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肆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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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野走进帐篷时,沅漪的包扎工作已经顺利的进行到最后阶段。
“幸好只是子弹擦过,你这地方受过伤吧原来?不是我说。排长,要是再深一些……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这肩膀可怎么办呀?!不要了不成?”
给她上药的人正是那位与沅漪从驻军卫生连一同赶来的老兵同志。
她边给沅漪打收尾结,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期间,那位一拉开帘布就不停地东张西望、发现二人身影后迅速奔来的青年,也被一并逮个正着。
老兵同志自然是认识顾一野的。
纵然七零零团的两个驻地不在一块儿,但作战部队的夜老虎连名气早已传遍团内甚至整个师部。作为卫生连老兵的她又岂会没听过他的大名呢?更何况,对方和自己连新上任的戴排长还是夫妻呢!
起初,得知消息的她还小小惊讶了一番。毕竟,谁能将这两位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长官串到一块儿呢?不过,这股子惊讶随着一次偶然事件很快也就转瞬即逝了。
那是一个午后:
她正准备上市中心给自家孩子买点东西,结果途中就和迎面而来的顾戴夫妇撞个正着。
她本想直接上前和自家排长打招呼的。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说说笑笑的场面让她实在是不忍打断,于是乎就变成伸到一半的手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好在沅漪还是注意到了她,笑意盈盈地带着丈夫与她点头问好。
“……”
排长是真没什么架子,她心想。
不然也不至于在注意到她的无措后还笑嘻嘻的跑上前与她浮夸碰拳。
还恰好是她举起的那只手。
直到现在,这位老兵仍对两年前沅漪刚加入连里时的反应记忆犹新。
那个年代的军队内部:长官调任常见,可这么年纪轻轻就位列长官的干部不常见。
更别提,这位即将上任的排长还是位姑娘。
卫生连本就不如其他连晋升机会多,陡然一下子来了位年少的、还真没那么多同志服气。
可当这些质疑传入戴沅漪耳朵里时,这位身陷非议的长官只是挑了挑眉、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
“别担心,”
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她背对着众人。
“你们也不是第一批有异议的。部队靠实力说话,若有谁不服……”
女人压了压冒檐,侧过脸微微一笑,答:
“来战便是。”
自然是有人不服的。
但这些不服,随着各项训练的成绩展现,也都消匿于无形之间了。
驻军卫生连并不经常随作战部队冲锋陷阵,所以多数人在体能方面自然是逊色于曾上过战场的沅漪。
也许他们之中比她服役时间长的确不在少数。可论起应急能力,在一轮又一轮的项目里全场也渐渐有了分明。
戴沅漪在过程里没有多说一个字。就如先前所说:
“来战便是。”
她在行动里证明自己的同时、也击退了那些质疑声。
而在连排长二位长官的共同带领下,他们在这支卫生连的日常训练难度上稍有调整,但确是很大程度加强了每位战友能有充分体能与军事素养来应对突发状况。正因如此,今时今日参与缉、毒行动的卫生兵们才尽可能将伤亡降到了最低。
所以啊,她作为老兵是敬佩戴沅漪的。也相信哪怕连长不在的情况下、这位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姑娘依然能将全连安排妥当。
从过去的记忆里回到现在,她重新看向眼前正配合摆出苦瓜脸的长官。
“那我也不能眼瞧着有战友在我面前倒下啊!”
瞧,尽管在她的说教下对方看似悔过,可这话里话外的理直气壮怎么都遮盖不住呢。
她摇了摇头,故而将视线投向安静呆在妻子旁边的男人身上。
“顾连长,你这可得好好说说她。一小姑娘升到排长不容易,怎么尽胡来呢?”
顾一野没急着作答。眼神反复确认过其身上没有更多伤势后,这才面色无奈地回复:
“我怎么不说呢?说千百遍,可她就是不听啊。”
连递公开信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拦得住她。
“依我看呐,你俩就是缺个孩子。这当妈的离不了孩子,也能为孩子更多考虑下自身安危。”
顾一野煞有其事点点头,
“您说的有道理。”
沅漪:“……你们这是当我不存在呢?”
她正无语凝噎着呢,后脑勺却被人用力一带——
就像是漂泊无定的船只找到了停靠港湾,沅漪的脑袋也顺势靠在了来者腰间。
准确的来说,是“被”靠在了来者腰间。
“我这妻子啊,的确是不长记性。”
手掌在她发顶附近反复摸挲,青年看向对面。
“曾经,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紧急战况。我让她逃走,她却以‘此刻有位战友在我面前留血,你却让我撇下他自己走?‘为由将我堵了回来,还一个劲儿猛往危险地区钻,愣是把我吓得冷汗直流。”
“原来,排长你是‘惯犯’呀?”
全然忽视底下那道幽怨目光,其余二人同时笑出声。
玩笑话归玩笑话,他们心里也都清楚:戴沅漪不过是完成了军人当有的鸿鹄之志。
国难当头时,什么私心、什么生死,都该是放在最后的。
可儿女情长,孰又能彻底斩断呢?
尤其是看见自家排长小女人姿态一般环在丈夫腰间,老兵不自觉悠悠感慨:
“要是其他人知道排长你在丈夫面前是这样一种呈现状态的话估计下巴都要掉了。”
“我?”
被点名的人指了指自己,颇是不解
“我怎么了?”
“怎么了?‘在连里喊着‘来战便是’的铁血排长,私下只是位在所爱之人面前撒娇撒痴的小姑娘。’这认知还不够吗?”
“……”
许是她脸上的无语凝噎太过显著,那只拢在她头顶上方的掌心还很是好心的安抚了几下。
虽然这安抚里怎么看怎么都掺有些揶揄意味。
揶揄是吧?
沅漪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环在其腰侧的手找准穴位后、用力一掐——
“……咳!”
嗯,身边人猛地哆嗦她怎么会没发现呢?
在沅漪仰起头与他对视的时候瞬间里,她略显无辜的眨眨眼:
“怎么啦?你没事儿吧?”
“……”
这下语塞的人成了顾一野。
将夫妻俩暗中较劲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老兵脸上流露出些向往神色:
“哎真好,在救护点还能看到这样的温存片刻。可惜我们家那位不在军队里,要是在的话没准这时候也能有人心疼我呢。”
她收拾着工具,思绪却开始逐渐飘远。
“不在军队的话啊真是不懂女兵同志的辛苦,就拿每个月的月事来说吧。咱们呀现在是赶上好时候了,还能用用卫生巾。要搁早些年,女兵们都还得用月事带呢。洗了还得偷偷晾起来的那种!顾连长你说,这种事儿我要和我们家那一大一小说,他们父子俩能体会到那种不易吗,是不是?”
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被点名的顾一野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
“啊……是。”
女孩子在部队确实注意的地方会多些。
“所以呀顾连长,别怪我说话不太忌讳啊。虽然咱们一直在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但我是真心敬重排长的。在我们这个基本很难评上军功的连里,她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卫生兵任上排长,不容易。我知道顾连长你同样年少有为。我也知道你们小两口的生活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话。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说一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怎么升衔,你们都要牢牢抓紧彼此,好吗?”
评上职称和军衔,是每位士兵为之奋斗的目标。
可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每当踏上一节台阶,付出的努力就要比之前更多。
恋爱时毫无顾忌、结婚后貌合神离。
这样的军人家庭,在部队生涯里实在是太多了。
她并不想看到面前这对笑靥如花的小夫妻有朝一日会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不论是出于下属对长官的敬意,还是作为姐姐对妹妹的关怀。她都不希望。
沅漪明白她的忧虑。
“漪漪,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在两家人坐下吃饭的前一晚,她的父母也曾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光是女儿从军这件事他们就花了很长时间接受。现在,她选择的对象也是位军人。这是要把这辈子都搭在部队里啊!
“爸,妈。”
顶着两位长辈审视的目光,沅漪缓缓开口:
“女儿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就连‘姑娘家无法带兵打仗’的印象我都给你们纠正过来了。那婚姻我也……”
“可婚姻不是小事啊!漪漪,军人可以保家卫国,但根本没办法给女人想要的幸福与安定!可能甚至都没时间陪你!你自己也是军人,你该知道的呀!”
……
不得不说,戴氏夫妇的咄咄逼问严厉了些,却也无可厚非。
没有父母不希望子女能在成婚后过的幸福。更何况,戴家只有沅漪一个孩子。就算知道她不会轻易沉醉在温柔乡里,但又哪里会舍得让她受委屈呢?
可是啊……
沅漪细细品味着父母的告诫,慢慢低下头。
最后,她蓦地笑出声:
“是啊,他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你们为了女儿好,想着谁能给我幸福。那他呢?谁想过给他幸福呢?”
“……”
一片寂静。
在父母的哑口无言里,沅漪重新抬眼。
“爸、妈,幸福是要靠自己抓在手里的。有人会拿着幸福的卡片找上门说’你好,我是你的幸福‘吗?只要我抓住了,那就是了啊。”
她的琉璃色眸子里流淌着万千光线,仿佛任何阻碍在他们面前都变得举足轻重。
而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婚后的二人正如父母担心的那般,并没有充分时间陪伴彼此。尤其是顾一野所在的夜老虎连,因为经常需要出任务的关系,一个月能有三四天呆在家都已经算是很理想的情况了。
沅漪每每看着回到就疲惫不堪的丈夫,也实在是于心不忍说出让他陪她的话。
那些恋爱时所拥有的文艺与激情,正随着婚姻渐渐褪去。
可那又怎样呢?
如果说起初的沅漪确实因为角色转变而有些不适应。可两年多的时间,这点儿烦闷也早被冲刷干净了。
过去的排雷也好、今天的劫持也罢,这些生死考验、哪件不比那些儿女心思沉重的多?
“我们会的。”
她应着老兵的期许。
任何阻碍在他们面前都是举足轻重的。
而且——
“你怎么了?”
顾一野一低首就恰好撞见腰间姑娘捂嘴窃笑的反常举动。
活像只偷腥的猫。
面对他的问题,沅漪但笑不语。
以为对方有什么秘密不想让自己知道,顾一野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可不想,这股子奇奇怪怪像是会传染似的。从救护点的部分战友、到卫生连的那位老兵同志、再到他们夜老虎连的卫生兵,每个人看向他时都是一副想笑又碍于什么没得逞的模样。
和几天前的妻子简直如出一辙。
甚至连高粱在遇见他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
“老顾,恭喜啊。”
顾一野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恭喜什么?”
“你不知道?”
高粱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你媳妇儿上附近医院检查了啊,她——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眼瞧着只听完“上医院检查”就哒哒哒飞快跑远的身影,高粱无奈叹息:
“怎么还不听人说完呢?”
明明都说了是好事来着。这跑速还以为是又要上战场了呢。
另一边,
沅漪正拿着纸站在帐篷外出神。
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呢?
不可置信?不。
兴奋不已?也不完全是。
似乎没有单个词可以准确定位此时的心情。
那天,她不过是在老兵那段卫生巾的玩笑话里隐隐有过猜测。不想……竟是成了真。
难怪,明明就是日常的训练量自己总感到疲乏。
难怪,那天的子弹只是擦肩而过,那道伤口却像是被放大了百倍还不止。
难怪,自己的月事迟了那么久。
“亏我还是个医疗人员呢。”
连相似症状出现都没能察觉。
她喃喃自语着,
攥住纸角的手微微颤抖,而另一只手、则是不自觉抚上了小腹。
“沅沅!”
恍惚间,似乎有谁喊着她的名字。
沅漪循声望去——
只见赤色天空下,那青年正逆着光奔向她。
随着距离由远至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任由对方拉过她来回打量。
“你上医院了是不是?是不是那场接劫持还伤着哪儿了?真是抱歉,我、我一点儿都没注意……”
“一野,”
听着对方毫无头绪的道歉,她终是忍不住、将那只空余的手覆上其手背之上。
在那双倒映着焦灼的瑞风眼里,沅漪看见自己弯了眉眼:
“你觉得,是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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