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泥人

“啊！”

        巷子里的围墙虽然不高，但墙上有青苔，路霜爬上去还没站起来就向后滑倒，掉下墙去。

        “会摔傻掉的！”她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耳边呼啸的风却停了下来，不刮她脸了。

        围墙下的大男孩颠了一下她，五六岁的小姑娘，瘦的好像只有骨架，抱起来轻得像只猫儿。

        路霜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因为害怕，她下意识抓住大男孩的衣服，抓皱了。

        好可爱。

        路霜眼泪汪汪的看着大男孩，细声细气的说谢谢，大男孩把她放到地上，捏了一下她的脸，笑着走了。

        好可爱的小姑娘。

        路霜在原地站了很久，腿不再软了，才走出短巷。

        有点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问，这个大哥哥是谁呢。

        ……

        秋月在巷口给她望风，已经有人向这边找来了，秋月急得直跺脚，探头轻声喊道：“阿霜！”

        路霜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两人拉着手朝外跑去。从草丛滚到池塘里，从池塘爬到水缸里，从水缸爬到屋顶上。

        又有人朝这边走来了，她们俩顺着几米粗的树干爬下去，一起搬开树根底下的大石头，钻进树洞里去。

        树洞是她们一起挖的，挖了三四个月才完成，那以后就一直做她们的秘密基地。

        两个小姑娘滚成一团掉下去。

        秋月从路霜头上扒拉扒拉，笑起来：“阿霜，你变成小泥巴人啦！”

        路霜嘟嘟嘴，扑过去抓她，也扒拉扒拉她头发，“阿月，你还不是！你也变成小泥巴人啦！”

        外面传来细碎的响动，两人同时闭了嘴。

        探测仪从地面扫过，没有结果，就换了别处。

        等外面的人彻底走远了，两个小脑袋一前一后探出来，又一起笑起来。

        过一会儿又缩回去滚成一团，玩闹着。

        谁也发现不了我们。

        ……

        有时候极端的不幸后，一点幸运都让人心怀感激。

        “种子”会在他们所有人18岁成年后发芽。也就是十八岁时，被植入“种子”的人，中枢神经会被系统控制。

        而系统，归幼教院所管。

        但在十八岁以前，除了训练，其他时候他们都是自由的。

        身体也是，心也是。

        “种子”没发芽，留了一份份完整而又残缺的童年给他们。

        就算墙内挂满了枷锁，幼年期的学生还是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找到了无数的乐趣。

        毕竟小孩子的天性都是活的，不是链子，鞭子和绳子锁得住，唬得住，拉得住的。

        他们秉承天性，脑子里装满了新奇的古灵精怪的想法。

        路霜是这样，秋月也是这样。

        一群这样的孩子凑在一起，为难的就是管教的人了——打也不能打过头，骂也不能骂过头，这怎么管？

        幼教院还有明确规定，除了正常训练外，其余时候教官不能过多体罚，不能无故体罚，一般时间不能体罚，以避免浪费医疗资源。

        可能这儿的教官都能感受到，什么叫领导制定一时爽，教官执行火葬场。

        无论有没有麻木的教官都觉得，有教院里幼年期的这批孩子，是一堆猴。

        想象力惊人，破坏力惊人，执行力惊人。

        孟非从第七次见识到滑梯被拆，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她是幼教院第三批的半程教官，也就是在成年之前，第三批学生从幼年期到成年前一天都归她管教。

        她无数次安慰自己，等这些孩子的种子“发芽”，被投入社会使用，自己的功劳就大了。

        但总有那么几个过于不让她省心的学生。

        路霜是一个，秋月是一个，金冰也是一个。

        金冰是这三个女孩中最大的，也是反抗得最厉害的。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完全不懂事。大多数稍微长大一点后，都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少数还会萌生出反抗意识，金冰简直是其中佼佼者。

        在她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四次尝试逃出幼教院，第四次被送进“加强教管班”时，金冰在背后告诉路霜和秋月，要去监狱看她。

        那时候路霜很小，秋月也很小，两人都只有五六岁，只单纯的以为这个比较大的姐姐是怕孤独，她们同样想逃出去，但总归没想出来办法。

        金冰找她们说的就是这个，她在监狱的地上用水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完整的计划，和两个小姑娘隔着监狱的铁栅栏“聊天”，她们不傻，配合着边聊边看，直到金冰写完，两人才离开，把这天晚上看的东西烂在了肚子里。

        她写——从潮湿的墙根挖出一个洞，挖到勉强能出去，半夜趁巡查的人换班时把被子揉成一团装作睡觉的样子。钻出去，用地上铺的稻草堵住洞口，再从外面找泥巴糊上墙根，尽量复原。顺着用水管道爬进地下，从进水处跳进水池，再游到水池另一边从池底钻出去。

        进水处的水池池底，是围墙墙根下面。

        金冰成功了。

        她的第五次逃脱成功了。

        成了第三个成功逃脱的人，成了第一个成功逃脱的女孩，那年她九岁。

        ……

        路霜的第一次尝试在七岁。

        她和秋月约定了，如果她成功，会在一个周之后回来接应秋月一起出去。

        她们都知道，不能完全按照金冰的方法，现在水池池底一定加强了防固，所以她们打算用另一个办法——从水管里出去。

        谁都不可能在水里憋气憋十几分钟，所以在那之前，得先去偷氧气罐。

        就是这出了问题。

        氧气罐属于医疗用品，是放在a级仓库的，也就是受到最严格的监管和最强劲的戒备，他们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尽管险险地偷出两个，也留下了不少“证据”。

        发现的监管者当然没有声张，而是若无其事地观察她们，在路霜第一次出去时，截断部分管道把她逮了出来。

        第一次以失败告终。

        而路霜因为逃跑，第一次被关入监狱。在那之前，成仲仁以亲切的面孔在公众面前进行劝说，一个“因厌学而逃学的逆反学生”形象被公众以外，同时，成仲仁亲切劝说耐心指导的视频也被传遍星球内。

        成仲仁声望一度达到最高。

        尽管公布的视频和图像经过马赛克处理，还是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

        这虚假的地方啊……

        这糜烂的地方啊……

        在对外工作处理好后，成仲仁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天晚上就专程把路霜提到了一个阴暗的地下室。

        做什么呢？

        藤条，尖刺，长鞭，指甲……

        那天晚上成仲仁没有开灯，咒骂声混杂在黑暗中，路霜躲不开，跑不掉，度过了出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秋月再见到她时，哭的嗓子都哑了，几乎认不出人。

        成仲仁说，跑不掉的，这只是一点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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