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一个人坐在快餐厅里，泥雕木塑一般，头脑是空白一片，慢慢地，他感到一阵心痛，就像是长长的锋利的冰棱锥在他的心上，越来越疼，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他不愿意相信发生的一切。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喝酒，借酒买醉，过得浑浑噩噩，学业荒废，差点毕不了业，后来他母亲得知情况赶来英国，给了他一巴掌，他终于清醒，流了泪。

他终于承认，娃娃已不是他的娃娃。

他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女人流泪。

毕业之后他毅然决然地回了国，他记得有个个性嚣张的朋友曾告诉过他，钱能买到一切，什么友谊，尊重，亲情，以及爱情，统统不在话下。以前他嗤之以鼻，后来他不肯相信，再后来他将信将疑，现在他终于深信不疑。

回国之后他交了不少的女朋友，但爱情至多维持不了三个月，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感情上也是同样。分手之后，难过不到一天，他便又全情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可这次，他有了新感觉，他觉得黎京楠和他认识的女孩子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一连几天，他总想着黎京楠，他觉得黎京楠有点像辛雅，可是似乎又不像。那时他还不知道黎京楠的名字，他只记得那天，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明亮的眼睛对他笑，那一瞬间，晶亮的阳光似乎把周围都照亮了。他呆了一下，心里好像被什么牵动，他很惊异，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什么却像在哪里见过似呢。他正犹疑不定，忽然听见她温柔的话语，“你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他走了几步，转过身看她，明明才几秒钟时间，可她已经不见了。

下班还差半个小时的样子，周小正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看样子，他准备要提前下班。伍姐的公司小归小，但有一点好，比较自由，只要把当天的工作完成，如果有急事是可以提前下班的。

他向另一个网络技术员彭翔打了招呼，彭翔脸上笑意泛滥：“和谁去约会啊？”

话音未落，丁永妮已经款款走了过来，彭翔看看丁永妮，又看看周小正，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

周小正也笑，态度一点也不忸怩，“永妮要去买耳机，我陪她去。”

彭翔挥了挥手，嫌弃地说，“去吧去吧，我闻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周小正和丁永妮走后，黎京楠也关了电脑，对着电脑的黑屏，她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丁永妮是公司进的新人，才来不过一个星期。丁永妮应聘的简历和其他应聘者的简历发在公司的公共邮箱里，管人事和财务的伍小燕审简历时，大家出于好奇，都一窝蜂地跑去看过。一份份地审过，丁永妮的简历写得最简单，乍看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亮点，伍小燕却指着她的简历说：“天才。”

大家仔细一推算，大惊，四岁上学，小学连跳两级，十五岁上大学，十九岁就大学毕业，三年工作经验。虽然念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本，可这接连跳级的经历，已非常人所能。

来公司之后做她手下的编辑，辅助伍姐和星哥对外公关，果然是个聪明妹子，会打扮，嘴又甜，成天叫她“楠楠姐姐”，一有问题就来找她。她人十分灵泛，一点就通，她之前没做过纯文学刊物，刚开始写的稿子前后语句不通，逻辑混乱，语气不像是写给小学生看的，黎京楠一句一句地改，教过她四五次，稿子基本上就能一次通过。

永妮来了，大家在“万家好”一起聚过一次餐，永妮这姑娘性格真好，大家在一起开彭翔和伍小燕的玩笑，小燕过于激动，打翻了一杯可乐，把身边永妮的衣服都弄湿了，永妮不顾自己，只是连忙拿了纸巾帮着整理台面。京楠也帮着整理，无意中看到周小正，周小正正看着丁永妮，眼睛里有星星。

京楠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忽然失落了一下。

她是喜欢上周小正了吗？

不可能，她不会允许自己喜欢比自己小的男人。

与其说是喜欢，还不如说是依恋更贴切些。

刚来公司的那会儿，每个周五要等出刊，印刷厂来人把样刊送来，她要和编辑部的人一起把刊物从头到尾审核一遍，有问题立刻标出，用电脑发给印刷厂，反复修改直至无误。一来二去就要到深夜一两点，有时候技术部的人也会一起加班，周小正几乎每个星期五晚上都在，每次他俩都是最后走的。她虽比周小正大，但有些怕黑，周小正关好灯锁好门后和她一起走出大楼。那时候大家都住在员工别墅，那时候他们一起打车回家。

他们都把员工别墅叫做“家”。

什么是家呢？家不就是给人温暖给人依靠的地方吗？她也觉得那地方像“家”。

后来永妮来了，她没住在员工别墅，于是每个星期五，周小正再不陪着黎京楠一起加班，而是会提前与丁永妮一起离开，送永妮回家。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了一个黎京楠。黎京楠要一个人关灯，锁门，一个人从黑漆漆的走廊经过，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上打车回“家”，当夜风迎面吹来，她听到车疾驰过街道时发出的声音，在那个时候，她突然深刻地感受到了没有男朋友的悲哀。

她果断从员工别墅里搬出，找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的房子，从公司到租住地步行只要五分钟，这样，她每周只要感受短短五分钟的悲哀就行了。

往往还没来得及悲哀，就已经到了租房。

周五回到租房，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她轻手轻脚用钥匙打开门，没想到徐韵根本没睡，正是夏天，天气炎热，徐韵却拥着个空调被缩在床角。租房空间小，就一间大房，摆放两张小床，她们两个没有个人独立的房间。

再仔细一看，徐韵的眼睛已经哭得像两个桃儿。

黎京楠忙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韵哽咽着，“分手了……”

徐韵和她男朋友翟昕源，一个月得分两三次手，分手的理由都是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比如翟昕源买了一杯她不喜欢喝的奶茶啦，翟昕源抨击了她喜欢的爱豆啦，翟昕源没有用和她一样的情侣头像啦，或者因为她吃火锅时无辣不欢，而翟昕源根本沾不了辣椒，甚至因为翟昕源是天秤男，而天秤座与她星座不合……

翟昕源脾气可真好的，每次都是他来主动求和，手机都要打烂了，徐韵把手机放在一边，听那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就是不接。

只有徐韵才能这样对待翟昕源。

黎京楠见过翟昕源，高高大大的一个帅小伙，学土木工程的工科男，因为徐韵躲起来不肯见他而来找过黎京楠好几次，黎京楠替徐韵捉急：“多好的男朋友啊，你再这样他可真跑啦，他要是跑了分分钟被别人抢走，被抢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到时候肠子悔青都没用啦！”

徐韵不屑一顾：“抢走就抢走，我才不稀罕。”

她又呜咽，数落着翟昕源的不是：“他为人木讷耿直不解风情，我俩三观不合……”

黎京楠急忙问抽泣着的徐韵，“怎么又分手了？”

徐韵抽抽搭搭地说：“我发了工资，好心好意给他在商场买了一双鞋，没想到他这人不领情，不肯要，还让我去退。我不退，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我这人就是傻……他以后可再别想让我给他买东西了……”

黎京楠叹了一口气：“很晚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徐韵躺在床上，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问：“楠楠姐，你说谈恋爱怎么这么让人心烦？”

“吵吵闹闹这不很正常的么？”

徐韵委屈，“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理解我的心。”

“我理解，睡吧，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徐韵还不肯睡，“楠楠姐，你谈过恋爱吗？”

黎京楠也躺在自己床上，正在酝酿睡意，半梦半醒中间听了这句话，脑袋里忽然“轰”地一炸，她想起了方建民。

“有，他劈腿了。”

“啊？劈腿？渣男！”

“不，是我傻，我自作多情。”

人可能都这样，一旦听说别人在感情上也吃过大苦头，自身的难过立刻就减了三分。

徐韵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干脆成了京楠的恋爱导师：“楠楠姐，我说实话，你呀，就是太理性了。谈恋爱不能那么理性的，不然太无趣。看你的样子，一脸写着‘生人勿近’的样子，别人怎么和你谈呀？你呀，虽然很温和，脾气也好，可是很难和异性拉近距离，我说得对不对……哎，楠楠姐，你要是喜欢上谁，你可要给我说呀，我给你参谋参谋……”

“好，明天帮我参谋。”

晚上睡熟了她似乎做梦梦见了方建民，方建民远远地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她转过身去，发誓要远离。

呵，就连做梦也这么理性，徐韵说得对，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谈一场成功的恋爱。

打算辞职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她就想，只要隔一段日子，她就会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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