐白沫的症状!
见状,沅漪立即蹲下给他做抢救的同时,招呼其中一名押送疑犯的同志走近。
二人分工明确,一位做着心肺复苏、一位帮忙解开衣物。
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比不过死神的手起刀落。那青年还是在众目睽睽下抢救无效去世了。
诊断结果是,包裹毒、品的塑料膜破裂引起中毒。而那些破裂导致的海、洛、因泄漏,会迅速致死。哪怕只有一克,也足以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自建立行动以来,医疗组已经见识过太多相似的案例。虽然他们藏匿的部位不同,可,毒、品一但在体内破裂,能救活的概率都不会超过百分之一。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懂得医疗知识的沅漪等人一样理解这个道理的。例如眼前这位正颤颤巍巍将枪对着他们的老太太。
“你们这些杀人犯!必须得偿命!对,必须、必须……”
“砰——”
……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一切都还得从沅漪帮做心肺复苏的时候说起。
当时她正背对着出口蹲在地上,自然是不曾发现布帘有一角有着轻微晃动。
但沅漪没注意到,不代表被她喊上前的帮手没有。
可谁也不曾想过,当他将上过膛的枪对准门外时会有一老太太突然窜了进来。
只见那老太太环视一圈四周后,视线定格在被两名军人压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青年身上。
她重心不稳、只能借势拽住门帘,然后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们: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那是我的大儿啊!刚才临走前还好好的我的儿子啊!你们怎么、怎么敢就在我这老婆子的眼下亲手!”
老太太拍着胸脯,泪眼婆娑:
“你们这些杀人犯!必须得偿命!对,必须、必须……”
对方深吸口气,在那双泪眼变得阴狠的瞬间、一个箭步就冲上前与二人撕扯起来。
慌乱之中,身边的战友意图阻拦,结果反倒被老太太钻了空子抢过了枪。
还是上了膛的那把。
她颤颤巍巍的将枪对准二人:
“就从你们这两个最先接触我儿子的人开始吧。”
“砰——”
没有人能料到这场忽如其来的变故。
帐篷内尖叫声四起。
在确认那名老大娘被另一名战友控制住后,沅漪看向那名被她推远的同志,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在内心感慨:
要不是嫂子反应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又滚向另一处。他们二人都可能已经成为了亡魂。
毕竟,谁能想到这位看着弱不经风的老大娘当真会开枪呢?
只不过……
对方白色衣服上逐渐晕染开的殷红色着实显眼。
虽然从他的角度望去应该是从肩侧擦过,可这蔓延速度仍有些触目惊心。
而更加棘手的是——
那位本安静呆在原地、被押送进来的男子趁众人松懈混乱之际打碎了一个输液瓶,随即拿起玻璃渣一个猝不及防就蹲下身反手擒住沅漪的颈脖拖拽出好几米。
与此同时,他不断留意着周围。但凡有任何想要接近或是挪动的步伐,他就将渣子对准底下人。
这一举措很有成效,至少在男人看来再无任何士兵敢轻举妄动。
“喂,老太太,”
他看向那位因开枪尚在发蒙的女士。
“想要救这帐篷里的人,就把枪扔给我。不然这群人迟早都会把我们搞死!就像你的儿子一样!”
被点到的人一滞。她机械式的转过头看了眼已经闭上眼、显然了无声息的青年,内心对这群军人的厌恶更甚。
如果不是他们,她的儿子怎么会死?他们又怎么会被囚禁在这里!
她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老人这么想着,转手将枪就抛向说话者的所在地。
而顺势接下枪的男人笑了笑,一把拎起沅漪并禁锢在怀内,慢慢倒退、直到走出帐篷。
就算在村口外围碰上同样握着枪的顾一野与高粱,他也完全没放在眼里。
“你先放人,有什么诉求我们可以商量。”
“商量?”
他不屑一顾,将枪抵在戴沅漪的后脑。
“这事儿没得商量!放了那帐篷里的所有人!不然,我可保不准这丫头的性命。而且——”
他歪了歪头,眼神示意他们愈来愈多向这里靠拢的人群。
“你们囚、禁百姓、又滥杀无辜,不如先想想怎么和这些人的父母交代吧?”
男人依然保持着初见时的平静,只是这点儿平静里又带了些胜筹帷幄。
从他被抓捕、被送进帐篷内检查、再到趁机携枪出逃。
还有因听到枪声而攒动到卫生连帐篷附近的村民……
——他们被算计了。
得出结论的瞬间,顾一野闭了闭眼、努力抑制着从心底破土而出的绝望。
可很快,
随着这股绝望潮水褪去,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席卷了他全身。潮汐潮落,将丁点儿绝望之情吞噬的分毫不剩。
这名嫌犯挑战军方的权威在先,又将人质作为工具利用在后。
绽放在他妻子肩膀处的血之花,顾一野又岂会看不见?
那是他的姑娘啊,是他的沅沅啊!
放在心坎上呵护的月亮被踩踏在脚下,他哪儿有不恨的道理?
可顾一野也明白:
他必须保持冷静。只有冷静,他才能救下他爱的人。
与高粱对视一眼,二人同步放下枪。顾一野深吸口气,看向来者:
“你想要什么?”
“我?”
他们的投降像是取悦到了他,男人满意的眯起眼。
“我想要的其中一个已经说了,把那些人都放了。再然后嘛……我要她,”
用枪点了点戴沅漪的后心,
“我要她跟着我回到村里,直到我安全了再把她还给你们。”
“不行!”
还没等顾一野开口,高粱已然急不可耐地举起枪。
“你没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高粱!”
眼瞧着对方有再度拉动保险的趋势,顾一野匆忙伸出手挡在他面前。
“停下。”
“停下什么停下!”
高粱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村寨背靠山。一旦放他回村,他就可以躲进山里了啊!”
“我知道,”
顾一野嘴上回复着问题,可眼神依然直视前方。
“但总得稳住他才行,不然我没法保证沅沅的安全。”
“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
“……高粱,”
在那些没被他们围困起来的村民涌向二人前,他微微侧过脸、又一次点着他的名。
“还记得,我们曾经在老九连时一起上的射击课吗?你比我差了几环。”
“不是吧爷爷?都这时候了还嘚……”
高粱很是无语的回嘴在说到一半时猛然骤停。
他忽地看向他,结果只抓住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
如果说,前面全是自己脑海里的猜测。那么,顾一野的下句话就完全坐实了他的推断。
“金蝉脱壳的戏码,没说只能用一次。”
“……”
此刻的高粱真庆幸这成语刚好在他的认知库里,不然他到死可能都还在满头雾水猜迷底。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收起枪,清了清嗓随即以最大音量向着将他们团团围住要求释放俘虏的人群吵吵:
“你身为我们的头儿!怎么能放人呢?”
在众人因为这句嚷嚷下意识看向“头儿”时,高粱混在其中顺势溜了出去。全然不知应付闹事者的顾一野在他离开的瞬间,微微上扬了嘴角。
不过就算知道也没关系,他之后只会在这对夫妻面前更加嘚瑟:
“看!关键转折点还不是得靠爷爷我!”
这次的转折点确实只能由高粱来破。
顾一野一边安抚民众一边透过缝隙观察不远处的情况。
没有谁会比他本人更想亲手击毙劫持者,但他不能离开。此人太过狡诈,且极擅长拿捏谈话分寸。他只有留在这里盯梢,沅漪才能多几分存活率。
他观察着对方的同时,男人也在观察他。只是道路上的“障碍物”太多,他们都没法完全看清彼此。
脱离掌控的局势让男人开始失去耐心
“你们到底怎么说?再不决定,我就开枪了啊!”
“等等!”
顾一野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方,在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时停下。
“我可以答应你,放你们离开。但你必须得保证这姑娘的安全。”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男人学着先前高粱的话,将枪对准沅漪更近了些。
“要怪就得怪你们这些戴大檐帽的吃饱没事干!跑到这里,你们以为你们在维护正义是不是?那你们谁又能想到像我们这样过的艰苦的人只能靠这些贩卖这些才能不被饿死!”
像是被打开了按键,他从容的面具终于被撕碎。在这道面具背后浮现出的、是声嘶力竭的灵魂。
可光是吼几句,他们犯下的过错就能被一笔勾销了吗?
垂落在侧的手紧握成拳,顾一野不动声色地反问:
“那你们谁又能想到,有多少人因为你们家破人亡了呢?”
“那些人也有家庭、也有孩子,就像你一样。可你成为让你们家扬眉吐气的孩子了吗?”
“……”
兴许是“家庭”和“孩子”这几个关键字触动到了他,男人握着枪的手有一瞬间的犹疑。
捕捉到了这一点的顾一野选择乘胜追击,他丢下枪、举起双手缓缓上前。
“你们走吧,我不会跟着。我的下属也不会。”
丢掉枪无疑是让自己陷入被动,也意味着没有东西能再对他构成威胁。
男人试探性的迈出一小步,见对方确没有任何移动的欲望、在场的几位士兵也都追寻长官照做,他这才推着戴沅漪准备绕开队伍前进。
沅漪被推的一个踉跄,但也因此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之所以没有参与谈判,一是因为刚才那一枪恰好打在了过去战争留下的旧伤、加之男人抬起的手臂一直压着这道口子,她的确连说话都费力。
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在养精蓄锐。
沅漪想:若是她能找到机会逃跑再好不过。但,若是劫持犯不肯罢休、又或是中途反悔。那么,她就算是拼死也会撞到枪口。
戴沅漪宁愿死的痛快,也不愿意当阶下囚。更不能成为部队的拖累。
她这样想着,被不断推向前。
树叶沙沙作响,也将远处细微的上膛声和隐约光点藏入囊中。
可他们是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是被训练出来的、听力早已胜过寻常人的,人民解放军。
就算沅漪负了伤,她仍是其中一员。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与顾一野擦肩而过。
然后,在身后男人亦是跟着踏过的松懈瞬间,伸出腿蓦地将其绊倒——
与此同时,身边举起双手的顾一野迅速从男人吃痛放开的手臂下拢过沅漪就往怀里一带!
“砰——”
一发子弹几乎是在他们拥抱之余贴着二人就直线划过。
正中红心!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以至于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胸口多出一个窟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就是结局吗?
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的男人笑了:
就这么死掉,还真是占便宜了啊。
“喂,”
一道嗓音在他耳边蓦然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原先举起双手的长官正将怀里人交给随后赶来的军医。
“拜托同志你了,照顾好她。我料理完一些事随后就到。”
嘱咐过后,一个抬眼。他看向他,忽地就弯了双眼。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痛快的死去吗?”
男人剧烈晃动的瞳孔他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
顾一野起身,目光在对方脸上留连片刻后——
下一秒,他正准备狠狠向他的肩膀踩去!
“……顾连长!”
像是知道他想干什么,几位站在身后的高粱的下属匆忙喊住他。
军官不能无故动手。这是部队里的规定。
顾一野又何尝不知晓呢。
可是…
可是…
他紧皱着眉,极力克制着即将游走出界的理智。
一秒、两秒、三秒。
垂落在两侧紧握的双拳最终还是松开。
顾一野收回脚,只是在男人瞪大的视线里嗤笑一声:
“没有中你的计,真是抱歉。只不过,以为我要踩下你扛起家庭的肩膀,很心慌吧?想杀了我吧?”
欣赏着男人面目愈发狰狞,顾一野挑了挑眉、依然保持笑意。
“就算我没有出手,你都有如此多想法。那你觉得,当我看着你毫无顾忌的伤害我妻子时,我会有什么想法呢?可惜,我不会成为你。”
将人命不放在眼里。
“……”
原来,这才是最后的结局。
他曾自以为是的胜筹帷幄,被顾一野原封不动的加倍奉还给了他。
他勾起嘴角,笑的更大声了。
笑啊笑啊——
渐渐的,
他笑不动了。
而随着笑声的戛然而止,男人也彻底没了呼吸。
顾一野这才转过身,在面朝大众时冷下脸色:
“给诸位两条选择:一、老实回家等候消息;二、如果有谁想试试类似的待遇我也非常欢迎。”
这一次,全场再没有辱骂声和闹事声。
顾一野向站在身后的两名士兵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安排好后序,自己转身朝着帐篷走去。
幸而医生已经将沅漪接去了救护点,没让她看见这些糟蹋事儿。
现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他的月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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